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睡梦中,闻茹听见一声吆喝,她睁开眼看看窗外,天还没有大亮,她从来没有这么早起过床。但她看见大家都已经起来了,全部在忙着叠被子,她赶忙爬了起来,她觉得自己也应该帮忙做点儿什么,她也参加了叠被子。
“下床,快点儿!”张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蹲在厕所里抽烟了,她指着床上的人喊道:“打大包的快点儿,其余的人都下床。”
床上只剩下四个人还在叠被子,其他人都下了床。闻茹虽然不知道“打大包”是什么意思,但她估计这事儿肯定跟自己暂时无关,所以她也跟着跳下床去。刚下床,她突然感到眼睛发黑,头一阵眩晕,她赶紧伸手扶住了墙。
“你咋啦?”张姐已经上完厕所,走过来问,“不舒服?”
闻茹说:“有点儿头晕。”
张姐说:“你昨晚上没咋睡,能不晕吗?没事儿,晕两天就好了。既然进来了就安心待着,想再多也没有用,知道吗?”
杨玲站在床上叠被子,笑着问:“张姐,你咋知道她昨晚上没咋睡呢?”
张姐把最后一口烟抽完,说:“有什么事儿是我不知道的?你们那点儿花花肠子还能瞒住我?”
杨玲说:“张姐,我可没有什么花花肠子哦,我老实得很。”
张姐把烟头扔进厕所,说:“你老实?你昨天晚上值班的时候蹲在地上吃馒头、说话,你以为我不知道?我咋交代的?我是不是说过值班的时候不准蹲下?不骂你,你还以为你聪明,我告诉你,再被我发现一次,你自己琢磨去。”
杨玲虽然笑着,但不敢做声了,低头叠着被子。
“把包打好,今天要是再被队长点名了,你们都给我值双班。”张姐说,“打了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有摸到窍门?我看是没有用心,你们一个个都给我小心点儿,我要是被队长骂了,你们都不好过。”
昨晚上和杨玲一起值班的那个女人歪靠在门口,嘴里小声地哼着京戏,很陶醉地用手在自己的腿上轻轻打着拍子。张姐看见床下的人都站在那里,又急了:“都站着干吗?木头人呀,都没活干是吗?老孙,你小声点儿,一大早你就开始唱,你也不嫌烦?”
姓孙的女人哼得正起劲儿,一下被张姐打断了,很不高兴地说:“烦什么呀?这是高尚娱乐,人总得有点儿追求吧,像你们一大清早就蹲在那里抽烟就不烦了?”
张姐白了她一眼没有理她。站着的人都走开找活干去了,只有“傻姑”还站在那里没有动。
张姐问:“傻姑,厕所洗了吗?”
“傻姑”回答:“还没洗。”
“没洗你还等什么呀?等我去洗呀?还不快去!”张姐说着轻轻踢了“傻姑”一脚。
“傻姑”噘着嘴看看闻茹,很不情愿地向厕所走去。
张姐看看“傻姑”的表情,骂道:“你是不是看见来了个新人你就不干了?别的方面你都傻,就这个你比鬼都精明。你好好洗,别给我在那里糊弄,待会儿我来检查,要是不干净,你小心点儿。”
张姐站在床前指挥大家干这个、干那个,唯独闻茹没有什么事可做,她搓脚捻手地很不自在,她也想干点儿啥,她怕自己啥都不干会引起大家的不满或是嫉恨。
“张姐,我干啥?”闻茹主动问张姐,她不知道张姐的年龄,看大家都这么叫她,她也就随大溜了。
张姐见闻茹还穿着袜子站在地上,说:“哦,你还没有鞋。王丽娜,你不是多一双鞋吗?先拿出来给记者穿上。”
正在叠被子的一个高个子女孩答应了一声跳下床,低头从床洞里拿出一双黑色的旧布鞋递给闻茹,闻茹赶忙谢了一声。王丽娜的手非常漂亮,手指修长,指头尖尖的翘着兰花指很像手模特,闻茹怀疑她是个演员。她见大家穿的都是这样的鞋,估计是看守所统一定的标准。可是,闻茹看见鞋里面黑糊糊的,不知是本来的颜色还是穿脏了,又没有鞋垫,她拿着鞋磕了磕,犹豫着没有穿。
“咋了?嫌不干净?”张姐看出了闻茹的心思,不高兴地呵斥道。
“不是……”闻茹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张姐说:“这里就这样,没有外面那么多的讲究。”
闻茹说:“我知道的。”
“乱穿别人的鞋容易得脚气。”姓孙的那个女人手里捏着一小块卫生纸走过来怪声怪气地说。
“孙秀莲,你的意思是你准备给她买双新的?”张姐斜着眼问道。
“我凭什么给她买呀?”孙秀莲把眼镜取下来,用手里的卫生纸擦了擦,小声地嘀咕道。
张姐大声说:“你说凭什么?凭你讲卫生嘛。咋了?不行呀?堂堂国家公务员连一双鞋都买不起?”
孙秀莲低头走开,嘴里还嘀咕着:“买得起我也不买,我的钱凭什么给别人花!”
“你的钱?哪是你的钱?贪污受贿来的也叫是你的钱?你的钱当然不给别人花,国家马上就都没收了,你拿什么给别人花?你就给国家花吧。”张姐狠狠地说。
孙秀莲涨红了脸说:“都是犯了事进来的,干吗老揭人家的短?不要拿人家的案子说事儿嘛。我是贪污受贿了,你们哪个清白?”
“都比你清白!”张姐捋了捋袖子说:“犯事跟犯事还不一样哩,人家都是凭自己的本事犯的事,你凭的是什么?我最恨像你这样的假正经,说的是一套,做的又是一套。不要以为你戴个眼镜就是高级人物了,不用你说话的时候你就给我把嘴闭上!”
“我说什么了?乱穿别人的鞋就是容易得脚气嘛,我说错了吗?我要报告队长,我在这里受欺负,我要调监室。”孙秀莲把眼镜取下来边擦边说。
“喂,谁欺负你了?你不要睁着眼睛说瞎话。”杨玲站在床上说,“你再胡说八道小心我揍你。”
“你来揍我,我看你敢揍我!与你什么相干?你逞什么能?小偷!”孙秀莲的声音大了起来。
“你要死!你再说一遍。”杨玲生气了,她扔下手里的被子像是要从床上跳下来打架的样子。
“我说咋了?”孙秀莲一脸轻蔑的神态。
“有本事你再说一遍。”杨玲又向床边挪了一步。
“行了,都给我闭嘴!”张姐严厉地说,“你刚刚还说不要拿人家的案子说事儿,你自己咋说了呢?你从来都是说一套,做一套。人家是小偷,你是什么?别人是戴手铐进来,哪个又是坐轿子进来的?毛病!”
杨玲恶狠狠地瞪了孙秀莲一眼,没有再做声,转身继续弄被子去了。孙秀莲嘴里还在嘟囔什么,闻茹没有听清。
一阵刺耳的铃声响过,铁门被打开了,但还有一层铁栏杆门好像是不开的,依然关着。
“什么事?”门口站着一位二十五六岁、身材苗条、麦麸色时尚皮肤、眼神透着灵气的年轻女警察,手里提着一大串钥匙,“大清早的吵什么呀?不能心平气和地说话?有事可以向队长反映,吵能解决什么问题?”
“没事儿,赵队!”张姐说着向门口走去,大家都放下手里的活,站了起来。
赵队长说:“没事儿吵什么呢?”
张姐回答:“赵队,真的没事儿。”
赵队长问大家:“大家有什么事儿可以跟我说。”
大家齐声回答:“没有。”
站在监室门口的赵队长一眼看见了闻茹,问道:“你是昨晚上来的?”
闻茹点了点头。
赵队长对张姐说:“张春兰,你把最基本的东西都给她教会,不要什么规矩都不懂。”
赵队长又问大家:“大家有什么事要说吗?”
大家齐声回答:“没有。”
“没有就好,抓紧时间整理内务。”说着提着钥匙迈着弹性的步子往前走去。
赵队长走后,大家又接着整理内务。闻茹这才知道张姐叫张春兰。
张春兰颇为不满地对闻茹说:“以后队长叫你的名字,你必须答‘到’,跟你说什么话,你再不能摇头、点头的,只能答‘是’,听见了吗?”
闻茹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张春兰说:“你看看,刚跟你说的话你又忘了,不能摇头、点头,要回答‘是’,这回记住了?”
闻茹回答:“记住了。”
张春兰又从床洞里找了件和大家一样的蓝色马甲递给闻茹,说:“把号服穿上,以后不管什么时候,白天都不能脱号服。”
“是。”闻茹现在也不管脏不脏了,赶忙把号服和鞋都穿上了,没有受到想象中的虐待就已经很幸运了,她告诫自己不能找麻烦。
满屋子的人都在整理内务,只有闻茹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站在那里看看这个、瞧瞧那个,很无聊。闻茹看见床上叠被子的一共是四个人,两个人一组,她们把床上铺的所有被褥,全部都叠得整整齐齐,在床的两头墙根摞了起来,之后又用统一的白色床单苫上了,方方正正、棱角分明,像两个立在那里的白色柜子。要不是闻茹亲眼看见,她决不会想到那是许多摞放在一起的被褥。
“马文华,你上去把小被打好。”张姐吩咐道。
昨天晚上和“傻姑”一起值班的那个瘦小女孩答应着,把地下放着的两个叠好的被子抱到了床上。那是依照军人叠被子的方法,把它叠成豆腐干的形状。马文华把被子抱到床上后,细心地整理了一番,也在上面用白色的单子覆盖了起来,然后放在两个“大包”的中间。整个床面也用白单子铺好了。杨玲拿了个小盆盛了点儿水洒到床面的白单子上,再用一把干净的扫帚把白单子扫得平平的,最后把一块长方形的绿色毯子铺在床边,大家就都坐在那块毯子上。转眼之间,满床乱糟糟的被褥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干净、整洁的崭新环境。这一切都让闻茹感到很惊讶。说实话,在她没有进来之前,她对看守所的印象是恐怖和肮脏的,她甚至还以为这里是像电视上演的那样,把人都关在地下铺满了干草的房子里死活不管哩,她哪里会想到这里还有这么多的规矩。不是自己亲眼看见,她是绝不会想到的。
在整个收拾内务的过程中,张春兰一直都站在床前给“打大包”和“小被”的人提建议,现在见收拾得差不多了,她找了个小塑料凳子坐下,点燃一支烟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