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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生日

“别怕。麻家人可不能怕蛊。”

叔叔的脸色很温柔,可是为什么她觉得叔叔的眼睛却很戏谑呢?

“你看得见蛊,就证明蛊神认可了你的血统,来,伸出手来。”

怀西赶紧捂住手,可是来不及了,叔叔已经握住了她的指尖。

指尖像是浸进一片凉水里,凉意从左手指尖进入,沿着手臂到肩膀,到脖颈,再到右肩、右臂、右手,从右手指尖逸出来,回到叔叔手里。

叔叔的脸色看上去有点奇怪,“没想到倒是块好料子……”原本只是想捉弄一下可爱的小侄女而已,却没想到这道“草蛊”如此顺畅地在九九身上游走……啊,只要把蛊玉给她,她就可以成为出色的蛊师——啊,不,不行,哥哥和嫂子都不希望九九跟蛊有关系,都在有意隔绝九九对蛊的印象,他很清楚,自己在九九身上下那样一只小蛊,已经是哥嫂能容忍的极限。

毕竟,在正常的都市里正常生活了二十年,即使是哥哥,也不愿回到那片苍绿的、孕育蛊灵的山川了,又何况是一直以来就安稳生活的嫂子呢?

怀西只看到叔叔的神情变幻,忽喜忽忧,最后化为淡淡的一笑,这一笑就如秋风掠过松林一般,有一股令人沉静的美。

“蛊,其实就是各式各样的灵气,像刚刚弄醒你的‘草蛊’,就药草之灵。万物都有它自己的灵魂,只是大部分人看不到而已,只有蛊师才可以直接和它们沟通。”叔叔的手重新扶到方向盘上,忽然回过头来做了个鬼脸,“普通人就不用理会这是怎么回事啦!我只是故意吓吓你,谁让你爸以前吓过我来着。”车子无声地停住,“发什么呆?对面就是你学校吧,我还有事,你自己过马路小心点。”

怀西以一种梦游的姿势下车。

“给我好好学习哦!”背后传来叔叔的声音,怀西回头看到一张笑眯眯的温柔的脸,“考不好,会痛的哦。”

就这样,人生因为这样一个叔叔而走向了荒谬的方向。

如果考试在前十之内,那么一个月就安然无恙,反之,那几天必定要靠止痛片过日子。更可恶的是,无论什么药,吃多了多少会产生抗体,渐渐有止痛片也无法压制的趋势。

这是怎样残忍的体罚啊!

然而也就是在这样的体罚下,怀西一向头疼的文科被逼进了前十,一直都维持在前五名左右(麻爸麻妈欣慰得涕泪横流:多谢你啦妲吉儿),麻妲吉每次来都会得到不错的款待,只是随着叔侄两个关系的融洽,这种款待渐渐有往下掉的趋势。

“九九在哪里?”

这样的问话不是出现在夫妻间,而是出现在哥嫂与弟弟间。

而答案多半是“我这里”、“士修大楼”、“我带她去哪里哪里”等等等等。

当某天麻妲吉来接怀西去士修大楼时,爸爸的第一反应是冲上去捉住弟弟的衣领,“你要敢教她蛊术我把你脑袋拧下来!”

“啧啧。”麻妲吉望向嫂嫂,“你看过他这么粗鲁的样子吗?”

妈妈摇头,一碰到这个弟弟,丈夫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完全失控。

“总之九九只是个普通女孩子,别的女孩干吗她就干吗,你别——”

“别带坏她是吗?”麻妲吉瞧着哥哥,衣领被抓得变形依然悠哉得很,也没见他动,空气里忽然有了一丝波动,麻天生的手被无形的力量推开,麻妲吉的衣领被看不见的空气抚平,他悠然地叹了口气,“看,当蛊师是有好处的,你可打不过我。”

麻天生瞪着眼。

“好啦好啦,别瞪着一对牛眼看我。”麻妲吉悠悠然地携了怀西的手往外走,“我不会教她蛊术。她愿意去玩,只是我那里比较好玩而已,对不对九九?”

“嗯嗯嗯嗯。”怀西点头不迭,“真的很有趣啊,比天文馆水族馆什么地方都有趣一万倍!”

泪。不争气的女儿真的完全被俘虏了啊!

“干杯!”

两罐可乐在虚空中碰在一起,轻微的汽泡沫溅到口子上,瞬间被空气中的蛊抹去。可乐送到两人嘴边,叔侄俩交换一个挤眉弄眼的笑容。

“话说,捉弄你老爸真是人生第一等得意事啊!”

“我今天做得好不好?”怀西的眼睛闪闪亮。

“嗯,好得很,小助手。”

“那我可以骑仙鹤吗?”

“虽然李贺那家伙很难缠……”麻妲吉想了想,慷慨地一挥手,“但谁让你是我可爱的小侄女呢!”

“哇!”怀西扑过去抱一个,“叔叔真好!”

抱着可爱的小侄女好幸福啊,尤其是在两人合伙干了坏事之后。

车子在士修大楼的停车场停下,两人坐直达顶楼的专用电梯上楼。这架电梯有一名专门的侍者,十五六岁的样子,生得眉清目秀。怀西的少女情怀刚开始还动了动——不可否认前三个月她来这里都是为了这个人啊——但后来才知道“他”居然只是个人偶!人偶!不是人!不能谈恋爱!好伤心!

“叮”的一声之后,电梯门打开,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望无际的草原。

任何第一次来到这的人都会呆掉吧。但怀西早已见怪不怪啦,她第一次来,这里还是大海呢。而且还是暴风雨的天气,这里的“员工”在两艘海盗船上打海战。

今天,员工们有的坐在草地上,有的坐在牛背上,有人骑快马飞奔,“啪!”骑马的人挽了一记响亮的鞭花,“嗨!小娃娃,欢迎光临!想吃牛肉火锅吗?”

“不要,我只想骑仙鹤。”怀西坦诚地答。

那人险些从马背上跌下来。

“李兄怎么这样小气?这是我可爱的小侄女第十二次恳求你了啊。”接过一杯缓缓飞来的咖啡,麻妲吉温柔地说。

“那怎么可以?!阿沙怀孕了啊!”

“我不骑阿沙,我骑阿风。”

“阿风是公的呃!怎么能给女人骑?!会坏修行的!”

“啊……你不给我骑,我就去拔它们的毛!”

“你敢——”李贺没什么力量地恐吓,“你要敢拔,我就,我就——”

麻妲吉温柔地笑问:“就怎么样啊?”

控制动物的李贺在这种小空间里完全比不上控制蛊的麻妲吉,他清楚地明白,逃离这对叔侄魔掌的道路只有一条,那就是——

“驾!”

一鞭抽在马臀上,马撒开四蹄,可惜没能如愿地奔出去,一人一马陷进无形的屏障里,李贺怒道:“麻妲吉,有本事约出去打!”

“不要吧?同事之间打架,老板会不高兴的哦。”

“是啊,李叔叔,听说那样你们会被扣工资哦。”

“哎,这也算是匹好马呀,可惜可惜,被离人蛊围久了,对身体不好哦。”

“是啊,它好像在翻白眼。”

翻白眼的是李贺而不是马,他对这两人完全没奈何,忍不住大叫:“你们这帮混蛋,在边上看戏吗?”

坐在野餐桌边烤肉的一帮人笑眯眯地看着他,“哦,你不会还想收我们门票吧?”

“仙鹤给人家小姑娘骑骑又不会死。”

“死了正好给我们烤着吃,总之不会浪费。”

“是啊,死得其所,物有所值。”

“其实我也想骑仙鹤很久了,小九九,你骑完了给我骑一下。”

“多么感人的同事爱啊。”麻妲吉微笑着放下咖啡,“李兄你难道一点都不感动?”

呜……李贺一脸海带泪。

“叮叮叮……”电话声响起来,惊破草原,一瞬之间,蓝天白云变成天花板,牛马变成椅子,野餐桌变成办公桌,最左角的电话被接起来:“喂,第六研究室。”

“是我。”有点低沉的声音,属于他们的老板,尹士修,“开全屏。”

墙壁上的离子屏幕亮起,尹士修穿深色西服,一双修长凤眼隐在镜片后,他身边是位穿白衣戴白帽下露出一缕白发的……老人?

“这位是翁公羽先生,有兴趣加入研究室。”

翁公羽满脸是皱纹,但一双眼睛出奇的亮,瞳仁里闪烁着明显只有年轻人才可能有的光芒。

他的脸八十岁,眼睛十八岁。

隔着屏幕望向大办公室,这双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疑惑,“这些人能帮我找到她?”

眼前的不过是一群普通上班族,除了服饰造型上有些奇怪以外,有人甚至一边发短信一边喝可乐一边跟老板开会。

他们盯着翁公孙十五秒后,开始做出反应——

“哇,老板,又有人要掉进你的魔爪吗?”

“喂,老兄,看你年纪也不小了,何必自寻死路?”

“这里是地狱十九层啊,入伙之前一定要好好考虑啊!千万不要像我们一样上当受骗啊!”

“是啊!被人奴役的日子多么凄惨!”

大家抱头痛哭。

尹士修无视这些人的夸张,打开一幅画像,“找到这个人,在她十五岁生日之前。”

看到公事,大家迅速变过脸,刚才的眼泪和苦诉连渣都不剩。

然而——

“这就是翁兄的要求?”

尹士修签人的规矩,帮你达成一个要求,然后,签你个三五年甚至一辈子。

而这个要求未免太简单了吧?找一个人对于第六研究室来说,简直易如反掌。只要麻妲吉召唤几只蛊就可以,再不然李贺也可以号令本城的动物——大到动物园的大象,小到屋里的蚊子——去搞定,且不说尹士修本身的行政能力,就算不动用他们这些非正常人,也完全没问题啊。

“这件活儿老大你跟妲吉儿一个人商量就OK啦。”一个貌似长年睡不足的家伙打了个哈欠,“妲吉儿……”他环顾一圈,“妲吉儿死到哪里去了?”

是哦,不仅妲吉儿不见了,连他可爱的小侄女也不见了。

大家互相看了看,忽然想到一点,眨眨眼,嘿嘿笑。

“这家伙那么会拍马屁,怎么在老板开会的时候开溜?”不太明白状况的李贺说。但说完,他就听到了一声鹤唳。

他浑身的毛发倒竖起来——

“麻妲吉,你给我住手!”

他风驰电掣地向开阔得不像话的办公室尽头冲去,那里面是用来储物的异空间,里头砰砰一阵乱响,麻妲吉施施然走了出来。

随后是一脸乌青的李贺,“麻、妲、吉!”

“她已经骑上去啦,没办法哦。”麻妲吉摊摊手,跟着回头向屏幕上的尹士修挥挥手,“嗨,老大,一阵子不见,你的眼睛真的越来越漂亮啊。”

尹士修没有理他,向脸部表情已经从疑虑上升为不安的翁公羽道:“翁先生请将画像描清晰一些。”

画的是一张脸,原来是素描加水彩的样子,不是很清晰,但看得出是个少女。翁公羽也没什么动作,只是白发忽然伸长,伸长,长到两只手臂的距离,发丝在画面上描绘起来。

这大概是尹士修向大家介绍新伙伴的一种方式。毕竟能进入这里的,都不是普通人,每个人都会好奇彼此的过人之处。麻妲吉一面看,一面喝咖啡,顺道安慰着情绪有点失控的李贺:“没事啦,骑的是阿风……九九是童女,世上哪有比这更洁净的东西?怎么会坏修行……飞都飞走啦,你哭也没用……哦,那倒不用担心,我放了一只羽灵蛊在它身上,它会乖乖听九九话的——”说到这里他顿住。

之前一直心不在焉,他这才发现这个翁公羽身上有淡白色的光晕。

屏幕上的背影是雪白的墙面,翁公羽身上又是白发白衣,完全看不出来,但这缕头发隔空伸到画上,前面一截衬着的是尹士修的深色西服,光晕一下子被突显出来。

当然,即使是“突显”,也是极不显眼的微弱光芒,但麻妲吉还是看出来了。

也许世上只有他看得出来。

那是蛊才有的光芒。

而且是上千上万年的灵蛊才可能具有。

蛊一般只以气状生存,无法成形,这个翁公羽不但成形,居然还能成人形,居然还能说会动,简直不可思议!

麻妲吉握着咖啡杯的手紧了紧,如果不是隔着屏幕,如果可以面对面,那么就可以知道他到底是不是蛊。

而这个时候,翁公羽收回了白发,尹士修将画像直接放到摄像头前。于是,整个屏幕被这个少女的脸占满。

起先模糊的面庞被勾勒得极清晰,那肤色质地光泽,那头发的颜色,那眸子里有点好奇又有点顽皮的笑意,仿佛一个真人出现在面前,仿佛下一秒就会开口说话。

麻妲吉霍地站了起来,撞翻了咖啡杯。

正替阿风哀伤的李贺被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看见麻妲吉不敢置信的脸,又吓了一跳,再去看看屏幕上少女的脸,“哇”的一声叫出来:“九九?!”

“砰”的一声,异空间储藏室的门被打开,怀西跌跌撞撞地走出来。

她的脸色有点发白,手抓着领口像是要吐,空气中有轻微的波动,倚人蛊围绕在她周身,把她扶到椅子上,给她倒来一杯水。

“叔叔……我晕鹤……”

太恐怖了,她下次再也不要骑鹤,简直就是没有防护罩的直升机啊。

李贺这才猛地想起来自己的宝贝阿风,可是像所有人一样,他更关心的还是眼前这回事,“那幅画……”

屏幕上已经没有画了,尹士修把画收了起来,屏幕上显出他的脸,忽然之间,眼中掠过一丝诧异。

他看到了麻怀西。

屏幕里传来一声怪叫,很明显,翁公羽也看到了,冲向摄像头,以为可以直接穿过来。这一撞,“喀啦”一声,屏幕黑了。那边的摄像头被撞坏了。

“就是她!就是她!”翁公羽的声音传过来。

“在我到达之前,不要让她离开。”这是尹士修的声音,随后,通话被切断。

所有人都望向怀西,怀西一头雾水,拉了拉麻妲吉的衣角,“怎么了?”

麻妲吉的脸色有点异样,“莲蓬,把那幅画给她看。”

莲蓬具有瞬间复制的能力,所有看过的东西都能复制出来,画很快地出现在怀西面前。

怀西讶然地看着。是她的脸没错。但这个人是长头发,头发挽起来,戴了很多珠链。脖子上也绕满珍珠,领口的衣料薄而透,还戴了两只红宝石的耳环,非常漂亮,非常华丽。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大的红宝石,它们应该被放在某某博物馆里珍藏,而不是被人挂在耳朵上。

“虽然摸不到实物,但这珍珠和宝石的光泽非常稀有,现今世界恐怕不能找到。”说话的是麻妲吉同事之一,安多夜。

“衣料有点像鲛丝,但比鲛丝更通透。”

“你们看到画的背景吗?隐隐有穿羽衣的人。”

……

“总之这不是一幅存在于现实中的画。”麻妲吉总结。

“我从来没有拍过这样的照片啊,是合成的吗?”怀西问。

“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我可不能把我可爱的小侄女交给别人。”麻妲吉说着,笑了起来,笑起来的麻妲吉才恢复平常的样子,“各位,我要带她走。”

这是违反研究室条例的。但在小空间内,没有人是麻妲吉的对手,总感觉睡不足觉的阿毓流打了个哈欠,趴在桌上睡着了。

“唔,这种天气很容易让人犯困啊。”大家说,于是都进行午休去了。

麻妲吉带着怀西离开,怀西晕鹤的情况还没有改善,但麻妲吉没有时间替她治疗,最多二十分钟,尹士修就会到达这里。他抱着她进电梯。

清秀人偶替他开门,就在门开的一瞬,麻妲吉的背脊一僵,脑后发丝根根竖起来。

他霍然回首,后面什么都没有。

不,有的,只是他看不到。

本能地,他凌空一个旋身,避开那未知的感觉,同时放出离人蛊,将周身笼罩住。

但,离人蛊就像水入大海,毫无声息地消失了,麻妲吉眼角瞥到一缕发丝。

白发。

不知从哪里伸来,人立在他面前,“把她放下!”随着这句话,白发渐渐多起来,拢成一团,发着微微的光晕,渐成人形。

翁公羽。

空气中仿佛有轻微的细流,随身携带的几只蛊自动跃到半空,附在翁公羽发上,麻妲吉脸色不由得变了,“你是蛊。”

世上的蛊有千万种。最低等如金蚕蛊可以人工饲养,中等如倚人蛊被收服就可以为人所用,上等的像离人蛊之类,具有攻击和防御能力,是每个蛊师梦寐以求的佳蛊。然而还有一种蛊,是蛊师们想都不敢想的。

那就是灵蛊。它们在天地初开的时候就生活在世上,距今不知有几亿万年,没有人看过他们的踪迹,除了麻家蛊师中的第一位祖师爷。

“我知道你很了不起。”麻妲吉慢慢将怀西放下来,让她靠在墙边,一面微笑道,“但是,我们麻家,恰好有更了不起的东西。”

翁公羽蓦然变了脸色,“住手——”

晚了。麻妲吉手上多了样东西。一颗镶着青金外边的椭圆玉石躺在他的指尖,一条细细的银链拴着它,链子挂在他的脖子上。

翁公羽的脸色难看得好像从来没有洗过的锅底。

“呵呵。”年轻的蛊师温柔地笑,“这只蛊玉,我还从来没有直接用过。”很多蛊都是感应它的气场就自动地听话了,“如此看来,我麻家先人和蛊神订契约的事不是麻公公瞎说的。”

麻公公说,麻家某个祖宗砍柴的时候突然遇到蛊神,交给他这块玉,以“将这块玉永世流传”为交换,蛊神赐予麻家后人神秘的能力——驭蛊。

包括精中之精王中之王厉害中的厉害的灵蛊。

现在,这个只活在传说中的灵蛊就出现在面前,满是皱纹的脸扭曲,这不是敬畏,而是愤怒。他大吼一声,长发如暴雨般席卷而来,卷走了一直处在晕鹤状态中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怀西。

“放下她!”麻妲吉也怒了,没想到他不受蛊玉控制。

也就在同一刹,蛊玉发出一层荧光,翁公羽如受重击,脸迅速地老朽,皱纹多了不止一倍。

但一双眼睛仍然年轻,里面燃烧着年轻的魂魄,他大声道:“没有谁能够阻止我,我一定会做到!一定会阻止她!”

坚信只要努力事情就一定可以做到,坚信这个世界和历史会为自己而改变,年轻的热血是世上最滚烫的东西,没有任何东西比得上它。

麻妲吉不敢相信自己在这个满脸皱纹的老东西眼里看到它。

“老爷爷……”怀西被他震住了,这人是来掳她?为什么看起来更像董存瑞炸碉堡?“你看上去不太舒服……”

“废话。”老爷爷吼她,没吼完就咳出一口血来,他瞪着她,含血说,“……违背了王上的意志我还能好到哪儿去?”

“我不管你想干什么,休想带走她。”麻妲吉凝神,脸上再没有了温柔的笑意。

同事都知道这是他全力出击的表情,各自戒备起来,阻止这两个人的真正交手,毕竟两个都是自己人——翁公羽也许合同还没签,但被尹士修看中的人还没有漏网的纪录——两败俱伤可不是大家愿意看见的场面。

于是在那一瞬,被长发束缚手的怀西看到办公室里的空气急剧地起来变化,平时个个有说有笑的叔叔们背后有浓云涌动,异空间储物室的门被打开,传来隐隐的吼叫声,里面的东西随时准备被主人召唤。

整个办公室乌云压顶。

“谁要带她走?!”翁公羽大吼,“我找她,就是要她一辈子也别离开这个世界,直到老,直到死!”

咣当,暗中有好几个人倒下,储物室的门被“轰”地关上,大家纷纷活动一下绷得太久的脸部神经,“靠。”

麻妲吉有一种箭上到弓弦却射不出去的无力感,极度没好气,“你不早说?!”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电梯“叮”的一声打开,人偶推着轮椅出来,上面坐着尹士修。

“麻怀西小姐十五岁生日那天会穿越到翁先生所在的世界,引起很大的动荡。翁先生为避免这样的动荡发生,来到这里,阻止麻小姐。”尹士修平静的声音回荡在办公室,简单地说明。

翁公羽点着满是皱纹的脑袋,以示证明。

浅绿色的草蛊从麻妲吉的指尖进入怀西的身体,怀西昏眩欲吐的感觉好转,在回答完李贺幸灾乐祸的“以后还敢不敢骑鹤”之后,问翁公羽:“我真的会穿越过去?你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啊,我的生日快到了,我得提前做好准备。叔叔,我要带上什么东西?消炎药?手表?还是历史书?老爷爷你们那儿史书上有记载吗?”

“你不许去!”翁公羽吼。

“我去了会引起什么动荡啊?”

“你不许去!”

“可是……”少女托着腮,眼睛里全是梦幻星星,“我好想去啊!”

“恐怕不行,麻小姐。”说话的是尹士修。在他们两人进行这种无营养对话的同时,他修长的指尖在电脑键盘上运指如飞,已经起草了一份方案,迅速有人偶打印复制,交到在场每一个人手里,“我想翁先生有足能的能力阻止你。”说着,他挥了挥指尖。一个人偶捧来一只锦盒,里头是份文件,他将文件放到翁公羽面前,道,“为了表示敝人的诚意,全所的职员都将协助先生。这份合同,为期三年。”

人偶将另一只锦盒递到翁公羽面前,里面是一盒鲜红印泥。

这两只锦盒,在场所有人都相当熟悉——他们纷纷回忆起因为这两样东西卖身进这里的辛酸史。

“合同一定要看仔细呀……”大家默默地想,“不然会被坑得尸骨无存啊。”

但翁公羽连扫一眼都没有,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用头发盖了印。

“很好。”尹士修微微一笑,伸出手,“欢迎你加入第六研究室。”

翁公羽伸出头发跟他互握,不知为什么,心里忽然觉得有点不踏实,不过,他并没有深究,他的注意力放在了怀西身上。

怀西很沮丧地眼睁睁看着这帮人结成了阻止她穿越的联盟。

怀西的生日在农历九月初九,这就是她小名叫“九九”的由来。

这点应该只有家人和朋友知道,但不知为什么翁天羽和尹天修都知道了,在当天做方案的时候,重点就放在了这一天。

公历十月二十号。

麻妲吉以同事喜欢怀西所以过来一起庆祝的名义,把研究所里的人都带来了。怀西有点好奇没看到翁公羽,一转身,看到李贺扶着个老人进来,满头白发,却是短的,但那脸,就是翁公羽。他今晚的身份是李贺的父亲,因为李贺一直不结婚,害他得了“望孙病”,看到人家的小孩就喜欢得不得了,尤其喜欢怀西,送了一台钢琴当礼物。

爸妈连说太贵重啦,老人很慈祥说没什么,爸妈不在跟前时,怀西说:“好大方呀,为什么不把画里的宝石送给我?”

“你要是乖乖待在这里,明年生日我送你一卡车钻石。”说着,他悻悻地道,“果然还是喜欢宝石。”

“什么叫‘还是’?”

翁公羽意识到自己说漏嘴,连忙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我到了你的世界后变成什么样的人?”怀西的眼睛亮晶晶,“像画里一样华丽吗?”

翁公羽咳嗽。

“很明显我在那边混得不错呀!”少女做梦,“引起社会动荡!倾国倾城?呵呵呵呵……”

翁公羽拒绝回答。

怀西无趣,去粘端菜出来的麻妲吉,“叔叔!”跳到他面前一摊手,“礼物!”

“叔叔没钱买礼物。”

“咦?怎么会?”

“跟同事打架被扣工资。”

“那他都有钱买钢琴送我。”

“那是老板付的钱。”

“哦……”怀西明白了,“你失宠了。”

“嘿嘿嘿,”麻妲吉温柔地笑,“如果你非要礼物的话,我也不是没有。再在你身上下一只‘考不进前三就痛’的蛊如何?”

“谢了不用。”怀西翻着白眼走开。

恰好门铃响,戴年年金杜松他们一帮同学来了。

十五岁的生日开始了,大人一大桌,小孩一大桌,翁公羽硬要插在小孩这桌,坐在怀西身边。

麻妈对麻爸说:“这位老人家真的很喜欢我们家九九啊。”

吃完大餐,妈妈把生日蛋糕推了出来,预先已经告知过妈妈可能会有很多人,蛋糕订了三层大大的,非常漂亮,吹蜡烛前,寿星许愿。

一,考试一定要过前十。

二,大家都健康。

三,三什么呢?唉,其实还是很想去那个世界看看呐。虽然明知是不行的。她在心里补充。

以她的敏感,明显察觉到整个屋子的空气都不同,这些家伙不知道布下了怎样的天罗地网。

吃蛋糕的时候很热闹,有蛋糕怎么能不玩蛋糕大战?孩子们吃下去的东西很快就被这项运动耗得差不多,正好点心和水果端了上来,大家洗手的洗手,吃东西的吃东西,戴年年笑嘻嘻地说:“怀西,你知道我们送了你什么吗?”

是的,到拆礼物的时间了啊!大家把礼物盒搬到客厅里,由怀西一只只打开。柔和的灯光照在她脸上,面颊红粉粉的,眼睛扑闪着亮光,青春是无敌的,光芒胜过一切。

戴年年强烈要求要把她们的礼物放在最后一个拆,所谓“压轴”。最后,怀西把它拆开来,盒子里的色彩映红了她的脸,“哇。”她嚷出来,“哇,哇。”

那是一件苗族的衣服。先是一条百褶裙,真的有几百个褶子,火红的底色,捆着深黑的边,绣着繁复的花纹。再是一件外衣,长袖,衣摆很长,分成好几十片,每一片都绣着裙子相似的花纹,每一片衣摆的底端被做成尖尖的,坠着个很小很小的铃铛,发出很细碎的声响。

她对自己父辈的民族没什么了解,从这个民族继承来的,只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姓氏而已。类似的衣服曾经在电视上看到过,也在老家山寨看过——在那段每年去喝麻油之类东西的旅程里。不过都没留下什么印象,可是一看到这件,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记忆里被唤醒,也许她不记得,但血统记得。

血统提醒她的根源在那样一块地方,提醒她这件衣服有多么美丽,她想马上穿上它,戴年年和几个女生高高兴兴地陪她回房间换。

翁公羽看着那套衣服若有所思。

不一时,就换好了,走出来大家都赞好看。戴年年作采访状,问:“请问你穿上这身衣服有什么感想?”怀西想了想,“好重。”

“这上面还没加首饰和花冠呢!”麻妲吉笑,“这倒是件好礼,我怎么没想到?哥哥,快拍照。”

那边麻爸早已开拍了。面前的女孩子是他的女儿呀,女儿就这样大了,像他在少年时游方节上看到的女孩子,一样俊秀,一样柔媚,一样娇俏。苗家的姑娘都有这样的美貌哩……他不无得意地想,忽然觉得少了什么,问:“老婆,家里有银链子没有?”

“只有九九满月的时候她外婆送的一套,可都太小了。”

“这套衣服没有银项链真是可惜啊……”麻妲吉叹息说。这种情怀在场的怕只有这两个苗族男人才会有。他想了想,解下脖子上的蛊玉,替侄女戴上,“这个借你留个影,等明年,我送你一整套的首饰和衣服过生日。”

“真的哦!”怀西摸着那块玉兴奋得很,“不许赖哦!”

“住手——”从怀西去换衣服起就呈魂游状态的翁公羽大喝一声。他方才一直觉得这套衣服眼熟,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孩子,她穿的就是这身衣服!

不祥啊!

一定要换下来!

他冲上去,白发极快地生长出来,伸向怀西。

就在这个时候,被怀西握在指间的蛊玉发出蒙蒙的荧光,极迅速又极柔和地笼罩这个女孩。她自己不曾察觉,还笑吟吟地等着叔叔的承诺。而麻妲吉脸上带着笑容,双手保持着扣银链子的动作,只觉得眼前涌进一片柔光。

不好。

第六研究所所有人警觉起来,布置在屋内屋外的所有镇锁能量瞬间启动,翁公羽的白发在一瞬之间裹住了正在发光的怀西。

大家都松了口气,这种情况下一只蚂蚁都不可能逃走。

柔光盛烈,好一会儿才消失,白发仍裹着人形的一团——只是,里面已经没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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