日渐西移,已经不再发出炽热的阳光。
镇政府大会堂内,鸦雀无声。
站起身的乡民代表重新坐了下来,而且坐了很久。
台上台下对峙着。
台上的人和台下的人都一语不发,多费口舌未免多余,事情已经很明显了。
乡民代表都是各乡各村的领袖,抓不到凶手,只有拿他们来开刀。
这和佟老爷的初衷大相径庭。
他的本意是在军政府和乡民间促成一道缓冲,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好心办成了坏事,而他也身在其中,成为变相的人质。
佟老爷须发俱张,意欲站起身怒斥拉墨冬的卑劣行径,这时候,一只手暖暖地搭在他的手背上。
他的身边坐着的是诸风。
乡民代表们都是无辜的,委屈的,满腹怨言,如果他们知道再过九天,贝贡镇就将发生“四十四惨案”,他们必定顾不上悲天悯人。
只有九天!
这期间任何的一丝异动,都将导致血案不可避免,目前的形势陷入僵局,乡民一方无疑处于下风。
窗外隐约可以听见军警戒备的脚步声,军方早有准备,他们已经身陷囹圄,一点点突发的意外,很容易激发事件向更恶劣的方向发展。
诸风站起身。
这在寂静的会场中显得突兀,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埃比德中校看着他,看着他做出什么举动。
乡民代表们也在看着他,在此之前,已经至少有两次,诸风在关键的时候挺身而出,从来没有让人失望过,隐然间已经成了众人的领头羊。
这个僵局只能由他来打破!
如果诸风大吼一声:“我们反了吧!”
所有人都会热血沸腾,踢翻椅子,跟着他冲向主席台,亢阳鼓荡,血脉贲张,发泄胸中的一口恶气,然后被窗口外伸进来的机关枪,乱枪打死。
诸风每一个轻微的动作,都被所有人紧张地看在眼里。
他微笑着搀起佟老爷:“阿爸,开这么久会也累了,我们到招待所休息一会吧。”
佟老爷怔了一怔,随即点点头,父子俩领着头,慢慢地走出会场,乡民代表们不约而同地跟在后面,默默无言而秩序井然,如同吃过草的羊群,在日落时分跟着领头羊回栏。
“这人是谁?”问话的是埃比德中校,会场内只剩下主席台廖廖数人。
“听说是佟达维的第二个儿子,名字好像叫诸风。”拉墨冬回答。
“诸风……”埃比德中校若有所思。
夕阳西下。
镇政府招待所。
突然涌进六十来名住客,难免拥挤。
招待所只是一栋三层楼的建筑,底层是餐厅,二、三层楼才有客房,总共只有十六个房间,佟老爷和诸风父子安排在一个房间,已经算优待了。
还没到晚餐时候,各在房中休息,乡民代表们均感不平,破口大骂者有之,唉声叹气的也有,诸风心中烦闷,一个人走下餐厅。
门外有全副武装的军警把守,许进不许出,竟是将他们当囚犯看待。
诸风忽然很想喝酒。
这时候,除了喝酒,也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
即便想做,也做不了。
他坐在餐桌边,头垂了下来。
这时候,一只纤细白晰的手伸到他的面前,指如削葱柔弱无骨,先是放下一只酒杯,然后给他斟满了酒。
这当然是女人的手,只有女人的手,才会这么圆润如玉,诸风没有抬头,将杯中酒一气喝干。
手的主人徐徐将酒杯满上,诸风又是一饮而尽。
手的主人连斟三杯,诸风连饮三杯。
她斟得慢,他喝得快。
为君斟酒洗尘缘,莫问明朝事渺然。也是一件快事。
她是谁?
诸风抬起头。
手的主人,是一名妩媚动人的女人,看她的手,如同看她的脸,很容易推断出来,果然。
虽然她头发蓬松,脸上还像蒙了一层油烟,但也遮掩不住天生丽质,如藏在石中的璞玉。
诸风的目光当然很放肆,从她微耸的****,到包裹得密密实实的小蛮腰,都没放过。
“我知道你。”女人忽然说,清喉细语,声音很动听。
“很好,我不用再自我介绍了。”诸风点头微笑,笑容很暧昧。
“你今天在大会堂门口打了獒狗,很多人都知道这件事。”
“我只打男人,不打女人。”
“哦?你对女人温柔吗?”
“非常温柔。”
“那正好,”女人说,“我也喜欢你这种类型的,我们找个时候搞一搞吧。”
诸风怔住了:“怎么搞?”
“当然是到床上去搞,随便什么招式都行,有的时候我也喜欢S/M,要是不会的话我教你,很过瘾的。”
诸风额头沁出冷汗:“会不会快了点?”
“不快,直接到肉才过瘾,而且快一点还能干多几炮,”女人热切地说,“我们定个时候吧,干一晚比干上一个月还要多,包你爽歪歪。”
“……呃,这样,我最近比较忙,”诸风开始打退堂鼓了,“等我有空,再打电话给你。”
“那好,你记得要打电话给我喔,我什么时候都行的,”女人好像没领会到他的托辞,看着他的眼光火辣火辣的,随时都想把身子贴上来一样,“我叫洛狄安。”
洛狄安?
诸风脸上的表情,就像被人掴了一个耳光似的,被人掴了一个耳光之后会有什么表情?就是像诸风现在这个样子。
原来她就是洛狄安。
洛狄安是镇政府招待所新招的服务员,刚来不到半年,已经是满城风雨,关于她的闲话用箩筐来装,都装不下。
开会时诸风就听人津津有味地说起,都是有关洛狄安的各种传闻。
洛狄安嫁过三次人,无儿无女,三个老公无一例外英年早逝,若说不是她天生克夫,打死都不会有人相信。
更要命的是,被她沾过身的都要倒霉,有个过路的客商不知就里,跟她昏天胡地过了一夜后,病倒在旅店里起不了床,生意全砸了,病也不见好,挨上半个月就断了气。
洛狄安同屋的女伴,偷偷告诉别人,说洗澡时看见,她是天生的“白虎”,见之不祥,且大凶,男人近身即死,就连女室友,都吵着闹着要搬出去不和她同屋住。
女人最要紧的是名声,而洛狄安的名声,比倒满垃圾的臭水沟还要臭。
即使是叫春楼的窑姐,都不会像她一样招摇过市,在老一辈人的眼里,这样的女人只配抓去浸猪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