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心中有事,云雪醒得很早,窗边晨曦初露,隐隐可见一缕淡淡的白色。闭上眼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再也无法睡着,索性穿衣而起,将头发随意绾好,加了件衣裳,走出门来。
院子静寂无声,只有别院门口,两个侍卫来回走动……云雪放轻脚步,在院中漫起步来。想着今日便要离开,此时的头脑分外清醒,看着这院中熟悉的景色,手不由自主抚上身边一抹翠色。
这是一株桂花树,树身只有一个拳头大小,叶子饱满,郁郁葱葱。此时天未大亮,但枝上的翠色已经看得分明,树梢上的新芽带着淡红,显出别样的勃勃生机。
那天傍晚,他陪她回到别院,止步于这棵桂花树前,他修长的手指触着一片新叶,脸带笑意,深邃明亮的眼凝视着她,却见她无一言片语,怅然离去。
现在,他一定还在回京城的路上吧?如果他不是留下书信,而是叫醒她,也许她会和他一起走——他知道她的心不在此处,也知道她无法接受那荒唐的情感,她已嫁为人妇,他却告诉自己他内心的秘密,对她的孺慕之情……他是太子,他有必要如此执着吗?
从某种方面来说,他不相信她——不相信她对她丈夫的感情,以为凭他太子之尊,他的表白她应该可以欣然接受,或许,她还应该感激涕零,谢他垂爱?多么荒诞不经!云雪在心里轻笑。
拒绝他,是理所当然,早点离开,更是明智的抉择。怎么可以留在这里,等他回来?
可是,为什么本该愉快的心情,此时却有一种难言的失落感呢?难道她本是个爱慕虚荣的女子?难道她已对那人动了心?云雪扪心自问,心中却没有答案。
饭后,云雪待在房里,等候高轶到来。她的行装已经打好,包裹里只是几件换洗衣服,妆匣里那些贵重首饰,她一样也未带,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她一样也不想要。
可是,等啊等啊,高轶却没来。
云雪坐立难安,请丝玉去打听,丝玉匆匆而去,片刻后惊慌而回,同来的还有一个侍卫。那侍卫是一个约三十来岁的汉子,肌肉健壮,走起路来虎虎生风,颇有几分豪迈之态。
那侍卫见过云雪,施礼,然后自我介绍:“小人熊勇,乃庄中侍卫,高侍卫命我前来,听梅姑娘差遣。高侍卫他,恐不能前来送姑娘回家。”
云雪惊坐而起,细问缘由。原来,今天早上,众侍卫晨练之时,发现庄中有一侍卫失踪,四处寻找之时,发现他卧于别院外一片林中,早已死去多时。高轶是侍卫之首,对此事深为重视,急忙细细盘察此人近来情况,倒也发现了一些株丝马迹,此事正在紧急追察之中……
丝玉在一边解释:“我刚刚见了高侍卫,他无法分身前来,请姑娘见谅。熊侍卫武艺高强,将送姑娘之事托付于他,不会出差错的,请姑娘放心。”
云雪点头,这熊侍卫看起来像一个沉稳之人,高侍卫既然如此相信他,想必他也有过人之处。
于是上了马车,云雪在这庄中呆了半月之久,却没有一个朋友,只有丝玉相送。丝玉为人也算真挚,见她要走,早已预备了一些吃食,在路上闲时来用,又在云雪的包裹里偷偷塞上一锭十两的银子,以备不时之需。
云雪坐在车上,望着丝玉微笑:“丝玉姑娘,谢你多日来的关照,十分感激,他日有缘相见,请来家中小坐,云雪必扫榻以待。”
丝玉掩嘴而笑:“梅姑娘说话见外了,他日我离开宫中,兴许还会请姑娘帮忙的……”两人挥手作别。
熊勇和车夫并列而坐,驾车缓缓离开皇庄。一驶上官道,马车便加快速度,飞奔起来。
云雪坐于榻上,将窗帘揭开一条缝,透过这缝隙,看到自己离庄园越来越远,不一会儿庄园便变成了一个小点,渐渐消失在视线里……
离开这个地方,是她祈盼的,然而真正离开了,却说不出自己心情有多复杂。庄中侍卫死亡的阴影,萦绕在心,挥之不去。皇庄的戒备森严,怎么会有侍卫死亡之事发生呢?车中只有自己一人,云雪便任自己的思绪天马行空——
当晚,宿于一家“悦来”客栈。客栈干净,掌柜和小二都客气周到,饭菜不算美味,但也不算难吃。这一切都是熊勇在打点,一路上他虽不多话,但说话诚恳,办事可靠,倒让云雪不安的心,慢慢安定下来。
第二晚,宿于一家叫“福来”的客栈。
如昨晚一样,熊勇要了一间上房给云雪,要了一间普通的房给自己和车夫住。进得房来,熊勇警觉地四处查看,一旁引着上楼的店小二见客官那不放心的样子,急忙乖巧地说:“本店在此地已有十多年了,从未有事发生,客官放心吧!”见熊勇似信非信,凑近说道,“本县县令,可是我们掌柜的姐夫呢,谁敢惹事生非?”
熊勇冷眼看这小二,见他长得倒也周正,面相不像奸猾之人,说这话之时,眼睛也敢大大方方看向自己,对他的话倒也信了,当晚便宿在“福来”客栈。
夜半,熊勇在睡梦中惊醒,耳畔似有女子的惊慌呼救,想到梅姑娘就在隔壁,顾不得披衣,急忙提了佩刀,冲出房来,却见隔壁房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无,急忙拍门,叫:“梅姑娘,梅姑娘——”
云雪听得熊勇的声音,急忙披衣开门,熊勇一见是云雪,顿时放下心来,压低了声音:“梅姑娘,刚刚听得女子呼救之声,怕姑娘有事,所以打扰姑娘了。姑娘可曾听到什么?”
云雪侧耳倾听,此时客店静悄悄的,哪里有什么声音,摇了摇头。
云雪虽迷迷糊糊被叫了起来,但想到人家是为了自己的安危,倒有几分过意不去,当下一笑:“熊侍卫如此谨慎,辛苦了,我会小心,你去睡吧!”关了房门,回房再睡。
熊勇在外守卫了一会,见无任何声响,困意上来,也进房睡了。睡时看一眼车夫旺来,见他被子团起,整个人只露出一个脑袋,睡得是鼾声震天,微微一笑。
熊勇早上醒来,第一眼便是去梅姑娘房间敲声,声响传去,不见回音,熊勇心中发紧,急忙推门,门应声而开,只见床上被褥凌乱,梅姑娘不见人影,连行李也不见了。熊勇这一惊非同小可,心里发慌,四处寻找,却见后窗窗户大开,暗道“苦也”,探头来看,却见地上隐隐有几滴血迹……
熊勇一时吓得面无血色,临走之前,高轶是反复叮嘱,路上小心,不可掉以轻心,梅姑娘可是太子殿下的珍贵客人,不得有任何闪失。所以一路行来,他是万分小心,不想还是出事了。当下叫醒旺来,告之原委,旺来也变了脸色——若送的客人在路上出了意外,还要他送什么?
熊勇当下又将事情理了理,觉得昨晚那女子的呼救声好生蹊跷,有迷惑之意,好让自己先放下警惕之心,然后,贼人好有机可乘……
想到此,高声唤店小二,声音里带了十足的怒意,这一声吼,惊醒了店中的所有客人,大家都纷纷探出头来,隔壁的房间,也有人探出头来,却是睡意朦胧的梅姑娘。
熊勇又惊又喜,急忙摒退旁人,将梅姑娘拉到一边,询问起来。
原来,云雪夜半被熊勇叫醒之后,再睡时,多了一个心眼,将床上被子裹成人形状,自己则手握房中的一根晾衣杆,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迷迷糊糊中,窗边轻微一声响,急忙睁眼一瞧,一个黑影已经从窗边爬了上来,一只脚眼看便要跨过窗台,说时迟,那时快,云雪长长的衣杆用力挥去,只听“哎哟”一声,那人掉下二楼去,也不知是死是活,云雪也不敢细看,只听那声痛呼有些凄厉,心中倒也害怕起来,急忙拿了包裹出门,白天她也观察过,知道隔壁是间空房,顺手一推,好在那门也是虚掩的……
云雪这一番话说出来,熊勇是放下心来,在一旁听着的掌柜倒是惊出了一声冷汗,这还了得,自己的店中出了这样的事,好在客人无碍,不然,他这个店在此地还如何立足?于是急忙报官,不一会,县太爷也亲自前来……
待云雪一行人启程之时,时间已临近中午,那掌柜好生过意不去,不仅免了他们的全部费用,还请他们吃了午饭,才恭恭敬敬地送他们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