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台上有酒,柜台边有人。
酒是好酒,人是佳人。
洛狄安用她那双柔若无骨的纤手,托着啤酒瓶,独具本地风味的黑泉啤酒,徐徐注满一只空玻璃杯,表面浮起诱人的纯净液体泡沫。
这杯酒,将给谁喝?
谁能够喝她亲手斟的酒?
啤酒瓶已经不像以往那样,扔在塑料箱里表层沾满灰尘,洛狄安已经擦洗得很干净,在诸风回来之前,她就一遍一遍地擦洗干净。
黎叔和别的女服务员都看见了,相互摇摇手不做声。
洛狄安的工作一向很努力,但是也不至于那么努力。
她知道他会回来,而他回来的时候,就会想喝啤酒,他一向喝很多,就像饥饿的狼,总会来找好吃好喝的。
现在她当着他的面,“噗”的一声打开啤酒瓶盖。
餐厅里的人偷眼看着,觉得洛狄安好像要把自己融进啤酒里,交给诸风一口喝下去。
她的酒,为他亲手斟满。
她的酒,只有他才能喝。
所以旁边的人都在看着诸风大口大口地喝酒,脸上都有掩饰不住的艳慕,男人想当诸风,而女人,想当他杯中的酒。
这酒,能喝上一口,或是被喝上一口,死也愿意。
“骨碌!”
餐厅里很静,没有人说话,只有诸风喝酒时,喉节蠕动的声音。
男人的喉节跟着上下蠕动,女人没有喉节,但是嘴里分泌出清清的口水。
洛狄安凝眸在诸风的脸上,餐厅里还有许多人,在她眼中却仿佛只有一个人,她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成了女人们的众矢之的。
她好像没有做错什么,但在其他女人的眼中,她为诸风倒酒,诸风只喝她倒的酒,就已经错得让人难以忍受了。
至少有一个女人,不愿看到她霸着诸风不放手。
这个女人手上托着一个食物托盘,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下酒小菜,从厨房里走出来,笑语盈盈,朝柜台这边走过来。
她想得很周到,有酒没菜,诸风肯定会很寡口,她能为他斟酒,她就能为他布菜。
前面的那个她是洛狄安,后面的那个她是自己。
她打的是如意算盘。
可惜她平时的工作太懒惰,身为副镇长费提度的亲侄女,平时没几回亲力亲为的端盘子,现在想给正在柜台边上喝酒的那个男人送下酒菜,连盘子都端不稳。
每个人都看出来了,盘子在她的手上晃晃悠悠,盘子里盛着的大大小小的碟子更是晃晃悠悠。
偏偏已经走到柜台前。
她慌乱地张大嘴,她实在不想在诸风面前丢脸,但盘子堪堪离手要倒。
洛狄安惊愕地张大嘴,盛满美味菜肴的大小碟子正朝诸风的后背倾覆下来。
旁边的人都紧张地张大嘴,每个人都清楚要发生什么事情。
哗啦啦!
一片惊呼声中,托盘离手,碟儿倾覆,全倒在诸风的后背上,肉汁菜汤溅了他一头一脸,众人张大的口中终于发出惊叫响彻在餐厅里。
诸风像弹簧一样跳起身,暴跳如雷:“搞什么鬼!”
碟子碗儿乒乒乓乓掉在地上,摔成碎片,美味菜肴的香味随之溢出来,弥漫在空气里,钻进旁边石化中的人的鼻孔里,可惜没人提得起胃口。
玛努阿欲哭无泪,她似乎不管做什么,总是难以讨好,明明已经很努力,却落得个一片狼藉的结果。
连其他观望的女服务员都同情地看着她,口中啧啧有声:“你死定了。”
菜汁肉汤洒在铺着瓷砖的地面上,变得滑不溜秋,玛努阿穿着高跟鞋的脚一打滑,身体失去重心,整个人朝诸风跟前扑了过去。
这一下险象又变,诸风急切中伸出手抱住玛努阿,自己也控制不住重心,“嘭”的一声倒撞在柜台上,玛努阿冲前的趋势未减,一副娇躯如投燕入林般伏倒在诸风的怀里。
旁边的女服务员脸上都现出鄙夷的神情,这女人显见是一计不成,又施一计,假装脚底打滑,众目睽睽之下公然投在男人的怀抱里,真是把女人的脸都给丢光了。
玛努阿脸红得像块红布一样,杏眼一瞥看见旁边洛狄安脸上既带奚落又有不屑的神色,更是无地自容,期期艾艾地站住身子,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诸风倒是冷静下来,拍拍她的手臂说:“好了,去叫人来收拾一下,看看厨房还有没吃的,端上来放在那边桌子上。”
“哦。”玛努阿乖顺得像个小媳妇,别人倒还罢了,洛狄安可是亲眼见过她光着身子都敢站在床上向诸风示威,现在的她与以前比较起来判若两人。
柜台前一片狼藉,少不得有人过来收拾,玛努阿往厨房里去催菜,洛狄安找了条干净的毛巾为诸风擦拭,一下一下的轻柔得像怕擦坏他似的,其他的女服务员恨得牙关发痒:走了一个玛努阿,还有一个洛狄安,她们倒像是接着力把诸风围起来,别人想插手都找不到缝儿。
洛狄安轻声说:“吃过饭去洗个澡,早点休息,你也累了一天了。”
诸风摇摇头:“我等一下就回医院。”
从下午事发到现在,诸风不但没吃上饭,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镇政府的危机处理眼见已尘埃落定,埃比德认同拉墨冬为凶手,努温也不再节外生枝,四月十四日如无意外将安然渡过,但赶往医院还有棘手的问题需要面对。
他的父亲至今仍中急救当中,更难办的是,佟兴东的现身带来的不是福音,而是浓浓的敌意,就像一块锐利的坚石一样横亘在面前,跨不过去只能被扎伤。
洛狄安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男人要做的事情,聪明的女人懂得不该劝阻。
巴岩在旁边欲言又止,迟疑了好一会,吞吞吐吐地说:“二少爷,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诸风转过头,注视着他:“你说吧。”
巴岩接触到他温和的目光,仿佛受到鼓励,鼓起勇气说:“二少爷回医院见到老爷,老爷若无大碍,不妨问一问归宗认祖的事。”
诸风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什么归宗认祖?”
巴岩责无旁贷,详细地解释:“老爷前些时候让我回过一趟大蒲乡,把事情前后跟大少说了,老爷交代,让他准备归宗认祖祭典,只有把这祭祀做完,你才正式算是佟家的人。”
稍一停顿,他又犹豫着说:“不过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怕老爷交代的……”
从找回失散的二少爷,到返回大蒲乡向佟府通报,整件事都是由巴岩一手操办,他深知个中的微妙处,在医院里看见佟兴东对诸风的态度,不禁担起心来,这时候出言提醒,是怕诸风在毫无防范的情况下吃了暗亏。
诸风摇摇头,他这时无瑕顾及琐碎的家事,巴岩只好闭上嘴,心里的忧虑更加重了几分。
正说着话,埃比德中校匆匆走了进来,靠近柜台边的一张餐桌上,已经摆上了厨房热炒的新鲜菜肴,香气一阵阵地飘散出来,等着尚未就餐的诸人入席大快朵颐。
诸风一扭头,就看见埃比德脸上异样而沉重的表情。
“诸风,刚接到医院电话——”
“怎么?”
埃比德避开他的视线,眼睛望着别处:“你父亲过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