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嗤...”这是一声轻飘飘的嗤笑。仿佛看到路人在街上摔了一跤,是那样的平淡,那样的自然。
看到了好笑的事情,就忍不住笑,有什么不对?
谢清抱紧了水儿,没有回头。他害怕他一回头,就忍不住拿自己的拳头去拼命。可他的拳头,打不过村里壮实的小孩,又拿什么去拼命?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那声音若是平常听来颇为好听,带着一丝沙哑磁性,仿佛流水潺潺般悦耳,但是此时,却让谢清毛骨悚然,汗毛竖立。
吸了口气,谢清转身,把水儿藏在背后,反抱住她,打量着眼前的人。
此时,天亮了。也不知道是大船走远了些,还是有修士用了法术。
眼前,出现了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青年留着一头长发,乌黑如墨,搭在肩上,五官如玉,器宇轩昂。此时,他淡笑着,仿佛在看一场演出,又像是看到了路边蜷缩着的幼犬。
白衣似雪,三尺长剑幽光闪闪,这青年若是平日里被谢清看到,恐怕谢清也不由得赞叹一句帅气英俊。
谢清没有说话,盯着他的眼睛,微微吸了口气:“仙人,我和妹妹从未做过什么坏事,我不知道您们为什么来这,也不知道您要干什么,只是如果您想看笑话的话,我怕是不能配合您了。”
谢清很想跪着求饶,但他清楚,如果他这么做了,也不会让眼前的人改变他原本的想法。人,怎么会在意一只蚂蚁是怎么爬行的呢?
所以,死,也死的有点面子吧。
昂着头,谢清努力用自己并不宽大的身躯撑住背后水儿的小身子,水儿都不再颤抖了,他又干什么懦弱。
“哦?”那俊朗如玉的青年玩味的笑笑,嘴角勾出一道幅度,手中长剑抖了抖,竟然凭空飞了起来,眨眼的功夫,就抵住了谢清的脖子。
谢清白嫩的脖子上,出现一抹殷红,他却视若不见,站得笔直,声音平淡:“我知道您看我们这些凡人如蝼蚁,但是蝼蚁且偷生,如果您不想杀我,留我们兄妹一命,在下他日若有成就,必将以命相报闲人不杀之恩。若是您是来杀我们的,求您给个痛快,人总是要死的。只是我妹妹尚且年幼,她绝不可能和魔族余孽有什么关系,您大可留她一命...”
“好玩。”那青年又笑出了声,空中的长剑打了个转,又回到了他的手里,他抿着嘴笑,气质高贵:“放心,你们两个看根骨不过六七岁,按照规定,你们是不用死的。”
“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青年说着,眨了眨眼,手掌抬起勾动了一根手指,谢清身侧被关的严实的木窗就这么打了开来。
不由自主的扭头,一片血红,一颗怒瞪着前方的头颅,就静静地躺在窗外的街道上...这,是谢清这一辈子的阿爸。
猛地喘了一口气粗气,谢清不动声色,却是紧紧反抱住了水儿,不让她看到窗外。
“仙人,我...哪点错了?”
“这镇子,是魔修当年撤退时留下的,没来得及撤离的一部分。你,懂了吗?”青年微笑着,指了指窗外,那颗孤零零的头颅,竟然飞着穿过了木窗,落在了谢清脚下。
“这个家伙,刚才可是用了一道魔焰决,险些脏了我的袍子呢。你说说,你们和魔修有没有关系?”青年悠然自得,语速平缓,眨着眼,看着谢清。
谢清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他没有回话,只是静静的看着青年。
这青年,早就给他和水儿定下了性质,他狡辩申诉,又有什么用。阿爸是魔修,他早有猜测,只不过一直没有谈过,天真的以为不会出事。
此时阿爸的眼睛里,是怒火,还有不甘和悲伤。谢清愣愣的看着眼前那颗还在流血的脑袋,忽然笑出了声来。
“阿爸,你真傻,想要过普通人的生活,又害怕被人发现自己的身份,就一直留在了这该死的井祥镇里。你怕被别人发现你的身份,不敢出去,可你怎么不想着,如果你出去躲在别的乡下,谁会去管你这样的漏网之鱼?”
“你怎么,不早跟我说,问问我的主意呢?”
“你怎么,不逃出去,还想着回来救我们?”
“结果呀,你还是没能看见我和水儿结婚,还是没抱上孙子。”
“早就和你说了,要是犯了事藏着的,就要多挪窝,别老搁一个地方呆着。我明着是给水儿讲故事,暗着是想要告诉你呀。”
“...”谢清喃喃自语着,丝毫不在意眼前那青年。
青年偏了偏头,眼中闪过一丝不虞,却还有一丝好奇。眼前这小子,看起来有些特殊呢。
念叨了几句,谢清停了下来,叹了口气,抬起头,看着青年:“按照规矩,充奴?”
“你小子知道的倒是挺多,没错,充奴,运气好的被好人家买去干点苦力,运气不好,那可就说不定了。”青年耸耸肩,继续道:“既然都明白了,也别耽误时间了。老老实实去镇口石碑那集合,一会打了奴印上船,我们还要去下一个地方。”
他说完转身就走,完全不担心谢清会不老实。
也对,能往哪逃?
谢清忽然觉得自己真好笑,哪怕方才水儿进了灶台里的暗道中,恐怕也会被发现吧。谢清回头,水儿早就哭肿了眼睛,抬起头,她看着谢清,哽咽道:“哥,带着我。”
拉起水儿的手,谢清深深吸了口气,目光坚定:“嗯。”
“闭着眼,别睁开。”水儿听到这句话,乖巧的闭上了眼,紧紧地抱着谢清的胳膊,走在他身侧,整个人都靠在了谢清身上。
谢清双手颤抖的将阿爸的脑袋放到了桌子上,拉着水儿走到了门口。从灶台到木门前,就像经历了一个世界。屋外,是血的世界。
鲜红的,如同地狱一般的血色景象,让谢清险些吐出来,强忍着不露出异样,他拉着水儿小心翼翼的避开所有的障碍,往镇子外走去。
天上那艘大船,还遮天蔽日的停在镇子上头,但是天,却是亮的。一颗巨大的光团就停在船身下头,将镇子照得如同白昼,同时,也让谢清看清楚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切。
镇子里的大人,都死了。
才出嫁的那个十四岁的小姑娘,也孤零零的靠在自家的门前,心脏处黑漆漆的伤口里流出的鲜血将她新新的麻布衣衫染红,又变成褐色,如同一朵花烂在了土里。隔壁七十多岁的李大爷也静静地躺在地上,他的手里还提着一把锄头,只不过,此时那锄头前端砸在了他脑门上,砸了个稀巴烂。平时谢清躺着给水儿讲故事的地方,也沾满了鲜血,却不知道是谁带来的,也不知道带来它的人死在了哪。
哭声,成了镇子里唯一的声响,孩子们无助的哭嚎着,却被人像赶着的羊群,在尸体堆里被推到,又爬起来,往镇口石碑的方向走去。
不是没有孩子想要逃跑。
只是那些逃跑的孩子,都死了。
谢清拉着水儿的手越来越紧,他只觉得自己鼻子里满满的都是血腥味,双眼前血红一片,不知道是被血染红了双眸,还是双眸染红了这镇子。
水儿乖巧的没有睁开眼,一步一步的跟着,却早已吓得浑身颤栗,只是有谢清撑着,才没有倒下去。
一些穿着不知什么名贵材料制成的长衫的修士,凭空浮在这镇子的上方,稍有漏网之鱼,便直接痛下杀手。谢清不敢多看,只是带着妹妹往镇口走,心里默默下定了决心:终有一天,他会亲手砸掉这大船,砸个稀巴烂,少得干干净净。他还会杀光这满天的修士,用他们的鲜血,祭奠木屋里,阿爸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祭奠那不知道在哪里死去的阿妈,祭奠死去的谢清。
那个悠然自得,小富即安的谢清,早在水儿不愿意躲进灶台下的暗道的时候,就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