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扶宿年下了马车,待到他们一行人搜查完毕后继续赶路。
“姑娘,这是去哪里?”杜若给宿年削了一个苹果。
宿年接过苹果,轻轻地咬了一口,口齿不清地说道:“烨城,一问天心。”
宿年的授业恩师是姜国太傅,但宿年至今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就连父王也不清楚他的名讳,只知道,太傅姓“苏”,年轻时是个极美的男子。
他天上地下无所不知,就连奇门遁甲之术都手到擒来。以至于,宿年一直觉得太傅有猫腻,他应该是那种神秘莫测的高人。可这十多年下来,他让宿年大失所望,除了教宿年念书写字之外,什么特别的都没有发现。但是他的思想却影响了宿年一辈子。
“一问天心”是太傅的住处。
太傅这一生特别钟爱白莲,这种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植物。进入一问天心便能看见一片莲池,如今正是六月份底,白莲亭亭净植,淡淡的幽香沁人心脾。“云渡千野”的牌匾之下是两条长廊,一问天心并不大,但是长廊却蜿蜒曲折。
千姿百态的花木掩映之下,一块大理石巨石,太傅别具匠心,略微修整了一番就成了浑然天成的石桌,隐约可以看见两个人影在此闲谈喝茶。
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他,原本以为会有一个感人至深的师徒相认场景。未曾想,宿年原本想要的台词全部用不着,太傅正和帝师莫衔在一起喝茶,几乎把她忽略了。
莫衔坐着的方向正好能瞥见宿年,他盈盈一笑,一双好看的丹凤眼微微向上挑,很是悠然地说了一句,“师兄,你家丫头片子回来了。”
太傅并未转过头来,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宿年没有了存在感,这让她很是惆怅。宿年连忙大喊一声,“先生,你学生来看你了!”
太傅并没有特别大的反应,整个人沉静得如同大气的白莲,吩咐道:“年年,去煮壶茶,茶水不够了。”
宿年回来的委实不巧,由于战争的缘故,朝中大员俸禄减半。一问天心仆人本就少,如此一来,宿年这个唯一的徒弟就要好好孝敬他老人家。
当宿年端着煮好的茶放到几案上时,莫衔嘴角一弯,忍不住调侃了一句:“早闻姜国钩弋公主泡得一手与众不同的君山银针,本以为无缘一品,今日还真是荣幸之至。师兄,如此徒弟,羡煞旁人。”
宿年诧异道:“先生和莫衔是师兄弟?”这师兄弟年龄差距委实大了点,莫衔不过二十出头,太傅则早已六十多岁。
“宿年与你师父同承天心宗门下。”莫衔帮着回答道。
天心宗,宿年也略知一二。天心宗门下出了两位大宗师。一位是皇师……苏未明,擅长读心术,在五十年前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他曾经亲手操纵过一场战争……伐心之战。不过,苏未明自从娶妻后就渐渐消失在了六合大陆之上。
而另一位就是小气到可以成仙,吃碗五彩元宵就要叨念半天的帝师……莫衔。
“先生是皇师?”宿年诧异地看着太傅那张苍老的脸,这差距也忒大了点。
传说中的皇师没有这般苍老,传说中的帝师也没有这般小气,传说果然是骗人的。这两位大宗师陡然出现在宿年面前,真是亮瞎了宿年的眼。
太傅并不否认,那就是默认。
想太傅身份掩藏得如此好五十多年,今日却被他不成器的师弟一张嘴拆穿了,想来肯定很是惆怅。宿年既然是大宗师的徒弟,为何她却不能学得半点惊世的本领?这让宿年少许有些郁闷,并且质疑自己的悟性和慧根是否齐全。
少顷宿年便很识相地告退了,刚被杜若推到了东厢房,隐约听到熟悉的声音。
“摄政王驾到……”
姜国边界。
已经入夜,南方的夏夜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感,只可惜,这里是两军交战的边界,再美都带了几分血色。空气中闷闷的,混合着浓郁的血腥味。
主将军帐中依旧灯火通明,左遥正在查看军事地图。战地的寒苦将他磨砺得像是一把锋利的长枪,精湛狠准无比。尽管不是在战场上,他的眉头却从未曾舒展过。
姽婳将一杯热茶递到左遥面前,左遥接过后并没有来得及喝,放在了桌上静置。
“进来!”左遥听见外面有脚步声。
玉潼关的守丞掀开军帐,大步走到左遥面前,单膝跪下,“末将参见少将军。”
左遥这才抬起头,示意他起身,并未多加客套,“玉潼关可有什么异变?”
守丞连忙说道:“并无异变,只是今日辰时来了一辆标有靖国王室的马车,已搜查过,并无可疑之处。只不过,有士兵搜出了一块没有印柄的玉印。”他将玉印呈上。
左遥紧抿着唇,接到此印时眉头皱得更深了。这是一块青绿色的印章,方寸大小,没有印柄,只有在印章的侧面有莲花的纹路。上面刻着两个字……千年,沾着淡淡的朱砂。
早闻靖北王训练了一支叫做“千年”的军队,却至今都未曾动用在战争上,这块印章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马车入姜国境内了?”左遥神色凝重。
“士兵没有查到可疑之处,就放她们进了姜国。”
“马车里有什么人?”
“两名女子,大概是主仆二人。说来也怪,两位都是芊芊弱质,竟然坐着靖国王室的车马。这车马是难得的华丽,恐怕仅次于靖北王。”
“这两位女子的容貌可记得?”
“其中一名女子长得实在普通,二十岁左右,也说不出什么特征。倒是另一名女子,长得清淡了些,平刘海,十七八岁的样子。”守丞又加了一句,“对了,她腿脚不方便,脖子上还挂着一串金锁。”
当守丞说到“腿脚不方便”之时,左遥的神情突然间闪过一丝异样。他的声音放低了几分,望着燃烧的烛火,语气中竟有几分疲倦,“你命人画张像,明日给我看。今后加强玉潼关的检查,即使是王室中人也要仔细检查,一切责任由我承担。”
“是,末将告退。”守丞行礼离开。
左遥揉了揉太阳穴,这么长时间的征战,他第一次觉得疲劳。听到如此像公主的女子,他竟然心中多了分妄想,或许那个人是公主呢……这个念头很快又被他打断,明明已经死了,何必去多想,即使寻到一个再怎么像她的人,可终究不是她……
“姽婳,你也回去休息罢。”左遥看了一眼侍候在旁边的姽婳姽婳深深地望了一眼眼前的少年,很潦草,很落魄。她从容地起身,说道:“少将军也早些睡。”
左遥是这个军队中对姽婳的身份最没偏见的人,她经常能在军营中听到将士们议论她巫女的身份,说她是会巫蛊媚术的妖孽。唯独他,这个只有十六岁的少年毫不介意外人的看法,专注于他的守护。
左遥看着姽婳离去,紧握着的拳头终于松了下来,整日紧绷的弦终于松了,烛火被风吹灭。他像一个十六岁的孩子那样,在黑夜中压抑着声音哭泣,谁说他是无血无泪的战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