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戴河回来,石无尘感觉有点恍然。
钟平扫扫他的脸色,关切地问是不是在海边感冒了。他说怎么会,这次活动很愉快。不想钟平忽然凑到他脸边笑着说:“老石,那些人争着和你合影的滋味还不错吧,其实,这就是生活……”
石无尘知道接下来钟平会说什么话,顾左右而言它:“宇儿没给你打电话?他在那边谈了个女友。”
钟平轻轻坐在沙发上,几分感慨地说:“如今的人都是国际化视野,什么去巴黎购物,去悉尼结婚,去美国挣钱……宇儿找女友,这是好事,又不是好事啊。”
石无尘淡淡地说:“你的意思是说,宇儿有了女友,就要有房子、跑车对不对?”
钟平索性明说了:“对,这是起码的。你不知道人家一个地级市副市长都帮老婆、儿子在加拿大办到绿卡了。人家办的是投资移民,花了一百万美元,人家的钱就这么洗白了。”
“我们的钱需要洗白吗?”石无尘反问。
“我们有钱吗?!你这个独立董事,加上我的收入,眼下存款也不够五百万,够儿子在国外买套房子吗?”钟平连珠炮似的开火,随即又缓和了一些语气,认真地看着石无尘,“其实以你的条件,一年要挣千万也不是难事……”
石无尘打断她的话:“让我去上边找同学签个字,打个招呼?钟平,我发现你还是不死心啊!”
钟平笑了:“当然不死心,你放着这么好的同学资源不利用,我都看着心疼,更甭说旁人了。”
石无尘揉揉太阳穴,苦笑着摇摇头:“普通同学倒也罢了,人家位高权重,更不好办这些事了。是啊,我也不甘清贫啊,可有些做人的规则不能去破坏……”
闻言,钟平站了起来,瞪大了眼,像个生气的小姑娘:“石无尘你这是作茧自缚。你不去办公室找他,那去他家里联络一下感情总可以吧。他夫人也不会那么不近人情吧。”
见石无尘低头不语,钟平的语气柔和了一些:“要不,还是找个理由见上他一面吧。你不好说,就让小王出面,他不是在做中非工程项目吗,就简单汇报一下,不能一起吃饭,合个影也行。”
“又是合影!”石无尘叹了一口气。
钟平笑笑,又坐下,耐心地向石无尘解释:“这是最直接也最见效的方式。能和领导合影,说明的问题太多了,说明你背景硬,人脉好,这对于领导来说,也是最恰当的交往方式。他不用签字,不需打招呼,只要往那儿一站,一切就OK了。”
作为经济学家和高层智囊,石无尘何尝不明白个中道理。问题是他似乎对金钱的欲望并不浓,对这种旁门左道有些不屑为之。他忽然又闻到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清香,以为是老婆身上的,再一闻又变了。他明白,自己是没放开那个李姗姗,他的嗅觉偶尔也会进入那种臆想中。
“是不是小王催着你?”石无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钟平。他知道王阚一直有这种意思,虽没明说,也不用明说。
钟平说:“是我自己催着自己。”
石无尘听出了钟平话里丰富的涵义,一时陷入了沉默。
一连几天,王阚都忙上忙下。他让李姗姗给非洲某国发出了旅游考察意向,对方已通过相关团体向他正式发出考察邀请。现在具体需要磋商的是届时会谈问题:对方能否请高层出席签约仪式。
高层出席只是象征性的,王阚认为也是必不可少的,事关一个项目的成败。他这次去就是要签订合约,实打实地将项目推进。
王阚知道眼下还有许多工作要做,首先是上富豪榜。富豪榜的吴总已经谈妥,只要在本月二十日前账上注入八千万资金,本月底公布的富豪榜上就将有他的大名。而是否上了富豪榜,将是非洲该国高层能否接见他的必要要素。
所以,在二十天内筹资八千万,是王阚当务之急,偏偏马响莲这时候出走了。
本来,王阚没把中非工程列入他的那一计划,他的计划分为三步:一是成为中天俱乐部会员;二是向俱乐部会员以上市假象融资,为此他让钟平的会计师事务所做了一份好看的审计报告;三是融资后投向会议中心建设,那是他为投资者画的一个大馅饼。他也设定了风险程序,万一融资失败,他则借用银行或担保公司的过桥资金。除了成本高一点,应该问题不大。因为他手里还掌握一大绝招,不到关键时刻他不想轻易使出来。
而马响莲和胡人杰先后找上门,让王阚改变了主意,他想如果实打实地有钱进账,岂不更好?
他把自己泡在俱乐部里,表面上侃侃而谈、风流倜傥,和朋友大快朵颐,实际上内心却有几分焦急。
这晚,他又见到了那个孤独的女人:吴绮丽。吴绮丽只在泳池出现,而且是一个人,说明她不想太招人眼。王阚上次回去就让人查了吴绮丽的资料,这也是他多年养成的好习惯,对于陌生的神秘人士,他一般会从各方面了解一下,这是他的职业反应。资料上显示吴绮丽是区国土资源局副局长。他当时就没太放在心上。现在又遇上她,他却心里一动。
他走上前去,向坐在休闲椅上的吴绮丽打招呼:“吴局长,您好!”
正在沉思的吴绮丽抬眼看看他,有些茫然:“你是?”
他忙递上名片,装作随意地看看泳池:“这里真让人安静,我每次都会来游一游……”
“王董,你好。”吴绮丽将名片握在手里,略显苍白的脸露出几分笑意,眼袋更明显了,“天儒集团做不做房地产?”
这话问得有些随意,不过王阚不能回答得太随意,据资料显示,吴绮丽这个人年过四十,是常务副局长,丈夫身份不明,喜好游泳和旅游,可见她应该不是心境能够安静的女人。
王阚踱了两步,这样回答:“我公司目前还没有涉及,以后就看机会了。”
吴绮丽一指座位,说:“坐吧,王董。”
王阚坐下,吴绮丽快人快语地说:“我现在正有个难题,王董你给我拿个主意看。”
吴绮丽说出的事,令王阚大吃一惊。原来吴绮丽的丈夫开了一家装饰公司,受到大华副总案子的牵扯,已被检察院叫去协助调查五天了。因为那是指定的另一区检察院办案,她在本区的关系也帮不上大忙。
王阚忽然想起,前几天和钟平一起吃饭的就是该区一位领导,那位领导比较豪爽,也很热心。王阚想了想,当即拨打了那位领导的手机,说明了情况。那位领导说他过问一下,等会儿回电话。
在王阚打电话的时候,吴绮丽就静静地看着他。他想吴绮丽这种女人虽然寂寞,但眉宇间的气度告诉了他,这种女人不会随便跟人上床的。她本身也不性感,当上副局长应该也不是售色所得,而是凭业务上的优势。此外,其开公司的丈夫也许助了一臂之力。王阚给她递上名片的时候,大脑里的脉络已经很清晰了:大华集团那标王地块就在她的管辖之内。也许,她会派上大用场。
莫非,胡人杰暗示的收获就是指她?王阚在心里盘问了几个来回。
吴绮丽见他主动帮忙,也更热情几分:“不好意思啊,我这人一开口就给人下任务……”
“领导下任务,这是我的荣幸,求之不得,求之不得。”王阚不敢太轻浮,保持一种沉稳的微笑。
那位领导的电话隔了半小时终于打来了,说已问了检察长,没什么问题了,明天就会放人。这位领导很实在,刻意表明他只是打了个电话:“检察院也没问出什么问题来,他只是协助调查,本来就打算放人了,见我过问,也就算卖我个面子吧,都这样……”
王阚说着谢谢,本想借机问问大华副总的事,又想到那是中纪委抓的案子,这位领导也不会知情,加之吴绮丽在旁听着,也就作罢了。
吴绮丽听说丈夫明天会放出来,感激地拉着王阚的手,不知说什么好,想了想说:“这样,你有什么事,看我能不能帮上点忙!”
官员的思维和商人差不多,大都是利益交换和讲求回报。王阚笑笑,说举手之劳又没出什么力,见吴绮丽不依不饶的样子,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吴局你这样子,就像我大姐一样。”
吴绮丽马上接过话头:“王董,如果你不怕我高攀,我们就认作姐弟如何?”
这一次偶遇的结果是,王阚和吴绮丽结为了姐弟。王阚既要表现得欢喜,又要表现出一种风度。他毕竟是世界华商协会主席。
俱乐部真是个好圈子。次日晚上,王阚又邀了几位副部长、司长的公子,在西餐厅用过餐后,便开了一间房去休息。
经过过道时,一位风度翩翩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在沈丹诗的引领下,正从一豪华包房出来,王阚瞄了一眼,感到几分熟悉,一时又想不起来。
石无尘又接到了阳若兮的电话。
石无尘问阳若兮和王阚联系了没有,他说王阚状态不是很好,还是回去握手言和吧。
阳若兮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却问起一幅画:“老师,齐白石的《百虾图》您知道吗?”
对阳若兮这个问题,石无尘觉得奇怪。他对画画没什么研究,也对收藏不感兴趣。阳若兮这么问,肯定有其他用意。
果然,阳若兮说了:“我看到收藏界又在炒《百虾图》,觉得好奇,据说是在一位叫马响莲的商人手里……”
“你的意思,是想买《百虾图》?”石无尘还是不解其意。
阳若兮显得漫不经心:“我哪有钱,只不过想看一眼。”
石无尘说:“那没办法,我不认识这个人。”
阳若兮说,据她所知,马响莲在中天俱乐部开字画展,这幅《百虾图》就在其中,可惜她进不了俱乐部。
石无尘隐隐觉得,这事还是和王阚有关。阳若兮想进俱乐部很简单,只要王阚一句话。她这么背着王阚想去看那幅画,又是什么目的?
阳若兮又强调说:“老师,这事别让王阚知道。”
石无尘叹口气说:“好吧,你们的事要尽早处理好。不过我也不是中天俱乐部的会员,也没有那里的会员朋友,除了王阚。”他不由反问:“你没进去,怎么知道里面展出了那幅画?”
“因为我嗅觉灵敏啊。”阳若兮开了个玩笑,说她再想想办法,就挂了电话。
石无尘一下又闻到了那股清香,那清香像置身荷叶田田的池塘,凉风吹送过来的荷香,清新、不腻不浓,却又能久久回味。在他的记忆中,五十多年来只有前几天和李姗姗在一起才有。想到这一点,石无尘就像口渴了想喝饮料一样,他打开手机,从通讯录中翻到李姗姗的手机号码,略一迟疑,还是拨了过去。
“老师?”李姗姗喜悦地叫道,随即又压低声音,显然是在办公室。
石无尘和蔼地问:“小李,听说小王过些天去非洲,走之前让他和我联系一下。”
李姗姗说好的,又问:“老师,哪天有空,我再向您多请教请教。”
“请教什么?”石无尘问。
李姗姗咯咯地笑:“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嘛。老师,真的,我现在发现我读书太少了,而您就是一本诲人不倦的大书……”
似乎手机里透出了那股清香,石无尘不由贪婪地闻了又闻。见他没说话,李姗姗问:“老师您听我说话了吗?对了,明儿周末,我们在国际会议中心有个活动,我去接您怎么样?”
“不了,不了。”石无尘手头真有点忙,不过随即不忍心地纠正说,“小李,我自己抽点空过去吧。”又补充说:“这事就不用对小王说了,我也不参加活动,我可不能保证啊。”
中天俱乐部的气氛永远那么沉缓,高调的奢华流泻在每一个细节里。
叼着雪茄的胡人杰神情悠闲地坐在对面,王阚等他开口。他脑中的时间表很清晰:距中非工程新闻发布会还有二十八天,距非洲考察还有八天,距胡人杰商谈合作一事也有六天。
“大华涉社保一案还没了结,她只怕回不来了。”胡人杰突兀地自言自语。
王阚明白这个“她”指的是马响莲。他淡淡一笑,话中有话地说:“胡总的计划实施得怎样了?”
胡人杰拿下咬在嘴角的雪茄:“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那么,我就来吹吹风吧。”王阚缓缓地说出来。
胡人杰眼皮一抬,眸子里闪过一道光彩,点了点头说:“我们可以具体谈谈了。”
王阚举起左手,做个“八”的手势。胡人杰看着手势,笑了笑说:“佣金制还是股份制?随你吧。”
“对,八千万。”王阚轻缓有力地敲了一下桌面,“这是保证金,至于具体合作方式,可以联手入股,纯收佣金还是不合法的。我们可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啊。”
胡人杰淡笑一下,不知是欣赏还是不屑,想了想,断然说:“八千万,没问题,不过,你得给我个可以信服的保证。”
王阚豪气地掸掸手指,说:“保证?我这张脸就是最好的保证。”
注视了王阚几秒,胡人杰点点头,起身用力和他握了握手:“好,我准备一下,三天内钱可以到账。”
胡人杰出去了一会儿,王阚内心还有些澎湃,他没想到问题这么快就迎刃而解了。只要账上有了这笔钱,上富豪榜就不成问题,和非洲某国签约也不成问题。至于这笔钱下一步如何安排,他想更不成问题。
沈丹诗是悄悄出现的,她推开门没有说话,神情古怪地看着王阚。
王阚摸摸自己的脸,问:“沈经理,我脸上没长花吧?”
“花倒没有长,只怕要长霉了。”沈丹诗淡淡一笑。
王阚下意识地一怔,望着沈丹诗。沈丹诗将房间音响打开,放了一支西班牙斗牛曲,然后坐在王阚身边,掏出手机,点开一个视频,对王阚说:“王董,请您过目。”
视频里出现昨晚王阚从过道走过的镜头,迎面走过那位随沈丹诗走来的气度不凡的男子。他思忖着沈丹诗这是什么用意。
“这是我从俱乐部监控器里看到的,觉得好玩,就用手机又拍下来了。”沈丹诗古灵精怪地笑出两个小酒窝。
王阚似乎从她的眸子里看出几分意思来,松了口气,拍拍她的手说:“丫头,这有什么好玩的?”
沈丹诗丰胸一挺,认真地说:“怎么不好玩?你看古公子旁若无人的……”
王阚惊得跳了起来。他大脑中像闪电闪过一般,豁然开朗:他迎面碰上的男子竟是古公子!而此前,他和古公子的特别关系一直是公开的秘密。他和古公子无话不谈,关系顶铁。还有坊间传说金西喜就是王阚送给古公子的礼物。
沈丹诗的表情很正常,似乎是不小心偷看到了王阚的底裤,又似乎意外地捡到了元宝。她收起手机,翻了两下说:“王董,哪天古公子来,我请他过来坐坐?”
王阚脑子里乱糟糟的,脸有些发烫。沈丹诗随即说起了一个话题:“胡总和马总都对您很感兴趣。”
“我只对你感兴趣。”王阚讪讪然地说。此时他如何辩解都是苍白的。
沈丹诗优雅地笑笑:“是吗?王董说的好像不是心里话吧!我听说王董目前有几个大项目在操作,应该没心思想我这种小人物吧。”
由于摸不准沈丹诗的真实意图,王阚不敢造次,他低声说:“也许我们可以合作。”
“是吗?”沈丹诗又优雅一笑,伸出纤纤手指,伸向王阚,“那好,拉钩。”王阚伸手和她拉一下钩。她咯咯一笑,随即收敛笑容:“马总去澳大利亚了,你应该知道吧。马总有个秘密联络渠道,我想不出意外的话,她会很快联系你的。”
王阚没想到沈丹诗说出这番话,他想了想说:“那我该怎么做?”
沈丹诗又笑了起来:“王董真幽默,您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呀。”她关心地瞅了他一眼,说他脸色不大好,要吃点药。说完款款走到门口,又回过头说:“胡总不知道昨晚古公子来过,不过他很感兴趣。”
西班牙音乐此时戛然而止,房里死一样沉寂,王阚背上冷汗涔涔。他想到自己公司展示栏里他和古公子亲密的合影,不由颓然捂头叹息一声。他想自己怎么没认出古公子呢,他已千百遍熟悉了古公子的照片,也曾想过万一碰上时的应付之策,偏偏古公子就在面前而不认识!偏偏又让监控拍了下来!
王阚明白,这个问题有点严重,弄不好会像推翻多米诺骨牌一样,他得赶紧补救。不过沈丹诗既然向他暗示了,应该就不会向外透露,监控里的镜头应该让她删除了。她会如何要挟他呢?他想她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帮他。她的每一句话,都值得仔细咀嚼,她像在要挟他,又似乎毫无暗示,就像不知道坊间关于他和古公子的传说一样。当然,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那么,她的目的很明显了,就是要他按照她的意图去做。虽然她没有明示,不过是玩弄一种心理战术和策略,她会一步步露出她的狰狞面孔!
“厉害角色啊……”王阚在心里喟叹,同时拧紧了眉头。
他又度过了一个死沉沉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