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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梦里是非何处解 世间真幻有谁知

叶飘零乘雪南下,于十二月三十一早上抵达南岳牌坊,仰望那养育自己的衡山,阔别近载,那连绵起伏的山上依旧是云雾渺茫,而自己却深感已是不如往日,当真愧对了这锦绣之乡的恩情。感叹一阵,展开轻功,踏雪上山,沿途经过白龙潭、望月山庄、南台寺、魔镜台,自己昔年熟悉之至的景点,曾经在此痴痴等待,曾经在此悱恻缠mian,更多的却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徘徊在衡山中各处,如今短短一年半,留下的足迹却已消磨殆尽。

又经麻姑仙境、灵芝泉,便到了那赠与自己一身武艺的邺侯书院,如今已全部翻新,门前护卫已另换他人。叶飘零也不停留,绕过铁佛寺,穿过南天门,踏上狮子岩,来到火神居。昔年刀训班中的好兄弟神丢侠、另世活雷锋同室舍友闻听叶飘零为昔日之情放下学业,万里南来,均是敬佩万分,早聚在火神居外等候多时。两下里相见,谈笑一阵,叶飘零便问是否已经选好地方。

易定军道:“我走了好几座红楼,掌柜的都愿意相助。飘零你歇息一会,下午我陪你去看。”叶飘零道:“我精力还充沛得紧,何必多息。况且看过地方,还有许多事情须得准备。”易定军道:“那我先去叫凤姐儿来。”叶飘零道:“我也多日未见她了,一起去吧。”

于是两人来到素女居,见了凤姐儿,一道往火神居而来。归途中却遇上了秦小奕,见了叶飘零大喜不已,拉着他的手又蹦又跳,问长问短。凤姐儿悄声问易定军这是何人,易定军笑道:“飘零游荡慕容附庄,无人不识,无人不熟,这便是医疗班尝百草秦小奕。”

于是秦小奕问叶飘零回来何事,叶飘零尽数相告,听得秦小奕喜不自胜,又有林逸风、莫胆英等如今身在衡山派的一班故友闻讯前来,中午便在一家饭庄对酒当歌,尽情一乐。吃过午饭,诸人来看红楼,虽然清幽,却不开阔。

叶飘零摇头道:“若能在祝融峰与若寒相见才好。不知能否想法明晚关闭望月台?”易定军吓了一跳道:“飘零,你不要如此大张旗鼓吧,关闭望月台,反响可是很大的。”叶飘零道:“无妨,就两个时辰而已。到时我必让祝融峰顶,空无一人。”

秦小奕见叶飘零身上衣裳已经破旧,靴子亦多有疤痕,素知叶飘零不修边幅,更不会讨价还价,便道:“飘零,下午我们先带你去买衣裳,待吃过晚饭,我们再去向掌管祝融峰游览的‘临江女侠’吴毓春恳求明晚关闭望月台两个时辰便是。”

凤姐儿道是,两位姑娘先拉了叶飘零去买衣服,又买了彩布帐帷,瑶琴、座椅,而那些五大三粗的男子汉却将叶飘零带来的一千只纸鹤尽皆修整,补齐沿途损坏的一小部分。黄昏时期聚齐商议。

莫胆英道:“定军,你可否请你们掌班大师兄开个条,充作要在望月台上进行衡山大成进修班弟子比武活动,借用望月台两个时辰?”易定军踌躇道:“掌班师兄谅必不会拒绝,怕只怕假借衡山派名义,事情益发闹得大了,到时候不好收拾。”

叶飘零点点头道:“关闭望月台已经是天大的祸事,再惊动衡山派恐怕更难以安宁。既然望月台仍属吴阿姨所管,昔年我在祝融峰习武,浪荡望月台时亦与吴阿姨熟识,知她古道热肠,最是爱护后辈。不如我单个去求她,以实言相告,必要说得吴阿姨允许为止。至于约若寒来此之事,就拜托定军兄与凤姐了。”凤姐儿道:“我事先已和若寒说了明日慕容附庄同窗聚会祝融峰,若寒今晚必然留在紫盖峰,我俩再去找她让她且勿忘记便是。”

于是叶飘零便上望月台来见吴毓春。两年不见,本已衰老的临江女侠如今更是白发苍苍,见了叶飘零,仔细端详不已。叶飘零下拜道:“吴阿姨,分别两年,莫非不识得飘零了么?”吴毓春连忙扶起,道:“哦,果然是飘零回来了。怎么样,少林的生活还好么?”

叶飘零道:“多谢阿姨眷念,飘零侥幸安好。”吴毓春道:“少林这么早便放假了么?”叶飘零道:“没有呢,还要半个月才能放。”吴毓春奇道:“那你怎么回来了?”

叶飘零忽然跪下道:“飘零正为此事而来,求阿姨成全。”吴毓春扶起他道:“你干吗这么多礼,可不像你了。有什么事就说吧,阿姨无有不允。”

叶飘零道:“恳请阿姨顾念飘零一番苦心,明日晚间关闭望月台两个时辰。”吴毓春吃了一惊,道:“什么?明日乃是元旦,祝融峰游客定然不少,你居然叫我关闭望月台?”叶飘零伏地道:“非是飘零胆敢以私废公,实有不得已的苦衷。飘零昔年多受阿姨照顾,今日方敢来烦劳阿姨成全此事。”

吴毓春温言道:“乖孩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下不得地的事情,让你说话如此庄重严肃?”叶飘零于是眼中含泪,从昔年苦恋慕容秋水而不获,强行宽慰自己解开心结,终于尽把世事当作浮云,恩怨化作尘土,浪荡山中,不羁于物说起,说到水若寒如何对他关怀体贴,如何牵挂于心,自己如何不识此情,一意沉迷于对慕容秋水的追恋之中,说到水若寒昔年顾及自己前程,如何劝动父母想法资助他的学业,自己如何不通世事,妄自尊大,终于辜负了这一番苦心,说到入了少林大成班,两人如何渐渐生疏,以致成为陌路之人,说到自己如何益发狂放不羁,浪荡天涯,如何消沉颓废,如何夜夜难安。说到自己如何醒悟要重新做人,奋起拼搏,唯一需要的就是勇气,因此自己终于南下,直面昔日已经破旧的前缘。说到自己已令人暗约水若寒明日出现在望月台,自己当在同时出现,然后趁机了结前缘,自己此后方能无憾于心,从此一意奋发求上等等,听得吴毓春动容叹道:“天下居然有如此浪漫的少年!飘零啊飘零,如果我年轻四十岁,那也是要嫁你的,如何能不成全于你!”

叶飘零叩首道:“为了一己私情,不知劳动多少人大驾。飘零之债,又多了一条。”吴毓春道:“只要你经此一事,当真勤练武艺,造福武林,这段故事也将成为武林中一段佳话。”叶飘零道:“届时左手旋绕黄纱者,都是飘零伏下的人手,请阿姨放行。”于是拜谢而退,吴毓春便在南天门挂了牌子道:“今晚望月台紧急动工,闲人免入。”

叶飘零回到火神居,与众人商议明日计划。须臾易定军与凤姐儿都回来了,道:“明日若寒必到。”莫胆英忽然想起一事道:“若是水若寒闻听明日慕容附庄同窗聚会,通知了其他师兄弟们齐上望月台,那该如何是好?”叶飘零道:“这倒无妨,若寒素不与其他人交往,到时必定是一个人独自上山。凤姐儿到时候你去接一接她,定军兄,凤姐儿接到若寒,你立即上望月台来告诉我。”凤姐儿和易定军都应了。

叶飘零道:“我倒还有一事可虑,若寒若是一见我便生气而走,我全盘计划就此成空了。”易定军摇头道:“水姑娘何等温柔之人,怎会如此?”叶飘零道:“那只是她的表面,她要真生起气来,是决不会给我留甚情面的。”众人面面相觑,皆不相信这是水若寒的脾气,只凤姐儿点头道:“飘零你放心,到时候我与定军在望月台下稍候一会,不见若寒下来,我们再行离去。”

叶飘零又道:“我还得去买几瓶水,以防若寒口渴。还有,我倒有点担心到时我紧张过度要上茅厕。望月台下百丈之处那个茅厕没拆掉吧?”易定军道:“没有。飘零你想得也太多了,没见你这般细致过。”

众人又详细讨论一阵,见此计划已无疏漏之处,这才散去。叶飘零打坐运功一晚,第二日又沐浴更衣,练了练琴,买些食物清水,上望月台而来。将帐帷搭在台下,遮住头顶四方,瑶琴座椅,尽皆放好,端坐琴前,只待水若寒到来。

雪已止,风未停,夕阳红。白雪遍地,红梅向天。叶飘零坐在帐帷之中,侧耳倾听,山道上静悄悄的,仍是毫无声息,只有自己那颗心,咚咚、咚咚的跳。心中那娇俏的影子,是否还能一如昔日那般清纯脱俗,善良聪慧?水若寒到底会不会来?如烟往事又在心中流过,感觉到天色渐渐黯淡下来。

终于听见了沙沙的踏雪声,易定军来到帐外,道:“飘零,水姑娘已经到狮子岩了。”于是叶飘零奏起瑶琴,一曲瑶琴在手下流出。虽只有半月之功,曲声却仍甚是悠扬动听。

过了半晌,果然听到了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娇柔的笑声:“怎么,我还是来得最早的么?”似银铃般动听,似黄莺般悦耳。叶飘零手指不禁发颤了,乐音也开始颤抖起来。

凤姐儿笑道:“高级班让你迟到了三年,今天早到一次也不行么?”水若寒笑道:“今天来此聚会的都有哪些人啊?”虽有两人说话,却只听到一个人的脚步声。叶飘零陡地惊觉,水若寒轻功竟达到了如此境界,以前虽然发现了,却从未好好注意过。

听得凤姐儿已经上了望月台,说道:“还真没一个人来。若寒,我还要去接梅丽萍,你在这里稍等。”水若寒道:“我好久没见你了,你怎么就急着走?我跟你一起去接。”凤姐儿道:“我是主持,当然得到处接送。你才从紫盖峰赶来,还是在这里歇着,听听你最喜欢的曲子。”

水若寒这才注意到飘荡的乐曲居然是自己最喜欢的那曲《良宵》,又见凤姐儿匆匆而去,稍觉奇怪,自言自语道:“凤姐儿干吗急着走开?”话音未必,微听得琴声有异,说道:“是哪一位同窗在此玩笑?”

话音未毕,琴声叮叮叮连响三声,帐帷飞上天去,化作无数碎片向四方飘散。一个身影跃上望月台,白衣胜雪,乌刀如墨,水若寒惊了一惊,才道:“是你!”叶飘零道:“是我。”水若寒惊道:“你怎么回来了?”叶飘零道:“为什么我不能回来?”

水若寒立刻便平静下来,稍加转念,便已全盘明白,跨上一步说道:“你喜欢我,是不是?”叶飘零丝毫未料到水若寒会抢先说出,准备好的大段台词一句也不能出口,又因南下的豪情一直回荡胸中,大声道:“正是。”

水若寒道:“我一见你这架式,便已经明白了。可我如果告诉你,我早已心有所属,那你将怎么办?”叶飘零道:“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我回来只是要你知道,我喜欢你,而且一直喜欢你。”水若寒倒退一小步,道:“你又何苦如此?我不愿在你受了秋水伤害之后,再一次伤害你,我不想看到你满怀希望的来,垂头丧气的去。可我不得不告诉你,我不喜欢你,自始至终,我都把你当作我最好的朋友,可我对你从来都没有任何其他的感觉。”叶飘零冷然道:“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水若寒道:“那你何必私离少林,伙同凤姐儿、易定军等把我哄到这里来?”叶飘零再上一步昂然道:“不错,是我请他们把你骗来的,一切与他们无关。但是若寒,我这次南来,决不是私逃少林,事事堂堂正正,我事先征得了父母师长所有人的同意,决无半点违背门规之处。”

水若寒道:“连你父母也知道了。”叶飘零道:“不错。我妈说,自己决定的事情就自己去做,否则将来就必然后悔。我既然喜欢了你,自然就要让你知道,而且我必须亲口告诉你。”水若寒道:“你自己以前还说过,如果我们之前纯洁的友谊变了,那么它将是一种退步,而不是所谓的升华。”

叶飘零道:“不错,我说过。这正是以前的叶飘零虚伪之处,明明心里已经不把你当作普通的朋友,口中却始终如何标榜自己如何清高如何纯洁,用委屈自己产生的所谓道德感和成就感支持着自己虚荣的外壳。正因为这种腐儒酸丁的存在,才使原本简单的问题变得复杂,使世间产生了多少误会与虚辞!可今日之叶飘零,已非昨日之我。从今以后,我会正视自己心中的想法,勇敢的追求自己的幸福,用真实的自我去把幸福分享给他人,不能再如往日一般误人误己。”

“不错,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力,也应该勇敢的面对真实的自我。可是,你就借着这一番因头大张旗鼓,惊动无数不相干的人把我骗来,闹得天下皆知,然后向我说上这么一番大道理么?”

叶飘零听得她话中之意有异,心下一跳,抬头道:“若寒,我……”一时间,他的能言善辩又被抛到了瓜农国,想了好久才道:“若寒,非是我要如此胡闹。自寒假一别,你便如此生疏冷淡于我,上次那封书信更是把我骂得狗血淋头,一无是处。我不把你哄来,如何能够见你?”

水若寒道:“上次那封信我只是一时冲动,连文理都不通,寄出去我就后悔了。我心中,一直都是把你当作我最好的朋友。高级班时,见你对秋水如此之痴,我心中只盼能够撮合你们两个,大成班时,又盼你们两个复好,难道你还不知道么?”叶飘零道:“我此刻才明白,自到了高急班,我一番心思便从秋水师妹转到了你身上,只可惜我既骗了你,也骗了我自己。每日散学,你可知我为什么总游荡在山道上么?”

水若寒道:“为什么?”叶飘零道:“那一段时间,你每天都能遇到我,然后我们一起去取雕。可要不是我成天在那条道上游来荡去,如何能够天天碰上你?”水若寒叹道:“真是如此么?当时我们都只道你神出鬼没,随时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

叶飘零道:“若寒,我已把所有的话都说明白了,答应我,我们以后开开心心的在一起,再也不要分开,好不好?”水若寒道:“我已经说过,我早已心有所属,纵然我答应,你也是回来得晚了。”

叶飘零倏地抬头,道:“当真?”水若寒道:“这是我这一生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所以哪怕你说我自私也好,飘零我请你不要干扰我,让我认认真真,专心专意的喜欢一次。”叶飘零踉跄退后,风欲大,吹起的雪片蒙住了他的双眼。他咬牙道:“好,你去爱,你去喜欢,你去过你最浪漫的生活吧。我会在少林等你,等到你回心转意。”

水若寒哈的笑了,脸上却毫无笑意,淡淡道:“你也这样说话么?飘零,难道你不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么?”叶飘零切齿道:“就算你嫁人了,我也要等你回来,我要让你看看,世上有没有人能够做到!”

水若寒道:“当年也有人对我这么说过,发下了毒誓说会等我一辈子,到现在不过七年,他早已经另有所属,过得不知道有多开心了。飘零,时间会冲淡一切,你不要如此走入极端。”叶飘零听她说出此话,顿时状近癫狂,惨然笑道:“你是在激我么?我便做给你瞧瞧。”

水若寒道:“我不是要激你等待。但我向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决不自欺欺人。我不喜欢你就是不喜欢你,就算现在伤害了你,我也不会为了哄你开心而欺骗你。你现在当然是这么想,可将来未必就如此。飘零,难道你当年对秋水就没有这样的心思,不也是非她不娶么?天下好女虽多,你不也丝毫不放心上么?那时你可知道有一天你会来找我呢?”叶飘零道:“既然你如此说话,我只有让时间来证明这一切。若寒,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放你走,就算你到天涯海角,我迟早也要把你等回来。”

水若寒正欲回答,忽然望月台四周十数人展开轻功飘上,手中各抱一束鲜花,种类各异,交相斗艳。来到近处,各催内力,顿时十多束鲜花向水若寒顺风飘来。上空又降下一堆纸鹤:当中一只大的,脚下系着一群小鹤,总共一千只,飘飘荡荡而来,却是易定军从祝融殿顶放下。叶飘零陡地想起:“什么都想到了,只没想到这许多礼物,若寒如何能接得了?”不禁大叫苦也。

这时夜空中又重新开始降雪,满山的通明透亮中夹着点点花瓣。水若寒目睹此等奇景,一时惊异万分,听得那十数人叫道:“恭祝水若寒姑娘十九芳诞快乐。”叶飘零更是大声叫苦:“我还没有告诉她回来为她补过十九岁生日呢!”

水若寒听得呼喊,这才回过神来,原来无论鲜花纸鹤,都是为己而来,当即将双手笼在袖中,往外一分拂出,一股轻风激起,所有鲜花到得她身周,立即团团旋转。水若寒又将双手往上轻轻一抬,那千纸鹤便被一股柔力托住,顿时不再下降。望月台上,雪花纷纷往外飘去。

众人见水若寒使出如此神通,齐感目眩神离:“不愧为飘零中意之人,果然有绝世之神通,惊天之绝艺!”整个山头一片寂静,随后便是震天价的喝彩声。

场中只有叶飘零大惊失色,整个头脑一片空白。这便是那芊芊弱质的白云仙子吗?这便是那弱不禁风的娇娇公主么?世上最熟悉的陌生人,居然就是自己一生最引以为豪的知己。陡然之间,又彷佛回到了当日五一在莲叶乡伏案而睡时所进入的梦境。望月台,自己曾经驻足千回之处,此刻看来却面目全非。

满天的风雪之中,水若寒微微挥袖,无数花瓣纷飞四散,是天上降下的雪花,还是从北国千里送来的各种人工呵护而成的鲜花?怦然响处,轻风卷起,那轻舞飞扬的千纸鹤群也化作数万张碎片,飘往山中各处去了。

水若寒道:“飘零,辜负你一番美意,愧疚万分,但是请你原谅我,我不能和你在一起,我佩服你的勇气、你的韧力、你的潇洒不羁,你的敢作敢为,可我心中,从来都不曾拥有过你。你是啸傲世间的英雄人物,超越俗世的清流之士,你到哪里都是闻名遐尔,众星捧月,可我不需要这些。我只希望能过平平淡淡的生活,永远一辈子都默默无名。”

这时叶飘零但觉空荡荡不知身在何处,水若寒说的话却一个字一个字都传进耳中来,眼见水若寒身形欲起,这才打个寒噤,醒了三分,仰天大叫一声,双掌齐出,往水若寒肩头探去:“若寒,你是若寒么?”

水若寒轻笑一声,回过身来,袖中夹掌挥出,叶飘零但觉迎面一股柔力涌到,光芒四射,顿觉整个衡山都亮了一亮,那力道虽然微弱,所蓄后劲却是绵绵无尽,急抬双掌抵住,真气急转,衣袍尽皆鼓起,但觉掌上所受之力有若长江大河,滔滔不绝,实非人力可以抵挡,心下惊骇,却更胜了掌上所受之力。当高级班之日,自己威震衡山之时,明明水若寒武艺低微之极,便苦练一辈子,限于体质天分,也不能达到他的地步,可如今,如今面目依旧,人事全非!

“绍山之中,梅花谷里!我认得你,姑娘,是你么!”

掌上之力退了几分,水若寒幽幽一声叹息:“她就是我,我就是她,你何苦一定要弄明白!”叶飘零大叫道:“为什么?我不明白!上帝,莫非我来到世间,真是你和我开玩笑么!”

陡然之间,受力全消,依稀还是那弱不禁风的芊芊弱女。水若寒叹道:“飘零,你和我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何必苦苦相逼。再会了,飘零。”身形闪处,早消失在雪光之中。但见一道红光横穿南天门,直投广济寺方向而去。剩余的花瓣与纸片,也零零散散渐渐飘落到了地上,时有一两片又被风卷到了夜空之中。

叶飘零浑身汗如雨下,回首前尘,恍若隔世。四周之人也全被这绝世神通震慑,目瞪口呆许久,纷纷围近,都道:“飘零,你没事吧?”凤姐儿道:“我与若寒相交五年,从不知她有如此武艺!”

叶飘零忽然跳起,大声向天问道:“我是谁?若寒是谁?你又是谁?世上可曾有你、有我、有她!”四周一片静寂,山麓间只回荡着他问天的叫声。

凤姐儿叫道:“飘零!”叶飘零回头道:“凤姐,你是真的么?”凤姐儿道:“飘零你不要胡思乱想。若寒今日虽然古怪,此事终有水落石出之日。”叶飘零苦笑摇头,只问:“这个世界是真是假,是有是无?我是谁,若寒是谁?世上真有若寒没有?”仰天大叫道:“莫非她只是我心中的一个影子么!”

回声沉寂,琴声却又响起。众人扭头看去,望月台下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白发老者,坐在瑶琴之前。琴声丁丁一边交战一边渐渐高扬。那老者仰天唱道:

“当所有的人,离开我的时候,你劝我要耐心等候,并且陪我度过生命中最长的寒冬,如此宽容。当所有的人,靠近我的时候,你要我安静从容,似乎知道我有一颗永不安静的心,容易蠢动。”唱到此处,琴声更加激扬:“我终于让千百双手在我眼前挥舞,我终于拥有了千百个热情的笑容,我终于让人群被我深深的打动,我却忘了告诉你,你一直在我心中。”

随后那老者中气到处,有如千百人跟他一起高歌,四面相和:“啊哈我终于失去了你,在拥挤的人群中。我终于失去了你,当我的人生第一次感到光荣。……”唱得叶飘零仰天长啸,琴声却渐渐低了,陡然消失不见,叶飘零正倾听之际,忽然迸出:“当四周掌声如潮水一般的汹涌,我却见到你眼中有伤心的泪光闪动。”随后又是陡然无声。

众人都是一愣,随即四周掌声如潮水一般的汹涌。叶飘零眼中,却不见泪光闪动,只是皱起眉头,苦苦思索,忽然向那老者道:“前辈,能否将此曲再奏一次?”于是琴声再起。

一曲方终,那老者忽然跪地向琴大哭:“赵传师父赵传师父,你在另世中高歌此曲,可知道在这武林之中,知音更多么?徒儿不孝,不要再回另世了!”说着口中吐血而亡。

叶飘零黯然长叹一声,将老者掩埋了,抱起瑶琴,往众同窗躬身道:“此番惊动各位大驾,飘零感激不尽,日后有缘,再图相会。”仰天清啸一声,拔起身子,直往山下而来。

一路也不坐连车,只是向北狂奔。耳边总想着那“我终于让千百双手在在我眼前挥舞,我终于拥有了千百个热情的笑容,我终于让人群被我深深的打动,我却忘了告诉你,你一直在我心中!”的歌声。莽苍的雪原上,一道孤寂漫长的足迹伸向天边。大江南北,留下一路清啸之声。

晓行夜奔,一连三千里,终于勉强在元月六日清晨赶回少林。慕容秋水与向天飞一干人都已等候在少林西门之前,一见叶飘零,连忙迎上,但见他长途奔行,已是脸如金纸,血丝满眼,待得看到这一干兄弟姐妹,终于支持不住,全身摇摇欲坠。慕容秋水跨出一步欲待要扶,一双手刚伸出来,向天飞已经把他扶住,背负他回到青龙偃月居来。

慕容秋水给他擦去眼中流下的汗珠,向天飞诸人为他运气复力。好容易叶飘零精力渐复,向天飞道:“飘零,南下如何就不要多说了,好好用功准备期末比武吧。明天就要测少林逍遥剑了。”叶飘零叹息一声点点头,道:“秋水,你现在也在期末比武中,还是先回去吧。我没事的。等我比武完后我再送你去华山。”

慕容秋水忍泪点头,两人走出少林。慕容秋水听他说了南下诸般事端,道:“师哥,是你胡思乱想过多,我们与若寒相识均已数年,她不可能是什么绝世高手的,也许是你好容易与她重逢,因此心生幻觉。”叶飘零摇摇头道:“我亲眼所见,哪还有假?也许若寒只是个梦,你也是个梦,我也只是个梦。这世上是否有你有我有她,谁也说不清楚了。”

慕容秋水摇摇头道:“我不懂。师哥,你好好静静。”叶飘零惨然一笑,心道:“我连过去的岁月是真是假也弄不清楚,又如何静下来呢?”强自道:“师妹放心,想我一生闯过多少风浪,至今尚在,此事虽奇,我亦当弄个水落石出,你不用为我担忧。”慕容秋水道:“你真的没事,那明天的比武你必须通过,好不好?”叶飘零道:“我当尽力而为。”于是送慕容秋水返回嵩山派,展开轻功回到少林,展开《少林逍遥剑谱》翻阅起来,虽然强自凝神,无奈脑中一片空白,眼前总闪现着那一霎那间整个衡山上下闪亮的红光。虽然答应了慕容秋水,终究是不能继续钻研下去,掷了经书,往莲叶乡而来。

于是叶飘零开始了此生首次放弃比武挑战,见者无不唏嘘。少林逍遥剑测过,卜正诸人回到天下第一宿舍,见叶飘零还仰卧床上兀自沉思,于是劝了一阵。忽闻窗外一声轻喝:“姓向的孽子,出来受死吧!”众人微惊,向天飞叹道:“是王伯来了。”飞身出窗,屋顶上一人跃下,剑光万点,当头洒下。叶飘零大叫道:“老伯留情!”与邵伟诸人一齐跃出,一刀一剑一掌外加两银针直往王伯而来。

向天飞急速退开,那紫电剑斜舞一圈,雪片纷飞,漫起一堵高墙。邵伟、卜正、叶飘零、单和各自闪避。王伯立在当心,须发皆张。向天飞下拜道:“王伯,映帘还好么?”王伯怒道:“好好好,还没被你气死!孽子,你害得小姐走火入魔,神剑山庄万世之基就此覆灭,今日若除你不得,老王不回神剑山庄!”

说着紫电剑又起。叶飘零见机最快,蹂身疾上,挥刀相挡,被紫电剑一搅,直飞上天,一连十余丈。余人大骇,邵伟左掌起处,将叶飘零推开三丈,借着反力,直往王伯迎来。王伯怒喝道:“为虎作伥,同流合污,鼠辈受死!”两剑撞在一起,邵伟一咬牙,真力迸出,足下雪片乱飞,双腿都陷入泥中,犹且不退半步。

那边叶飘零宝刀脱手,暗自叹恨:“自入少林以来,虚度岁月,武功退步如斯!”忽然听得卜正沉喝一声:“布阵!”连忙抬头,见卜正、向天飞、单和俱就着邵伟站好了方位,稍一迟疑,也走上前去,自五人创成“天下第一宿舍兄弟同心其利断金阵”以来,多番巧思,又得少林多位大师指点,今日首次用于战阵,然而王伯神剑,顿时无功,胜败之势,当即逆转。

王伯越斗越是无力,对手虽然均为弱冠少年,然而内力招式均已不可小视,五人联手又配合得天衣无缝,祖传神剑,竟全盘受制,运转不灵,不由得心下既怒且馁,忽然高声叫道:“罢罢罢,神剑山庄覆灭已在即日,时也命也,夫复何言!”将紫电剑掷在地上,飞身而起,双手合围,更不理会四人在旁解救,直掐向向天飞咽喉。神剑山庄既然覆灭,他是不打算再活下去了。

叶飘零大惊,不假思索飞身扑在王伯身后,将他压倒在地,向天飞、王伯一齐脱险,自己背上却中了卜正重重一掌,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来。众人皆惊来扶。叶飘零摇摇头道:“无妨。”站起身来。王伯却俯伏于地,老泪纵横。

众人看着这老态龙钟的前辈,心知他虽然为仆役之流,藉藉无名,然而当年必定曾轰动江湖,威震天下,今日却经受如此耻辱,不由得尽皆感慨。向天飞上前去扶,王伯忽然跪下道:“向少爷,今日我是杀不了你了,而我自己也是命不久长,将来也再没有机会。”

向天飞道:“红巾教才是我的归宿,终我一世,我都还不了神剑山庄的债。王伯,我若身死,亦有愧于我梦星儿,但从此以后,我再不许任何人来救我。如果死于王伯剑下,那也只能算作平生孽债的报应。”

王伯摇头道:“我气势汹汹而来,可真杀了你又有什么用,小姐这一生总是被你毁了。向少爷,我求你一事,你去看看小姐,救神剑山庄一救?”向天飞惊道:“映帘出事了?”王伯道:“小姐奋勇练功,只求精进,心神难定,终于真气走入岔道,虽保得性命无恙,浑身筋脉散乱,功力已然尽废。”

叶飘零心下一痛,却听向天飞说道:“王伯,不是我多事。映帘但爱游览,日思夜想,只是江南烟雨、塞北草原,平生不好武学,可为了你们神剑山庄一派前程,却自锁小楼不出山庄一步,大好芳华,全盘虚度,今日武功既废,重振山庄无望,我料映帘心中虽然失落,也未尝不隐隐欣喜。”单和听了,微微叹道:“飘零,此处又一慕容姑娘!”

王伯呆住,忽然暴跳起来道:“孽子,禽兽,果然无情无义!眼见她一生前程尽毁,还在这里说甚么风凉话!”向天飞摇头道:“我非不怜映帘,然而她一生被振兴神剑山庄的重担压着,忧多乐少。世间女子,无一惨烈如此。王伯,你放心,我一有机会说服梦星儿,自然会去看望映帘。”

王伯泪流如雨,重又跪下道:“向少爷,不管怎样,请你念在神剑山庄创业维艰,无论如何一定要出手相助,老奴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向天飞摇摇头道:“我当日与映帘相识,是不忍她自锁小楼,今日纵然断义,又岂能违背初衷?王伯放心,天飞当使红巾教众满天下察访贵庄长公子谢山河下落,穷平生之力,子子孙孙,万世不怠,终不教神剑山庄声名坠落。”叶飘零与单和都道:“向大哥,此事我们也责无旁贷!”

忽然马蹄声起,一骑缓缓行来。众人凝目看去,来者白衣貂裘,娇弱中更显雍容华贵,正是神剑山庄的传人,自锁小楼的奇女谢映帘,伏于马鞍之上,微微喘息而到近前。向天飞迎上一步叫道:“映帘!”

谢映帘毫不理会,马鞭到处,正打在王伯腰眼上,虽然手中无力,可所击部位巧妙之极,王伯顿时双腿一挺,站起身来,道:“小姐,你怎么出来了?”谢映帘脸色沉下道:“我谢映帘一生不曾勉强他人,你去求他作甚?王伯,神剑山庄之中,焉有下跪哀求之人?”王伯羞愧难当,拾起紫电剑来。

谢映帘道:“偌大山庄只有两人,你若寻死,更是大罪。”王伯心思又被她料中,右手一颤,紫电剑被谢映帘卷了过去。谢映帘道:“回去吧,我功力虽毁,也将从头练起,再成绝艺,王伯,今后你要好好教我,映帘虽然不肖,也决不会有辱神剑山庄的声名。”

王伯又怜又喜,牵过马缰缓缓行去。向天飞上前道:“映帘,你何苦如此?”谢映帘望天道:“自古女儿多奇志,世事岂能尽如你所想?我若不好武学,也不会自锁小楼了。神剑山庄的重任,我不担当,更有谁能担当?嘿嘿,不愿铺衾为妇道,宁当舞剑饰风liu。江山自古多奇女,岂待闺中掷绣球?”吟毕随着王伯缓缓行去,貂裘白马,没于风雪之中。

向天飞一声长叹:“从此两不相干,如此也好,省却无数心烦!”跃回房去。众人都郁郁不乐,只单和转眼便忘了方才许多烦忧,跃在温玉床上,与阿毛诸人斗起力来。

叶飘零又自仰卧床上,高举着百川汇海刀沉思。向天飞道:“飘零,后日是八卦刀实战,这是你的强项,你不要舍弃吧。”叶飘零正想着方才谢映帘的冲天奇志,又念着慕容秋水所负重担,闻言才觉梦醒,高声唱道:“我终于让千百双手在在我眼前挥舞,我终于拥有了千百个热情的笑容,我终于让人群被我深深的打动,我却忘了告诉你,你一直在我心中!”跃起身来道:“众位大哥,谢姑娘尚且奋发图强,而我放弃了逍遥剑,对不起秋水,如今我也已后悔,又怎么会再放弃其他了?我这一生,若不能建绝世之功业,有如此刀!”百川汇海刀出鞘,两手执住便要扳断,忽然想起一事,怔怔出神。

邵伟道:“飘零兄,怎么了?”叶飘零忽然反手将刀扔出,正插在墙上那幅对联中“一生都是命安排”的“命”字上,众人正愕然间,叶飘零大笑道:“我不去也不必去参加八卦刀比武了。”四人尽皆一愣道:“为何?”

叶飘零大踏步走到窗前道:“从此以后,我再也不参加任何招式比武测试,任何师父也不能勉强我!就算被逐出少林,我也不再枉费光阴,去记那无穷无尽的招式!”向天飞更惊,伸手来摸他额头。叶飘零挥手挡开道:“向大哥放心,我并未胡涂。只是想我们习武已有十四年,遍览群书,重复修炼,心中所记招式已有数万,可至今用得上的能有几何?”

卜正道:“自武协接掌武林以来,勤于政事,江湖仇杀日少,武功但用为理论而已。”叶飘零道:“所以我若不是为了钻研新的武功理论,我何必要学这许多招式?”向天飞道:“我们来少林不过是为了以后的生活,难道是为了武林大业而来么?少林不过是块跳板,或一块敲门砖而已,你管他教什么,只要让你出师下山就可以了。”

叶飘零摇头道:“我浪荡江湖,何处不可以生存,日后生计,何足为忧?况我如今,只盼与我那一干兄弟姊妹共同归隐江湖,荣华富贵,于我尽如粪土,要少林跳板何用?”单和道:“那你现在还需要什么?”叶飘零目视远方道:“我要练绝世的武艺,若寒虽有通天彻地的神通,我也要超过她!”

邵伟道:“少林乃是天下武学之源,我等贫家子弟好容易方得拜入门墙。想要成为武圣,更不要违背少林意旨,丧失少林学艺的机会。”叶飘零道:“若寒如此神通,出手之际,随意挥洒,哪有什么招式可寻?谢姑娘、王伯神剑无匹,所练绝艺也不过神剑山庄一家之学而已。她们都深得‘以简御繁,返蹼归真’之妙,岂是广阅世间武学经书而得乎?”

众人暗暗摇头,均想:“飘零至今仍不明当日幻觉,坚信水姑娘所谓绝艺神通,今生从此活在梦中,却如何是好?”但见叶飘零仰天大笑出门去了。

原来青天白日之下派里斗殴,门户相争,事情不小,早有人报到明浩处,当即召天下第一宿舍之人前往解释。向天飞虽然巧言,也不掩饰,将自己与神剑山庄的恩怨全盘说了。明浩大惊道:“初时我只道是普通小儿女之事,不想其中竟有如此纠葛!天飞,我纵有心护你,然而此事若为戒律院所知,恐怕你难逃少林门规之责。”

向天飞道:“弟子自知罪重,只是劫数如此,为了千雪,弟子也不得不为。”****在旁道:“天飞,我本不容易生气的,要不我也不会如此胖法。可神剑山庄乃是仁人志士之乡,堪称先辈遗烈,当年扶桑入侵,九州垂灭,同当盟苦战八年,面临绝境,幸得神剑山庄奋勇相救,方使社稷转危为安,日月幽而复明。从此武林中人无人敢对神剑山庄不敬。你居然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传到江湖上,少林千年清誉,就此毁于一旦!你入少林已有年半,犹且改不了红巾教妖风邪气么!”明浩听到最后一句,暗地里拉了****一把。

向天飞早已怒不可竭,站起道:“弟子虽然不肖,红巾教乃我师门,虽为私人所创,然而授艺传功,钻研武学,与各大名门正派何异之有?名为邪教,何曾有一事为害江湖?若果然妖风邪气,天地不容,我又如何能入少林?反观少林,自恃是天下第一大派,却一味溜须拍马,所传武艺,皆受中华武协节制,不过是马德里一条走狗而已,如何能与红巾教相比!”

叶飘零忙又拉住向天飞,那边明浩按下****,道:“天飞,你与神剑山庄之间乃是私人恩怨,与少林红巾教一概无关。”向天飞道:“弟子罪孽深重,恭领师父责罚。”明浩道:“不错,无论如何,你终究是亏负她人,深犯少林门规,你可知戒律院将如何处罚?”向天飞道:“行为放荡,伤害她人,当废去少林武艺,逐出门墙。”

叶飘零一惊,道:“明浩师父,向大哥当日与谢家姑娘相识,却是不忍她自锁小楼,原出一片好心。”****叹道:“始乱终弃,三心二意,犹且可恕,然而此事牵涉到神剑山庄武林圣地,若为戒律院所知,不仅是逐出师门,恐怕还要号令天下英雄,一旦见到天飞便群起而攻之。天飞,此事我们宝刀实战科系其实已无权处理,然而少林向有容人之量,纵然十恶不赦之辈,也当给予回头之路,我等岂能不知其中轻重……”

明浩听他所言虽然不错,却总嫌刺耳,连忙插口道:“此事我们当进言刀战科系,决计不可上报戒律院,但盼天飞从此能够接受教训,在少林一日,便守一日门规。”向天飞道:“弟子早后悔不已,焉敢复犯?”

揭过此事,叶飘零却留下道:“两位师父,弟子有一不情之请相求。”明浩道:“不知又是何事?”叶飘零道:“弟子申请不再参加随堂学艺,也不再参加任何比武测试,从此一心在藏经阁里参阅经书,钻研武学。”明浩与****面面相觑道:“少林无此先例,不知你为何有这般想法?”

叶飘零道:“弟子自六岁习武,迄今已有十四年,所学二百四十一门武艺,光刀法就有百二,心中所记招式数万,然而弟子数年来大小百余战,未有一场比武曾逾千招以上。再学其他招式,也无用武之地,弟子此后不愿再学新招,宁当深思以简御繁之道,尽忘所学招式,一心修炼内家功夫,力争达到收发随心,出手随意的地步。”

明浩道:“自你入少林第一天以来,我便知道依你之性,原本更适合于武当门下学艺。当时便暗暗担心,恐你不能适应少林,不想今日果然如此。飘零,江湖上一山还有一山高,你并未当真走过江湖,怎知你所学武艺无用?到你日后出师,你就会知道,招到用时方恨少。”****道:“少林外功七十二绝技,皆达武学颠峰,而内功全以易筋、洗髓为根基,起点极高,纵天资聪颖之人也难以修习,故少林弟子多以外功见长,或者内外兼修。飘零,你意欲尽舍外功,只练内丹,委实不了解少林功夫之妙甚也。”

叶飘零道:“弟子心思已乱,便强学招式,恐怕也徒费心力。”明浩道:“飘零,你有异才,于武学上向有己见,既认为专练内功有利,我等也不加阻拦,但此等事情少林从所未见,我等须得请示掌门,方可计议。你先回去,这次比武测试你还是先去参加,待掌门应允后一切便随你意吧。”叶飘零告退回房。

躺在床上,思绪依旧不得安宁,到八卦刀比武时,任凭众弟兄如何拉扯苦劝,他终究还是放弃了。晚上****大师来到天下第一宿舍,微怒道:“飘零,掌门尚未发话,你怎地散漫如此,自作主张不去参加比武测试?”

叶飘零道:“****师父,弟子无心如此学艺,终日里只为了测试而习武,情愿就此拜别师门,踏入江湖。”****高声道:“自来少林门规,众弟子除非重犯门规,被驱逐出派,要想满师出门,只有凭武功打出木人巷、铜人阵。你想就此破门而出,恐怕力所不能。”

叶飘零道:“既如此,弟子甘愿领教少林木人巷、铜人阵!”****道:“武功未到强自闯阵,诚恐有失、”叶飘零道:“弟子心意已决,请师父成全。”****道:“且再容商议。”

于是回到授功室,去与明浩商量道:“飘零这孩子行事冲动,也不考虑后果,他执意要去攻打木人巷铜人阵,要是受些损伤,如何对得住他父母家人?”明浩道:“难道真的私自准他休假,让他在江湖上受些挫折再心甘情愿返回少林?”****道:“江湖风波险恶,我宁愿让他伤在木人巷中,也不能让他孤身涉足江湖。”

明浩道:“飘零此时武功机智,闯荡江湖虽然不够,自保却已有余,让他多闯闯也好。”****道:“木人巷威力太大,我给他免去。如果他能够闯过十八罗汉铜人阵,我就申请祥光师太批准他踏入江湖。”

叶飘零听得,躺在床上不语。众兄弟议论纷纷,邵伟道:“飘零兄,你真有把握破得了铜人阵?”叶飘零摇头道:“事到如今,没有把握又能怎样?我是不想在这里耗下去了。”单和道:“你以前不是闯过铜人阵么,怎么会没有把握呢?”向天飞道:“飘零专项比武时闯的是全真北斗七星阵,威力与少林十八罗汉阵相比,乃是不可同日而语。”

叶飘零道:“衡山派也曾摆下十八罗汉阵给我闯过,当年敌不住我三招两式。少林虽然乃武学之源,料想单凭铜人,应该困我不住。”向天飞道:“少林非旁门可比,且据说铜人房中除了十八罗汉,另有无数机关暗器。飘零,你千万谨慎。”叶飘零道:“铜人虽然力大招沉,毕竟呆板,我当用平生所学刀法,以巧破之。”

于是四日后,所有期末比武尽皆结束。祥光师太、****大师带了叶飘零来到大雄殿的铜人房前。叶飘零手执百川汇海刀,穿过入口,来到铜人房中。红烛飘遥,朱灯闪亮,平地上但见十八铜人,尽皆四个滚轮为足,强力弹簧为手,各执刀枪棍棒,分布成圈。祥光师太、****大师、明浩大师在旁压阵,刀战弟子尽皆挤在甬道观战。叶飘零弹一弹宝刀,清啸一声,扑入阵中。

刚刚入阵,但听得噼里啪啦声响,十八铜人立即发动,围攻上来。叶飘零大喝一声,宝刀出鞘,泛起一片乌光,风声起处,火光疾闪,那铜人半个头都被削去,然而攻势丝毫不止,禅杖贴地扫来。叶飘零回身急退,刀从腋下后穿,他出手何等之快,不等身后刀剑及身,百川汇海刀已经刺在正后方铜人肩上,嚓嚓嚓,只磨去了少许铜屑。然而铜人攻势,并不因此而缓,渐渐成阵合围逼近,叶飘零心道:“待它布成阵势,只恐难敌。”一柄单刀疾舞,果然是神出鬼没,精妙至极。众刀战弟子都大声喝彩,单论刀法,人人自愧不如。

明浩大师在旁点头道:“飘零武艺果然不凡,出手既稳且快,若换了真人,料想不需百招,便可破阵而出了。”****大师道:“不然。若换了少林弟子围攻,岂能似铜人一般出手破绽大露?”祥光师太点头道:“那也说得是。铜人如此进逼,一旦成了阵势,破绽互相补去,那时方见罗汉阵的威力。”三人且又观战。

但见叶飘零斗到酣处,双臂一展,抓住一根禅杖,宝刀如蜻蜓沾水,贴杖轻飘飘的削了上去,陡然翻转,真力直达掌心,猛力往铜人手臂上劈了下去,同时左足一点,跃在空中,避开其他铜人追袭,居高临下,更增威势。向天飞喜道:“飘零断他手臂,铜人即便依然进袭,也是无用了。”众同窗大呼妙哉。几个女弟子见叶飘零如此奋勇,都双手掩耳,但见叶飘零大喝一声,一刀直斩而下,果然正中铜人手臂,可那弹簧臂全不受力,只是随势一曲,刃口不见半点火星,场中未闻分毫声息。叶飘零一愕,风声大起,那禅杖倒转往叶飘零头上砸来。

叶飘零急忙左手一按,借势跃开,一根铁棒、两轮日月双环当头压下,已成无可闪避之势,只得急抬刀猛力一格,砰的一下,虎口发麻,宝刀坠地。四面铜人围攻而来。眼见叶飘零危急,众同窗尽皆惊呼

祥光师太道:“停了铜人阵!”****明浩一齐出手,手指中无形剑气迸出,撞中壁上开关,将铜人阵关闭。场中叶飘零已被禅杖挑起,往数丈外的墙壁飞去,然而他心下并未慌乱,一挺背,半空中直起腰身,贴在墙上轻轻滑下。

祥光师太叫道:“小心!”话音未落,四面嗤嗤声响,无数弩箭射出。叶飘零暗器功夫向来不精,当即大惊。祥光急扑出,拂尘舞动,从箭雨中提起叶飘零,跃回甬道口。****问叶飘零道:“飘零,你此刻可知武学之道,永无穷尽,破不了铜人阵,怎能破门出派?”

叶飘零惊魂方定,道:“铜人力大无穷,果然不凡,弟子难以用巧取胜,愿以力破之。”****道:“方才胜负已分,人所共见,你莫非心下还不服么?”叶飘零道:“弟子兵刃太轻,难以力斗。愿换兵刃再战。”祥光点头道:“不轻易认输,有志气!好,再战一场。”伸手虚抓,落在地上的百川汇海刀无风自起,祥光轻轻一拨,那刀直射入叶飘零背上刀鞘中去了。

向天飞等人目眩神离,大叫道:“擒龙手!”明浩道:“飘零,你可见到祥光师父此等神功?这少林擒龙手之妙,犹胜武当控鹤功。你若愿留在少林,精心修习,必有一日能成神功。”叶飘零广览群书,识得各种神奇武功,更兼亲眼所见水若寒通天彻地的神通,并不以擒龙手为异,道:“弟子之所以意欲引去,正为脱离今日少林的理论培训,一意修练内功,倘能达到祥光师父的境界,乃弟子平生之幸!”

****道:“你既不服,要换何种兵刃?”叶飘零走到兵刃架前,取下横放墙边的那柄重达一百二十斤的九环镔铁刀来,拜倒道:“弟子敢以此刀再破铜人。”见祥光点点头,****便伸指点出,剑气到处,铜人阵重新开启。

叶飘零不敢大意,抱元守一,缓缓入阵。见铜人攻到,舌绽春雷,九环刀起,往禅杖上一格,砰的一个铜人摔了开去。叶飘零高举大刀,又狠狠劈下,执剑铜人被砍为两半倒下。众同窗见叶飘零节节获胜,都大声欢呼起来。祥光师太等却轻轻摇头。

但见场中相斗越来越狠,风声越来越劲,兵刃相交之声有如雷霆,震得各人双耳纷纷作响。叶飘零斗得性发,更是放手大砍,向身前禅杖上斩去。平地一声巨响,禅杖反击过来,叶飘零只感手上十分沉重,难以抵受,便收刀而回,那禅杖一松弹起,叶飘零又猛喝一声,再次狠劈,两股力道相合,但听得霹雳一声,房中烛火全灭。叶飘零顿时双目不能见物,心下一惊,双手紧握刀柄,舞成圈子,护住全身。铜人自不因此而停,缓缓逼近,那九环刀重百余斤,如何能舞得严密,黑暗中只听得叶飘零怒喝之下,九环刀坠地。

祥光初时也一惊,立即安定,转过身去,于怀中晃亮火折。明浩急借着这一点星光,伸指关了铜人阵。****却跃出,挡开铜人余势,将叶飘零救回,放在地下。

风声渐小,向天飞重燃火烛,但见叶飘零嘴角带着血丝,原来铜人机簧奇紧,出手有千钧之力,叶飘零强行冲撞,已受了内伤。明浩道:“飘零,你如今该知道内力还有待长进了吧?”叶飘零委顿一会,在邵伟和黄蓉儿搀扶下站起身来,道:“弟子不才,已有破阵之法,望师父准许弟子三战铜人。”****怒道:“你斗巧败阵,拼力不胜,恃勇强行,如今伤痕累累,如何斗得第三场?”

祥光师太道:“哎,****师父,飘零师父殷仲先生早跟老尼说过,此子韧力极强,百折而不挠,实该嘉奖,何必动怒?飘零,你斗巧不成,斗力未果,这次当用何策?”

叶飘零不答,只披上重盔,强振精神,来到兵刃架前,将一个八十斤的独脚铜人执在手中。祥光师太一愕,立即明白,点头道:“巧、力无功,当以智胜。飘零,铜人阵你已经能破,此刻你已经负伤,不必以身相试了。”明浩****以及邵伟、薛飞燕、卜正见到此状,也均脸露微笑,齐道:“铜人阵已可破了,飘零,好样的!”

黄蓉儿惑然不解,道:“飘零用独脚铜人作兵刃,有何优势?”邵伟在旁道:“铜人所使招式皆由人预先设定,不能随机应变。你与他斗巧,他不与你拆招,你又伤他不得。与他拼力吧,却又拼他不过。因此除非你武功真的登峰造极,遇上铜人,总是难敌。飘零此刻以铜人制铜人,正是看准了铜人的弱点,并非以它作兵刃。”

这一解说,余人便都思索起来,只黄蓉儿摇头不懂。那边叶飘零道:“祥光师父,弟子两次败与铜人,若不当真胜之,焉能解恨?区区小伤,何足介怀,请准许一战。”祥光道:“好,你破了铜人阵,便入江湖去吧,如有所得,他日欲重返少林,老尼扫榻相候。”叶飘零叩谢深恩,吸一口气,往舌尖一咬,立即便神采奕奕,当下提起独脚铜人,闯入阵来。

铜人阵发动,十八罗汉又重新靠近来。叶飘零更不待众铜人开始攻击,忽然把独脚铜人竖在阵心,拔刀护住头顶,冲天跃起,攀住屋梁。呼呼声响,四面羽箭齐到,叶飘零暗器功夫虽弱,此刻却又重甲护身,哪里还怕这些许机关,舞起宝刀,在箭雨中穿越而前,早到了铜人阵外。十八罗汉哪里分得清敌我,围住独角铜人痛扁,可怜同类相残之性,虽铜人亦有之,砰砰啪啪几下,那独脚铜人被砸成一堆烂泥。

叶飘零绕到铜人背后,连连出脚。原来铜人足上滚轴前转轻易,后退艰难,这时屁股上被叶飘零一踢,尽皆撞到一起,互相砍杀。叶飘零哈哈一笑,提刀跃回甬道口。****关了铜人阵,道:“飘零,我们准你一年假期,寒假之后,你便可去闯荡江湖,行侠仗义,广增阅历,平时切勿忘了勤加练功。”明浩道:“今日之战,你已知晓,力也好,巧也罢,皆不若智这一字。江湖上磨难重重,一山还有一山高,你切莫只记得与人争强斗胜,万勿忘了智可胜力。”

于是叶飘零拜谢了师恩,与全班兄弟姊妹共聚一餐,尽欢而散,回到天下第一宿舍。向天飞道:“飘零,我是从江湖中来的,这一年多来也跟你说过许多江湖上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事,你这次踏入江湖,须得事事小心,时时提防,逢人说话,切切只可三分真!”叶飘零道:“向大哥,虽然江湖险恶,但我此去只是要弄清楚这个世界是真是假,既不妨碍他人,也不参与江湖争斗。我只一届乡土少年,身无长物,又有谁人图我?”

说着拔出百川汇海刀来,抚mo半晌,叹道:“两年前于雁荡山中挑战群雄,终于赢得此刀,自以为刀法精妙,可与天下英雄争锋,直到见了若寒绝世神通,才知以简御繁、返蹼归真方为正道,从前所学刀法,我是要尽力把它全盘忘掉了。”于是将刀掩埋在青龙偃月居下东北角梅花丛里,清点行装,因弟子顾笑天今年北京刀法专项比武中获了二流奖,奖励自己纹银百两,合半年积蓄共有二百余两。叶飘零将银两尽数带上,吴王夫差剑斜佩腰间,白袍劣马,往嵩山派而来,找到慕容秋水。

此时嵩山派期末比武已经结束,慕容秋水将往华山一走,然后回京往东方神教学T机关之术。叶飘零道:“秋水,如今少林已准了我一年假期让我闯荡江湖,多增阅历,正好送你到华山吧。”慕容秋水道:“飘零师哥,你真的一定要去浪荡江湖么?”叶飘零道:“只有梦一般的江湖,才能解我梦一般的困惑。我一定要深入江湖,亲身去体会人生百态,让我明白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过去的一切,是真还是幻?我不能回到过去,那么就只能让未来来见证。过了这个寒假,我便正式踏入江湖了。但是秋水你放心,总有一天,我还会回来的。”

慕容秋水道:“可是少林的绝学……?”叶飘零道:“从此所有武艺,我都靠自学了。”

慕容秋水道:“师哥我还不知道你么?只有自学,你的思维才可以不受任何拘束,才能真正练成自成一家的绝世武学。师哥,你喜欢的,你就去做,我永远都支持你。”叶飘零拉起她的手道:“秋水妹子,这么多年来,我虽然身受千辛万苦,可是能换来今日你这样的红颜知己,我还计较什么?就算世间真的没有若寒,就算她真的只是我的幻觉,我也无怨无悔在衡山度过的四年。”慕容秋水垂首叫道:“飘零大哥。”

于是两人慕容秋水打点行装,两人上了连车,往华山而来。一连四日,抵达华山脚下。花絮飞已在青柯坪相候,见到叶飘零,十分热情,连连作揖道:“叶兄千里护送水儿,花絮飞感激不尽。”叶飘零道:“我并非专程来送师妹,只是顺路来看两位故人而已。”花絮飞神色顿时不同,道:“是华山派的么?如果叶兄不嫌聒噪,在下愿当先引路。”

叶飘零道:“我正要上云台峰去见两位旧日同窗,顺便送你们上玉女峰吧。”于是三人一道踏雪,往山上而来。慕容秋水在叶飘零耳边道:“飘零,你专程来看湘江师姊、白师妹的么,怎么不跟我说?”叶飘零低笑道:“来了华山不看她们,日后会被她们猛揍的。”

三人穿回心石,过千尺幢经百尺峡抵达老君犁沟,山道两边都是高耸入云的石壁,陡峭无比。到得尽头,名为“猢狲愁”。花絮飞指着一块巨石道:“此处名曰‘回头岩’,是说地势险峻,行人到此,必须回头之意。”叶飘零道:“山下还有块‘回心石’是么?”

花絮飞一怔,叶飘零道:“为何先有回心石,后有回头岩?想是上山行人,总是先见回心石,然而虽然心中想回,却仍存了侥幸心里,要再往山上一程,到得这回头岩,眼见实在无法上山,这才不得已而回头。自古人心不知足,费了多少力气,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花絮飞点头道:“叶兄此言,大有禅意,正所谓‘堪笑人生多梦幻,平添蛇足有疑思’。”过了‘猢狲愁’,便到了镇岳宫。叶飘零道:“花兄,你与师妹先回玉女峰吧,我要往左首朝阳峰去了。”花絮飞道:“我们送叶兄一程吧!”叶飘零道:“不用了,师妹沿途辛苦,你快带她去歇息吧。”

慕容秋水道:“飘零,白师妹不是也在玉女峰么,你跟我们先上玉女峰吧。”叶飘零摇摇头,暗运一年多来他与邵伟共同钻研的传音入密术道:“秋水,我不好打扰你们。你随花兄先去吧,我会上玉女峰去找你们的。”慕容秋水点点头,随着花絮飞往右边道上走了。

叶飘零凝望着两人背影消失,痴了半晌,展开轻功,攀上朝阳峰顶,下视平野,襟怀洒然,远近诸山相闯于烟芜云树之表,苍翠葱郁处不及衡山,险峻奇丽却颇有过之。红日西移,叶飘零停留半晌,问明路径,往湘江水仙住处青龙潭畔翠雨居而来。

来到翠雨居下,唤出湘江水仙来。同舍七女平日多闻湘江水仙说起叶飘零大名,知他来到华山,一齐下楼迎接,在‘江枫客栈’为他洗尘。叶飘零与湘江水仙书信来往之中,也是与众女相熟的,说起水若寒离奇之事以及自己已经暂离少林从此踏足江湖,众女无不慨叹。

当晚众女陪着叶飘零来游朝阳峰。朝阳台上,但见微月从朝阳峰上,先射万松之顶,碧色上腾,照人两鬓皆绿,冷风飕飕然拂来,身边众女环绕,幽香扑鼻,叶飘零暗叹昔梦未解,今夜眼前,却又是一番梦境,真不知此身何处?莫非人生是真是幻,原本无人可解么?

流连许久,叶飘零道:“水仙师姊,你期末比武尚未结束,且和姊妹们先回去,待你们放假,再来妨碍你们。”湘江水仙道:“今夜你便住在我们班的师兄宿舍好了,还要去哪里么?”叶飘零道:“我便在这朝阳台上露宿一宵,也无不可。”

湘江水仙抿嘴笑道:“飘零,你千里远来,做姊姊的怎能让你露宿户外,受风雪苦寒?”叶飘零道:“如此清幽之所,何称苦寒之地?师姊且回,我今夜在此观月,明日去游华山,待明日你们期末比武结束,我便去与你那班兄弟叙话。”

于是湘江水仙八女回转翠雨居。叶飘零枕着背包睡在朝阳台角,仰望夜空,淡星闪亮,微月隐身。闻得虎啸狼鸣之声遥遥传来,叶飘零一按腰间之剑,饶是他走遍大江南北,浪荡海角天涯,不知道多少次独卧户外度夜,这时心里却也隐隐生出惧意来。是恐惧未来的人生百事到头来终究是一场虚幻,抑或是害怕记忆中的过往岁月竟已完全陌生?

于是又想起慕容秋水何等纯真之人,如今已与花絮飞如胶似漆,一到假期便往华山而来,心有所思,于是按剑而起,漫步缓行,却不由自主攀上苍龙岭,跃过舍身崖,一路跋涉,不觉暗月西沉之际,已来到玉女峰上。“尝闻秦帝女,传来凤凰声。是日逢仙事,当时别有情。人吹彩箫去,天借绿云行。曲在身不返,空余弄玉名。”吟着李白的《凤台曲》,缓步往玉女祠行来。

踏着满天星光往前,已见到玉女祠前,洗头盆、梳妆台俱在松柏丛中披着银妆,三峰口瀑布奔腾之声隐约可闻,遥想当年萧乘龙、秦弄玉共隐华山,终于得印大道之事,正自心神俱醉之际,忽然闻得北首隐隐传来啜泣之声。他一怔,循声而去。

但见左边一台,原是当年弄玉公主品萧之台,右边一亭,却是昔日乘龙快婿引凤之亭。柏树枝干伸入亭中,那白衣少女便伏在栏杆上绿叶丛中埋头哭泣。叶飘零走入亭中,来到那少女身后,低声道:“秋水,你何事在此独自悲伤?”原来那深夜独自在外悲痛之人,竟然便是曾经将影子深深烙印在叶飘零心头的凌波仙子慕容秋水!

慕容秋水抬起头来,但见她满头秀发,尽皆散乱,浑身上下,衣裳破裂,见到叶飘零更是哇的哭出声来。叶飘零扶着她在栏杆上坐下,柔声道:“发生什么事了,是花兄欺负你么?”慕容秋水道:“他又强行动手,逼我从他,我只有跟他大吵大闹,可是委实辩他不过,我只有逃了出来,他也不来管我!”

叶飘零道:“深夜孤峰,你独自一人在此,可知道有多危险么?”慕容秋水拭泪道:“我不敢回客店去。”叶飘零道:“我送你回去,定要花兄不再逼你。这种事情当然要两厢情愿才可,怎能恃强逼迫?”慕容秋水道:“飘零,你别去,你是老实人,说不过他的。何况就算说得他哑口无言,他也不会服你。”

叶飘零道:“师妹,我容不得你被任何人逼迫为你不愿为之事。跟我走吧,回客店去找他,有我在此,没有人敢欺负你!”慕容秋水道:“师哥,他没欺负我,原是我欠了他的。你别去找他麻烦。”叶飘零叹道:“你既如此喜欢他,为何又不愿和他在一起,共谐鱼水之欢?”

慕容秋水低头道:“我不喜欢这样。难道喜欢人就一定要这样么?”叶飘零道:“你们女儿家想法或许不同吧,男人或多或少总有这种目的的,花絮飞想和你如此也不为过。但是他让你一个人孤身处于深山之中不闻不问,要是出了危险,该当如何是好?有我在此,断容不得他如此。”慕容秋水道:“师哥,其实我也有不对。刚才我反抗太过强烈,也气着他了。他是因为生气才不管我的。师哥你别去怪他。”

叶飘零道:“师妹,你不愿我去找他,那我就不去。今晚你就在这里睡下,明早送你回客店,我不见他就是。想那时花兄火气也消了,你们自然又重归于好。”慕容秋水点点头,低声咳嗽起来。原来她外衣已被花絮飞解去,单衣逃出,这天寒地冻之中如何抵受得住,刚才悲伤一过去,顿时遍体皆感为寒气所侵。

叶飘零暗骂自己粗心,忙解下长袍为她披上,抵住她双掌以一股阳刚真气助她运功,待寒气驱尽,慕容秋水却殊无睡意。叶飘零见她如此,便道:“秋水,你若睡不着,便带我游一游这玉女峰。”慕容秋水道:“我们去看瀑布吧,虽然冬季,料想仍然甚是壮观。”叶飘零心知玉女峰瀑布必是她到华山与花絮飞常来之处,当下跟着她转到三峰口,但见那瀑布飞流直下,一泻千里,湿气扑面而来,刺骨生寒。

在潭边坐到天明,叶飘零这才送慕容秋水回转投宿客店,叮嘱道:“秋水,你武艺高强,宁死不从,料花兄无法如愿,你却不可再孤身而入深山之中,一旦有事,我却到哪里寻你?”慕容秋水委委屈屈点头应了。

于是叶飘零又往玉女峰无上洞碎云居来寻白如霜。此女从不呆在宿舍,亦不在练武厅中习武,不知疯到哪里去了。遍寻不获,只乘势在玉女峰、云台峰、芙蓉峰、落雁峰游历一番,黄昏之际,回到朝阳峰翠雨居来。

湘江水仙已在楼下等候多时,见到他便道:“哎呀,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们全班要出去聚餐,庆贺度过了本学期的期末比武,只等你到就开饭,此刻他们都往饭庄去了。快去快去。”叶飘零笑笑,走在她身边,笑道:“你们班可真是团结一致啊!都羡慕死我了。”

湘江水仙道:“呵呵,我是觉得现在的日子跟高级班时没什么区别。不过如霜他们华山本院管理好像较严,远不如我们好玩。”叶飘零道:“师姊,你什么时候回衡山?”湘江水仙道:“我与如霜约好了后天一起走。你既然来了便和我们一道吧,只不知是否能弄到连车票。”

叶飘零道:“我还得送秋水先回北京然后再来衡山,到时候我再去找你吧。我还想叫你和如霜年前去我家玩呢!”湘江水仙鼓掌道:“好呀好呀,我们索性多喊几个人一起去。你到衡山这么多年,混得比我们这些衡山本地人还熟,我们对你的故乡却丝毫也不了解。”

叶飘零笑道:“寒假一过,我便正式踏入江湖,四海为家,故乡异土,于我也没有什么区别了。”湘江水仙道:“以你的能力,到哪里吃不开?我们才不担心了。”叶飘零心下一暗,自己真有这些朋友们想象的本领么?若真有,也不致到今天还弄不清身周世界是真是假,终于对自己的记忆也失去信心了。

两人来到饭庄,从此叶飘零与湘江水仙全班二十三名弟子相识。掌班大师兄魏维扬宣布道:“从此以后,万点刀光红叶飘零即为本班名誉弟子,‘适影居’名誉成员!”于是酒过三巡,众人载歌载舞,欢做一团。

当晚叶飘零便住在适影居魏维扬宿舍中,谈天说地,共论江湖,方才入睡。梦酣梦醒之中忽然心中一动,想起昨夜之事,陡然惊而坐起。魏维扬问道:“飘零兄,何事?”叶飘零道:“维扬兄,我感觉不对,要往玉女峰一行,明日再来叨扰!”翻身下床,跃出阳台,疾往玉女峰上行来。

来到引凤亭旁,但见慕容秋水手执双剑,与三个黄衫男子斗作一团,形势已经极为危急,当即拔刀冲上,加入战团。慕容秋水喘息连连,叫道:“师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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