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西喜到京的那天下午,王阚终于给一位煤老板约到了某位领导。对于位高权重的领导,王阚通过几年来的关系得出宝贵经验,那就是首先要和其秘书搞好关系。领导不好直接办的事情,都是交给秘书办理的。
这位煤老板是国际华商协会会员,煤矿企业利润大,问题也多,谁都想吞一口。煤老板就得有更深的背景,更硬的后台,这样才能避免被生吞活剥掉。这位煤老板向王阚倒苦水,说他县里还有位煤老板更惨,好不容易投巨资挖到了煤脉,来吃唐僧肉的纷至沓来,有公安局长、安监局长、煤炭局长,还有审计、纪委监察,等等。煤矿所在地的镇委书记、派出所所长更是提出拿干股,结果这位煤老板反变成给官员打工的了。至于当地村民要求的一点小利益,可以忽略不计。“我一年到头就是应付关系,找到大关系可以压制一下小关系,我明白,有了大靠山,也不能没有小靠山,但至少可以唬住他们别得寸进尺……”煤老板深有体会地说,“有一个大靠山,下面的小官员就老实得多了,立即摆正了自己的位置。”他算了一笔账,后来找上了市长这根线,一年到头花费大约五百万元,而下面那些局长、所长总共只需花费五百万,往年需要千多万还摆不平。更重要的是,只认一个市长作爷,比认那么多局长、所长作爷有尊严多了。
王阚的工作就是关注官员和老板,他深知个中道理,所以他对自己公司的前景很是乐观。他联系的这位领导,年富力强,很可能会继续晋升。他给煤老板拉关系的同时,更是在为自己拉关系。
领导秘书赴过王阚的两次宴请,他在电话里简要地说了晚宴地点的安保工作,说领导时间宝贵,只能给两个小时的时间。
王阚早已给沈丹诗打过电话,说要宴请重要的客人,安排要上A级。沈丹诗说就给他安排二十六楼。那是VIP楼层,按照规定,只有俱乐部几个股东可以支配。“正好今晚没安排,我就照顾一下吧。”沈丹诗淡淡地说。
王阚说:“另外在中餐厅再安排一个包房,中档就行了。”他没向沈丹诗透露,这是为酒厂牛老板安排见金西喜的饭局。
一切都安排好了。当天晚上,王阚同时有两个饭局,他分身无术,好在只是上下楼的距离,他只要将时间打个落差,基本上还是能兼顾的。
这一次,他没有去机场接机,那辆跟踪他的车一直在他身边。确切地说,是在他的车旁边。他是不能让人掌握自己行踪的,所以他让公司司机开了另一辆车将他送到了国贸大厦。在国贸大厦里待了半个小时,他又打的转移到复兴路的某地,再从后门出去。这么几番折腾,他相信身后已没有尾巴。
金西喜被安排住在一家部队招待所,外面有卫兵站岗,一般人进不去。虽说是招待所,比起四星级酒店却毫不逊色。里面的贵宾楼都独门独院,紫藤遮掩,各有一条曲径出入,不用担心碰见人。王阚是通过关系得到这里的特别待遇的,金西喜只需报上代号,便安排进来了。
王阚也没有去招待所,他来到了一家男士SPA会所,利用这段空闲时间好好享受了一番全身按摩,将身心调整到最佳状态。
这家男士SPA会所,有个很中听的名字:万般秀。女老板有部队背景。王阚发觉自己已对部队产生了一种特殊心理,觉得这个社会鱼龙混杂,只有部队还是铁桶一个。汪克夫也多次劝他将车牌换为军牌或武警牌照,他想是得考虑考虑了。
万般秀会所也是在一个大院里,洋气的一幢五层楼房。大堂金碧辉煌,奢华而低调,而且入口只有一个,出口却很多,这就避免了见到别的客人。王阚边享受着女技师的按摩,边佩服女老板的创意。这不是按摩足浴中心,不是那种情色场所,女技师和服务员却一个个貌若天仙,一点儿也不比那家已被查封的夜总会逊色。万般秀还侧重推出尊贵仪表项目,专门针对官员和老板,从发型、衣饰到仪态都有一套标准。
王阚这是第二次来,他也是朋友介绍的,一看果然不错,就花五万元入会了。这次女技师的手法比上次的更温柔到位,同时似乎又在进行心理抚慰,从他的眉说到下巴,还包括一些易学知识。
“那我今晚会不会喝醉?”王阚半认真半玩笑地问。
女技师似乎应付多了这类无厘头的问题,说这取决于心境,所谓情由境生。
王阚想问女技师出不出台,又觉得无聊,便忍了回去。他是没有这种趣味的,他从心底觉得那是不高尚的。这种场合的女孩子如果出台,也就是小姐了。
女技师却像看透了他的心思似的,矜持地拉开一些距离,声音依旧婉转:“来这里的客人,都是您这种尊贵有身份的,时间久了,您就会知道我们这里的服务是可以恒久的。”
她说得有些隐晦,不过王阚从她纯正的神色中看出来了,女老板教授她们的,绝对不是情色场所那一套。他更加深以为然,官员和老板游走风月场所惯了,其实是很需要这种清风般的理疗之所的,赏心悦目而不污秽丛生。万般秀真的与众不同!
王阚不由脱口而出:“你们老板的确很有眼光。”
女技师微笑着说:“您也很有眼光!”
这种赞美是真诚的,发自内心的,王阚不由浑身有一种暖洋洋的感觉。房间里的温度宜人,绿色植物也在吐放着清新的空气。王阚心想:自己怎么一下子厌烦了那些声色犬马,竟爱上了这个地方?
他想这和阳若兮有关,又不愿深入去想阳若兮。他在女技师按摩完后,小睡了一觉,醒来顿觉神清气爽,怡然无比。
时间提示是下午五点整。王阚起身,给金西喜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该动身了。
其实,石无尘没有把心里的话说完。他觉得钟平对王阚可以说有种溺爱,她会听不进去。
阳若兮上次是在朝阳公园和石无尘见的面,阳若兮说公园里清静,有山有水。更重要的是,这里是当年她和王阚的定情之处。
阳若兮还记得王阚当年向她求爱的样子:皎洁的月光下,在镜湖边,王阚手捧一支玫瑰,单腿跪在地上,说了一句话——明天你嫁给我吧!
阳若兮对石无尘说:“老师,他后来说他所说的明天还有些遥远……”
石无尘不明白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之所以答应和阳若兮见面,是因为他听阳若兮说“王阚在做危险的事情”。
“我怀疑他走的不是一条正道……”阳若兮说她离开王阚两年,王阚就成了富豪,她相信会有奇迹的发生,相信他是遇上了贵人,也就是王阚自己所说的古公子及合影中的某领导人。
石无尘有点吃惊,问她有证据吗。她摇了摇头。
阳若兮的怀疑最初源于那个夜里的一个电话,当时两个人亲热过后正睡得有点迷迷糊糊,王阚的手机忽然响了,在万籁俱寂的深夜有点惊心动魄。在她还没睁开眼时,王阚已起身去接电话了,隐约听见电话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我忽然做了个噩梦,醒来有点怕……”
王阚轻声说:“我在外面……不要怕,这有什么呢?”
阳若兮说她听着王阚说了些奇怪的话,也更奇怪了。次日一早她就试探着问两个人的婚期,然后她就决然地离开了王阚和别墅。阳若兮说她事后回想,越发觉得可疑,她后来跟踪王阚,拍到他和金西喜在一起的亲密样子,她更加坚信:王阚肯定在做什么不正当的事,因为连有古公子背景的金西喜也会害怕,两个人绝不止偷情那么简单。
石无尘听阳若兮和盘托出她的怀疑后,更吃惊不小。他想得更为复杂,联想到了自己那位同学身上。万一王阚真出了什么事,怕会有不好的影响。再说王阚毕竟是他的得意门生,一直就走得很近,出了事,他也难辞其咎。
当阳若兮说出她的拯救计划,请求石无尘加入进来时,他没有犹豫。阳若兮请他做的事很简单,就是每周拿出半天时间去天儒集团,另外每天和王阚联络一次,掌握王阚和集团的动向。而她已经辞职,全天跟踪王阚。
对阳若兮花费如此大的代价,石无尘除了表示感慨,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也从那时起,他不得不改变自己的生活规律。
钟平每天给国外的石天宇打一个越洋电话,询问的无非是回来的日程,不厌其烦,还说到时会给他一个惊喜。
“什么惊喜,还不就是那个科技公司?”石无尘在心里冷笑。
他还真没想到钟平私下里成立了那家科技公司,前天他接到阳若兮的短信,要他上网查找证实一下。他登入北京工商信息网,按照阳若兮说的名字一搜,名下就出现了那家科技公司。
钟平是公务员编制,有许多纪律约束。他想找个适当的机会,得提醒钟平一下。
石无尘从经济学院出来,给李姗姗发了条短信:我现在过去。
饶是精心安排,也还有意想不到的状况。要会面的领导的秘书发来短信:比计划提前半小时到。
VIP包房已准备好了,但中餐厅包房还没准备好。牛老板也还在路上,按计划是七点赶到,还有一个小时时间,而领导和其秘书是六点半赶到。
王阚忙给沈丹诗打电话,要她提前半小时将VIP楼层清场。
他和金西喜几乎同时到了俱乐部。两个人默契一笑,刷卡进入。在过道上,他将忽然产生的念头告诉金西喜:他准备携她赴宴。
金西喜问:“那牛老板那里怎么办?”
王阚早已想好了,说:“让他们等会儿吧,大不了多等两个小时。”
牛老板是来求她合影吃饭的,等等无所谓,临时找个理由说堵车之类的。王阚现在顾虑的是领导这里。这位领导有没有和金西喜见过面或吃过饭,他的资料上没有显示。他将这个问题说给金西喜听,金西喜认真聆听后,红唇微启:“放心,我会见机行事……”
见到这位领导时,王阚才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领导和蔼可亲,在秘书的引见下,和煤老板、王阚及金西喜亲切握手,尤其特别赞美了金西喜几句:“小金真是国色天香啊,久仰,久仰。”
金西喜吟吟浅笑:“首长过奖了。”
煤老板也是见过些世面的,叫了轩尼诗,还有拉菲三十年干酿。菜肴更是丰盛,完全按王阚说的燕翅鲍等高档次上的。因为有个美女在座,气氛异常活跃。领导也妙语连珠,极其亲切,还主动问了煤老板和王阚的情况,并指着王阚烫金名片上的“阚”字品评:“在易学上,这‘阚’字就是个异数,喻义做人行事之天马行空又循规则,内敛中的张扬,退却后的坚守……”
“惭愧,惭愧……”王阚连连点头。金西喜在旁仪态万方,浅笑吟吟。
牛老板那里,王阚已发了信息,要他们少安毋躁,他专心和领导亲近。包房里没有让侍应生侍候,王阚充当侍应生倒酒敬酒,忙得不亦乐乎。
秘书总是适时地说起一些关于领导的事情,比如工作太忙缺少休息,比如担心事务,等等,从而让煤老板和王阚找到切入口。煤老板就趁机提出他刚从国外购回一套玉石枕,价格便宜但有效,过几天送过来如何。领导只笑着摇手,秘书就漫不经心说看看吧。这样,下次见面就有了铺垫。
王阚也不说别的,只说自己喜爱字,哪天首长有空,他去求幅字。领导微笑着不点头也不摇头,他更多地将主角让给金西喜,神态随意而敬重,还交代煤老板:“请小金给你们多唱支煤炭之歌,煤炭很需要文化……”
煤老板连连点头:“那要请金小姐赏光了……”
金西喜报以微笑。这是最合适的礼仪方式,既不显得逢场作戏,又不显得郑重其事,彼此都留有余地。
又酒过一巡,领导将几样菜点了一点,喝一口酒,微笑着说:“我是不是喝多了点?”
秘书连忙提醒:“首长,还是少喝点吧,您的胃不大好呀!”见到领导放下酒杯,秘书忙举杯提议:“这样好不好,我们一起喝杯团圆酒?”
于是众人一齐举杯。王阚知道领导要走了,果然秘书开口了:“首长,那我们是不是先走一步?”
领导就爽朗地说:“那好,你们多喝几杯吧。”
王阚和煤老板一齐起身,领导说:“就不必送了,显得太郑重。”他和王阚、煤老板握手,又走到金西喜面前和她握手:“小金,再见,再见。”
遵照领导的意思,王阚和煤老板没有去送。煤老板心满意足,他也懂得个中道道,请这种级别的领导吃饭,不要想一步到位,吃饭只是前奏,好戏在后头。他也得到了秘书的手机号码,以后就好接头了,到时要送什么也就无所谓了。如果头一次吃饭就送礼物,会让领导尴尬,从而阻碍了下一步的交往。所以,他对金西喜也不敢造次。
送走煤老板后,王阚看了看表:八点整,比预计的还提前了半小时。他整整衣襟,笑着对金西喜说:“现在我们该去会会牛老板了。”
刚出中餐厅电梯,沈丹诗款款走了过来,告诉王阚,牛老板和一位客人在凤悦阁包房。
王阚微微一怔,他没想到牛老板还带了人,心下已有几分不悦,心想这人可能花了几十万想捎带什么。不过王阚是有原则的:合影的只能是牛老板。
他甩开手臂,领着金西喜走向曲径通幽的凤悦阁。
大厅里的那些字画已撤展了,大厅显得宽阔大气多了。他寻思着马响莲的那些字画是谁收起来了呢,是张鑫还是沈丹诗?张鑫已有几天没联系他了。
在侍应生的引导下,王阚和金西喜进入了凤悦阁。虽然已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大大地出乎王阚的意料。
牛老板带来的竟是个特殊的韩国男人!
牛老板坐在休息沙发上吞云吐雾,那面皮白净的男人则在打瞌睡,约莫五十多岁,头发有些白了。
见到王阚和金西喜进来,牛老板立马站起,露出恭歉的笑容:“金小姐,幸会,幸会。”他伸出粗大的手掌来,金西喜轻轻握了一下,礼貌地说:“幸会,牛老板。”
那瞌睡的男人这时猛然睁开眼,几分惊奇地腾地立起,快步走向金西喜,说着一口韩语。
王阚强攻过韩语,他听出来了,韩国男人说:“西西,我竟在这里见到你,太意外了!”
金西喜佯作镇静,握住男子的手,保持吟吟浅笑:“是啊,太意外了!”
男人又说:“昨天在东京,今天在北京……”接着哈哈大笑。
王阚大脑中的CPU已迅速运转,看金西喜的脸色,已知她与面前的男人并不认识,他忙去搀扶那个男人,热情地说:“坐,请坐。”
牛老板坐在东道主席位,金西喜坐在他左首,王阚拉那个男人交谈:“您来了,怎么不说一声?”
“西西,我也不知道在……”男子说他和金西喜吃过两顿饭了,现在是第三顿,边说目光边暧昧地望着金西喜。
金西喜漫不经心地和牛老板说话。
王阚很快镇定下来,先举起酒杯:“来,为我们今晚的相聚连干三杯!”
金西喜喝的是红酒。他们三个男人喝的是飞天茅台。三杯白酒下肚,牛老板和那个男人有点吃不消了。
牛老板忙拉金西喜的手,说先合个影,不然等会儿醉了合不成了。他带了高倍单反相机,递给王阚,王阚就摆出姿势,开始拍照。
可能因为花了几十万壮了胆,牛老板合影时还楼了金西喜的腰肢。金西喜忍住,不过合影一完,她立马扭开了身子。
那个男人兴味无穷地摸着下巴欣赏金西喜。因为主客是牛老板,他又不好喧宾夺主。
又喝了两杯酒,牛老板拿出他的神秘礼物:一个戒指盒。
王阚留意到,牛老板带来的那个男人一直注视着金西喜的眼神,就像在甄别什么,观察什么。
“金小姐,初次见面,一点薄礼,请笑纳。”牛老板打着酒嗝拉开戒指盒。
金西喜和王阚同时一惊:盒里竟是一片铜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