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一直到了立秋的时候,戎人那边已然全无动静,朝野上下这才渐渐地放松了下来。几万大军早些时候抵达西北边境屯扎,一方面迅速整顿了边境的秩序,让乱成一团的边境贸易尤其是青州的商路重新恢复畅通;另一方面,这几万大军充实了西北大营,退一万步来说什么时候真的开打,依着西北大营原有的兵力再加上新添的这几万人,不求彻底将敌击退,至少拖到援兵赶到是绝对没有问题;再来也有震慑国界对面的戎人的意思。
兵过去了,慕容源的心也安定下来不少。澹台荆和江朔联合起来弹压百官出兵的想法,而自从他狠狠贬斥了请求出兵的人以后,朝议之时也无人再敢提出兵二字。合计之下,决议还是增加驻军、调动边防。正在西北“历练”的几个年轻将领被从高位上替换下来,增派了一批有资历的出任军职。
子微本也在增派之列。在西北五年,子微在军中攒下不少人脉声望,西北至今还留有他的一支嫡系。再者,虽然没有经历大战,但是西北边的暴动、敌袭为数不少,子微也大大小小立过数十件功劳。
然而一听说皇帝要把福王再次派到西北去,长乐宫的简太妃当场就晕过去了,醒来后哭诉着要马上到谿隆山给先帝守陵去。福王是简太妃唯一的儿子,也算是她唯一的依仗。前些年皇帝将她儿子送到西北那个风沙地已经是让她心惊肉跳好久了,儿子好不容易能够回来,孙子还没抱上,自然是不愿再将儿子送去。皇太后将皇帝叫到长乐宫痛斥了一顿,最后还是皇帝把这唯一的弟弟从出征名单上抹去,又给简太妃和福王赏下不少东西当做补偿,这才平息了太后和太妃的怒火。
消停了一段时期,宛初又忙了起来。先是慧公主的进学礼。慧公主今年虚岁已经九岁,蒙学已经学完了,今年便正式进了上书房。皇室近两代香火不旺。先帝的皇子公主活下的通共就那么三四个,其中今上膝下只有慧公主和周德妃的悉公主两个女儿,远嫁的长公主没有生育儿女,福王就更不必说,连王妃都未娶。因此,上书房里一直都不过是几个闲散郡王的世子在念书,已经是许久不见有身份如此高贵的孩子了。
大宁的规矩,无论皇子公主,那都是能够进上书房的。只不过如今那上书房里都是男孩子,贸贸然加进去一个公主总不是规矩。宛初让人把云京中与慧儿年纪相近的贵女拟了个名单来,仔细挑了个伶俐听话的,与慧儿先前念蒙学时的伴读凑在一起,三个女孩子一同进了上书房。
进学礼后没几天,宫外传来消息,老恭王薧了。本来这也没宛初什么事,亲王葬仪一应由礼部办理。然而始料不及的是恭王妃也随了老恭王去,在恭王灵前一头撞了柱子。周围的人拉不住,活生生看着老太太头破血流以后没多久咽了气。宛初奇了,料想着殉情这回事不大可能出现在这对活了那么大岁数带着那么大一家子的夫妻身上,便命人暗里细查。原来是恭王嫡子嫡孙都早逝,这些年皇帝也没指明恭王的爵位该谁承袭,恭王的几个庶子在老恭王灵前吵着得不可开交,把老太太给气坏了。宛初听了手下人的回报以后是好气又好笑,虽恼那一家子丢了皇家的脸面,却又权当看了一回大戏。恭王算是个长辈了,恭王妃的葬仪自然不能简单了去,宛初赐下许多东西,又派去几个嬷嬷帮忙料理丧事,还得给慕容源旁敲侧击,点醒他恭王妃自杀恭王府家宅不宁也有他的一分原因,让他早日将恭王府的爵位继承料理好。
眼看着离中秋还有一段时间,宛初正想着能有一两天闲暇,不料这时,太后病了。
那天慧儿散了学回到汉广宫中,宛初正考着她的功课,却突然有人来报太后昏厥。宛初大惊,连忙带着慧儿赶到长乐宫,得知太后并无大碍,这才安下心来。太医说,太后近日虚火上升,却气血虚亏、精明失养,以致阴阳失调,开了药静养就好。
宛初还是不敢怠慢,除去平日的晨昏定省早晚请安之外,一得空便来伺候着。后来干脆将凤印也带到了长乐宫,将宫中一切事务拿到长乐宫中处理,只在晚上伺候太后用过晚膳以后才回自己的宫里,次日又赶在太后未醒之前早早赶到长乐宫。
慕容源虽不是太后亲生的,但仍算得上是个孝子,每每在下朝之后前来探望,各种珍贵药材源源不断地送入长乐宫。丹珠这个婕妤也来了好几次,可每次来总是遇上太后已经服药睡下,虽觉自讨没趣,却仍强撑着笑脸每日前来。宛初知道以后暗自点头。虽说从前丹珠跟着她的时候总被她说是笨丫头,可毕竟这么些年来耳濡目染多多少少也学到了一些她的处事方式,起码不会像凌颖从前那样,碰了一次钉子便赌气不来。
凌颖刚刚受宠没多久的时候太后也曾有过一次大病。那时凌颖每次前来请安都被挡在门外。宛初知道有时确是凌颖运气不好碰上太后刚刚歇下,但更多的时候是太后故意给她脸色。本来若是凌颖当时表现得好太后或许便会对她有所改观,可惜凌颖自个儿没能把握机会,碰了几回软钉子以后便赌气再也不来。
凌颖不得太后欢心,其实很大一个原因也在于此。
太后在几天后渐渐好了起来,长乐宫也不再将每天来请安的人挡在门外。
宛初正伺候着太后服药,太后突然想起早上来请安的妃嫔,问:“哀家看着今儿早上贤妃的脸色不太对,怎么回事?是病了还是怎的?”
“臣妾也不太清楚,不过嘛,要不就是病了,要不就是见昨儿没有侍寝心里不高兴,总归就是那么两回事。太后娘娘要是搁心,臣妾这就让太医去关雎宫看看。要不,臣妾等会儿就亲自去一趟。”
太后皱起眉来:“这贤妃也太不晓事了些——也罢,大概是生病了,等会儿你亲自去一趟瞧瞧。”
还未进门,便听到了一阵乒乒乓乓摔东西的声音;才跨过门槛,侧过身险险避过一片飞起的碎瓷片,宛初吓了一跳,直拿着手绢抚着自己的心口。跟在宛初后面的人就没那么幸运了,被宛初避开的那瓷片恰巧擦着一个宫女的鬓边飞过,尖利的边缘划伤了面颊和耳朵,拉出长长一道口子,顿时鲜血直流。
那个叫银朱的宫女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得面上一凉,接着便是火辣辣的疼痛。旁边的人瞧见了,倒吸一口凉气。银朱拿手一摸,手上黏黏的都是血,一下子尖叫起来。
“快给她止血!”宛初搭着青蓝的手,急急地吩咐道,“拿干净帕子按住!湖碧去找些止血的药来,要快!乌釉你先把银朱带下去。”
屋子里的人见状早已是跪了下去行礼:“淑妃娘娘吉祥!”
宛初看着一地的碎瓷片,指着正伏在桌上哭泣的凌颖就怒道:“妹妹你这是在做什么?!这就是关雎宫的待客之道吗?身为贤妃,竟然胡乱摔东西,还将本宫的侍女弄伤,你可对得起你封号里这个‘贤’字?”
跟着宛初来的四个宫女只余下了青蓝一个。她上前一步,对着凌颖就行礼:“贤妃娘娘吉祥。”
宛初这才想起来关雎宫的宫女们还在地上跪着,就叫了起,一挥手让人都退下。关雎宫的人有些犯难,左看看右看看。
“还不快下去?!”
“可是……”关雎宫的宫女们将目光投给她们的主子。
“有什么可是的?用不着那么多人伺候着。等一下、先拿东西把这里弄干净——满地都是碎片想要扎了本宫的脚吗?”
凌颖忽然抬起头来,满脸泪痕,气急败坏地说。宫女们这才慌慌地应了四下干活去。
拭干眼泪,凌颖冷哼一声:“沐姐姐这是来做什么?莫不是来我这关雎宫里看笑话的吧?也罢,反正本宫的脸面都丢光了,也不在乎再丢这么一回。”
昨晚的事情已经传开了。贤妃娘娘巴巴儿地洗手作羹汤亲自送到了未央宫去却被未央宫的宫人挡了驾,被梅婕妤捷足先登。圣上傍晚本已翻了贤妃的牌子,见梅婕妤送了汤来便命人将晚上的牌子换了,让内监送了凌颖回关雎宫去。梅婕妤却留在了未央宫侧殿一个晚上,早晨给皇太后请安的时候,只见连那眉角都是含着春的。凌颖当场就白了脸,却不好发作。
早有眼线将昨夜发生的事情告知宛初,此番宛初请命来探望凌颖,也存了番看戏的心思。
想归想,面子上却是不能这么说的。宛初正色道:“妹妹把本宫看做什么人了?本宫就是要笑你,也犯不着把自己的人送上门来给你欺负。太后娘娘早上见妹妹脸色不太好,好心好意让本宫前来看看你,你倒好——堂堂贤妃、一宫主位不带头规规矩矩的反倒在这儿撒泼,你那侧殿里还有两个贵嫔美人呢!别平白的教坏了人家。本宫那侍女纵然粗鄙,也不带这么让你糟蹋的。你倒是瞧瞧这都成什么样儿了?打人还不打脸呢!好好的一个姑娘,脸上给你划了道大口子。你叫人家可怎么办?今儿个本宫是幸运没伤着,你说万一这进来的是太后娘娘,是圣上,本宫看你这关雎宫还有没有一点渣子能剩下来!”
“不过就是个伤了个宫女,怎么我听着淑妃娘娘就是要把本宫问成死罪?”凌颖的眼圈还是红红的,语气却是平静了下来,只是带了几分尖酸。
“不过是给妹妹一个提醒,今时可不同往日。”
“你……”凌颖气结,正要发火,许是想起来了些什么,有些泄气,冷下脸来吩咐道,“妹妹我没有沐姐姐能说会道。来人呐,把本宫那瓶子玉痕膏送到汉广宫去。”
“不必了劳费妹妹的东西了。汉广宫里还不缺这么点药。”宛初微微一笑,觉得自己方才有些冲了,这么下去必不能成事,正想倒杯茶,却发现茶壶茶杯都已经碎成一片混在地上,有些尴尬地转过身来,吩咐青蓝去沏茶,然后走到凌颖旁边坐下,口气软和下来,“妹妹能有这份心,就该银朱感恩戴德了。倒是妹妹,一大早的在这里发什么脾气呢?”
凌颖不语,两人就在那里枯坐着,看着忙来忙去打扫殿内碎瓷片的宫女们发呆。不一会儿青蓝拿了茶进来,宛初却想着就这么坐下去也没什么成效,便将那杯中之茶啜了一口,站起来,款款走到凌颖跟前:“今儿个本宫就先回去。妹妹自个儿好好冷静冷静。有些东西既成事实,还是认清了比较好。一直缠着的树不在了,可别死守着枯树桩子,早早另找一棵大树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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