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乡民们言语愈深步步逼近,佟兴东慌了手脚,咳嗽一声摆着双手,竭力要让人感受出诚意来:“不是我拖着不办,这是个大事,要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紧跟着一扭头,喝骂旁边的家丁:“没见叔伯父老在这乘凉么!还不赶快把酒席摆出来!”
佟兴东随即转过身走进大门,往里头去了,一路骂声不绝,门外的诸乡民面面相觑,一时间都做不得声。
佟兴东的所作所为看起来也太过明显,如今老父身故,生怕凭空多出个兄弟来分了一份家产,竟然不惜千方百计阻挠弟弟归宗认祖。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乡民们默默注视着诸风,目光中饱含着同情,大家都知道他与佟家失散了二十年,不远千里赶来贝贡镇寻亲,谁知遭遇老父亡故,当家的长兄又是个如此禽兽不如之人。
诸风也自心凉了,如果说先前还有一半心思观望,现今是彻底绝了融入佟家的念头,他和佟兴东注定是死敌,过上几世换了身份也改变不了。
家丁们被骂得脚不沾地,很快在大门口摆出流水席,鸡鸭鱼肉倒都是现成的,端出来就有,事已至此,诸风也不再自伤自怜,仰天哈哈一笑,请乡民们入席。
众人见他如此豁达,心下更是钦佩,都把话头丢开不提,坐下来一通大吃大喝。
诸风挟起一大块肉,塞进嘴里,连嚼都不嚼就咽了下去,又端起桌上的酒杯,一仰脖子灌进嘴里。
酒是那么的苦。
努温看着他,轻叹口气:“诸风兄,世事不如意十有八九,不是我当面奉承,以你人才如此出众,我看好你日后必有一番大作为。”
诸风举起酒杯与他一碰,说句“承你贵言”,一口气喝干了。
努温朝两旁扫了一眼,压低声音说:“本来我这次来,有我们那边与佟家延续联系的任务,说句不好听,你目前一无钱财二无权势,但是我决定了,今后佟家只认你这个人。”
诸风像是闷头喝着酒,却是心如明镜,他知道努温是代表泰北游击队而来,心下一动,明白了前世东兴会壮大的原因,有这样一支有人有枪的部队做靠山,崛起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却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佟兴东错失良机,他打死也想不到,自己极力排斥的弟弟,会成为他和他的东兴会的掘墓人。
诸风不由心生感慨,人生的际遇变化万千,没有既定的轨道可循,如果他今世在佟老爷的安排下如愿进入佟家,与佟兴东抛弃前嫌合力发展,今后的格局又将会是另外一种景况。
机缘已去,天意如此。
根本不必为之惋惜。
现在这个奠定根基的大好机会摆在了诸风面前,能不能把握得住,就看他自己的了。
诸风借着酒劲,一把抓住努温的手,直视他的眼睛:“我如今无父无母无兄无弟,要的是今后生死与共的兄弟!”
努温心情激荡,霍地站起身来,旁人同样热血沸腾,一口口的高度酒灌入肝肠,本来就容易激发出豪情。
努温向着众乡民说:“各位父老在场作个见证,我努温今日与诸风结为生死兄弟,患难与共,有福同享!”
乡民们都大声叫好,这时候结拜,无疑是给薄情寡义的佟家大少当头痛击,有人马上提议:“就向佟老爷的亡灵叩拜,他在天上看着也为二少爷高兴。”
佟家宜偷偷拿了瓶上好的竹叶青,刚走出大门,一下子惊住了。
诸风取过一只大海碗,倒上大半碗老白干,“呯”的一声将酒瓶打碎,用碎玻璃在手背上一划,一串鲜血滴进酒碗里。
努温赞声:“好!”
他和别的游击队员一样,本来就是砍头不皱眉的热血汉子,见到诸风的这一番举动,更加意气相投,从他手上接过碎玻璃,同样割腕滴血,将两人的热血一同融入酒碗里。
众乡民人人心情激动,看着他们手挽着手,朝着佟家大门灵堂正面齐齐跪下,立誓今后相互扶持,不离不弃,努温年长为兄,诸风为弟,两人将血酒分饮而尽。
众人纷纷鼓掌喝彩,大声欢呼,这异姓兄弟一片至诚天地可鉴,佟老爷在天必有庇佑,他见幼子今后有了义兄照应,想必已可安心。
麻甲欢一向老成持重,这时嘴唇也有些颤抖,喃喃地说:“打死不离亲兄弟,这话今后可得改一改了,亲兄弟哪比得上他们这一对结义的兄弟?”
诸风的左手背仍在流血。
但他完全感觉不到疼痛,结交义兄的喜悦盈满了心胸,他拉着努温重新坐下,随手拎过桌上的一瓶竹叶青,也不过问是从何而来,满满地斟上两杯酒。
他朝努温一举杯:“大哥,一起干了!”
忽然,他的左手背上,轻柔地贴上一块止血胶布。
然后一双纤纤素手执着一段纱布,一下一下地给他缠绕起来,手法笨拙,看得出是初次替人包扎,但动作很温柔,小心翼翼的生怕把他弄疼。
诸风扭过头,看见身边女孩那黑白分明的双眸。
这女孩大家都认识,平时尊称为“小小姐”,因为佟府的子女中她年龄最小,今年才十五岁,素日里顽皮可爱。
她是佟家宜。
诸风略有些错愕,佟家宜嘴角噙笑,灵活转动的眼眸慧黠地转动,几分调皮,几分淘气,如清波流盼。
努温举起酒杯,痛喝一声:“好兄弟,来!”
诸风回过头,与努温一碰杯,两人同时仰头干了杯中酒,佟家宜毛手毛脚的赶着给诸风的伤口上缠上纱布,包扎得松松垮垮,也没人笑她。
乡民们感叹连声,真是龙生九子,个个不同,佟家大少心胸狭隘,非但比不上二少爷的万一,就连最年幼的妹妹,也有所不及。
佟兴东在门内将过程看在眼里,内心酸溜溜的就像打翻了醋瓶,想到痛失攀附努温这个强援的良机,心里更是猫挠似的难受,他的亲生老子死了,也没像他现在的神情这么难过。
佟兴东的眼中闪过冷厉的寒芒,望着诸风的眼神更是狠毒阴冷,连跟在他身边的东兴会手下,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