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雪算是彻底在这军营内安定下来了,她做事低调,不张扬,轻易不找良佑帮忙,良佑既高兴云雪能安稳住下来,又担心她不习惯这艰苦的生活,每天还是晚饭时来,美其名曰蹭饭,实则是看望她,怕她寂寞,陪她说话聊天。
小屋里没有琴,没有纸笔,没有云雪喜欢的画具,云雪有时闷得慌了,只好去镇上走走。小镇上的日常用品倒也齐备,但是说不上质量精良,更谈不上华美奢侈,比如云雪喜欢的画具颜料,都是成色一般,画纸也是常用的宣纸,不适合于长期保存。云雪一连走了五六家书斋画坊,都没寻到满意的,她又不愿意将就,最后只好失望地离开。
过了两天,良佑就叫人送来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纸是青州纸,墨是全州墨,砚是越州砚,就是笔,也是乐州所产狼毫,这一切,无不是大周最好的,也是文人们喜爱的。良佑又不知听谁说起,云雪擅琴,又叫人买来一架质地精良的焦尾琴,琴角一个小小的“韵”字,隽秀飘逸,无不显示此琴高雅华贵之意。
云雪小小的屋子里一时显得拥挤起来,偏良佑还一付喜笑颜开的样子,望向云雪的目光里,充满殷切的期待,他是在等着她的称赞吗?云雪表面笑意盈盈,内心却怪他多事,其实,要买这些物品,她本人去买才会称心,良佑如此破费,虽是一番好意,但这些东西不一定符合自己的心意,比如用的画笔,她一向习惯了京城所产的,使用起来已经得心应手,再用别地产的,感觉上就有一丝差别……
所以,当良佑用孩子般的眼神望着她,等着她来夸奖的时候,云雪垂下眼帘,长长的眼睫毛遮住了她眼中的一丝氤氲。内心不是没有一丝感触的,但是,她给自己找了个心安理得的理由——她当然可以接受他的照顾,谁叫她这是在边关,是在千里之遥的地方,而且他们还是亲戚,她还是他的表嫂,是他的亲人,不是吗?最最关键的是,她是他强迫而来的。
是啊,一个人强迫另一个人做某件事,即使是为了她好,但是用强迫的方法,就是不行,强迫在理论上说,是种吃亏不讨好的行为,是注定了亏欠对方的。
良佑得不到云雪的夸奖,表情有一瞬间的失落,但很快,他就给云雪找到理由,他似解释又似安慰般,对云雪道:“你且安心在我这儿养病,我已经给舅舅写信了,告诉他你在这里的一切,我舅舅也会和青源说清楚,他们都是明理人,不会怪你的。等你病一好,我就送你回京城!”
云雪笑笑,斜着眼看他,似是判断这话的真伪。不是不相信他此时的诚意,而是事情到了最后,良佑总能找到各种借口,将希望变成一场空。
“我可以相信你吗?”云雪问。这句话一出,良佑的脸色就变了,原来,他在她心里,如此没有信用,难怪她的目光充满怀疑。
良佑压下心里的不快,说他此时恼羞成怒更加贴切,这英俊的少年,再次悻悻地认真的表明自己的态度:“这一回,我说的是真的,你想啊,那天我本来就是要送你回家的,马车都走了一程了,难道那是假的?只是后来我听神医说,你的病要治好,是需要时间的,而且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用药的多少,决定你的病是否完全能好。我只相信神医,别的大夫哪里能与神医相比?你想啊,若是有好大夫,你的病又何必拖到今日?”
良佑的话成功转移了云雪的怀疑,说起老神医,她的口气里也满是钦佩:“你还别说,他老人家眼光真利,一眼就瞧出我的病来。我这病,未嫁前家中也给我找了无数的所谓医术高明的大夫,但谁也查不出我的病根,我这病,表面上是看不出任何症状来的,青源也替我请过大夫,连宫中的御医也请来过。”她看一眼良佑,“老神医不愧是神医!这么好的大夫,怎么会心甘情愿留在军营当你的小小军医?”
良佑的神色黯淡下来:“神医的儿子在五年前的那场恶战中受了伤,本来不是很严重的伤,当时军医奇缺,军中伤员又多,缺医少药,老神医的儿子由于没有及时救治,失血太多,最后竟伤重不治而去了,当神医闻讯赶来,只来得及看见儿子最后一面,老神医就这么一个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场面何其悲惨!老神医面对军中伤员的惨况,不禁老泪纵横,后来和几位徒弟一起,不辞辛苦地日夜抢救伤兵,许多人都得到了救治,重返战场……再后来,老神医就留了下来,又把妻子孙子孙女也接了过来。”
“凭老神医的清湛医术,若到京城开个医馆什么的,只怕看病的会挤破门槛!”云雪感叹。
良佑也露出赞同的表情:“那是当然,就是现在,也还有人来呢,重金珠宝,良田华屋,若是时间倒回二十年,也会用美人相诱的。”良佑笑了起来。
“哼,男人都想着美人吗?我在和你说正经的!”云雪不满。
“咦,说说美人又怎么啦?谁规定就不能谈美人啦,我说得也是正经话啊,正经得不能再正经了。”良佑哈哈大笑。
“多少人在他高明的医术下起死回生,你知道吗?未到军营时,神医在京城就有三家大的医馆,来这里后,医馆由他的徒弟们开着,本着治病救人的原则,遇到徒弟们无法诊断的病症,神医也会在信中给他们细细讲解,每年十月,神医的徒弟们会相约来秋水镇,听神医他老人家授课。”
“老人家就这样留下来,你作为军中元帅,竟没有任何表示的?”云雪不满。
“哪里,我又是欢喜又是感激,上报父皇给他请功,授他“一品神医”,圣旨都下来了,奈何他老人家执意不受。他说,他乃闲云野鹤,年岁已高,不喜被功名所缚,他之所以留在军中,实是不忍军中众多好男儿,和他的儿子一样,因得不到救治而白白死去。”
云雪的眼睛湿润了。
良佑看她一眼,“神医也给我培养了一批军医,我们军中男儿没有一个不钦佩他、不爱戴他的,我和他,也是忘年之交呢,你没看出来吗?”
“你比起神医来,可差远了,他一个老人家,还如此默默无闻为了大周付出,你呢,你却是做着大周的元帅,志得意满,威风凛凛的……”
“谁说的?”良佑急了,“我也是大周好男儿啊,贵为王爷,我本可以住我的王府,出入香车宝马,拥华屋美人——”他心虚地看一眼云雪,见她似笑非笑,未置可否的表情,鼓足勇气说下去,“我十来岁就来军营了,平日里和将士一起操练,学兵法,学作战,和老将们一起出征,浴血奋战,从不叫苦。大大小小的作战,也有十来次,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也有七八处……”
云雪点头,若为富贵,良佑的身份已贵不可言,实在不值得为此而上战场,刀剑无情,这险中富贵他实在没必要求的。单论为军中元帅,表面风光,实则在这艰苦之地,要时时为国家、为将士们的安危殚精竭虑,远没有在京城做个舒适安逸王爷来得实在。
看来,良佑的志向也不可小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