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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封疆结界

冬天在一场小雪之后正式来临,乌休抽去了怀西体内的恋居藤,派她送样东西给雪老大。

她披上厚厚的外袍,手笼在毛茸茸的手套里,马车在山脚等着她,小墨却一直跟着她下石阶。

“你说过你出不去,干吗还跟来?”

“哼。”

“哼什么哼?”

“你要赶快回来,我一个人抹地很累。”

怀西一笑,拍了拍这张言不由衷的脸,“知道啦知道啦。”

小墨的脚步在最后一级石阶停住,那是个有点诡异的姿态,他左脚已经抬起来,却踏不出去。无形的屏障横在面前,像一只大到不可思议的离人蛊,束缚住他的行动,但脚一退回来,旋即获得自由。

他气鼓鼓地往回跑,半路又忍不住回过头。

马车已经开动了,带着怀西往城里去。回来的时候她带了一袋子东西,麻糖、酥饼、糖葫芦和面人儿。

小墨撇撇嘴,“我不吃这些。”

“可以闻啊,你们不是闻香的吗?”

“这些死香,又没有蛊气。”

怀西倒出奇的好脾气,没有跟他斗嘴,她把东西收起来,“你不要,我自己吃。”

衣摆却被拉住,闷闷的声音传来:“给我。”

怀西嘻嘻笑,把东西放进他的屋子。

“在城里玩得很开心?”幽幽的声音问。

“嗯,是啊。”雪老大她们都说她长高了呢。

“啊,快变成大姑娘了,不是小女孩啦。”雪老大这样说。

她想想都兴奋呢,一把把小墨拉过来,比了比身高,“咦?你怎么一点都没长?”

他闻言一把推开她,“要你管?!”

“小屁孩。”说归说,其实他的反应她早就习惯了,这小孩的自尊心强得要命,她拍拍他的脑袋,“放心啦,你爹和你叔都那么高,你不会有问题的啦,长大也是美男子哦。”

“哼哼,色女。”他看起来仍然不太高兴,但脸色毕竟缓和过来。

黄昏的薄雾降临,太阳落去后有淡淡的晚霞挂在天边,不过片刻就消散了。怀西的屋子里燃着碳盆,很暖和,她趴在被子看今天从城里买来的小说抄本。

小墨挨在她边坐着,眼睛怔怔地望着某处,也不知在想什么。

“喂,”他忽然开口,“月亮升起来了。”

“哦。”她随口应。门窗关得死死的哪里看得到月亮?不过蛊人对月亮的圆缺反应很敏锐——她的思绪猛然从小说里拔出来,今天是圆月。

九月的圆月之后,十月的圆月多乌相苏没来,那天小墨等了一整晚,今天是十一月的圆月,这孩子大概又要等。

明明还是个小孩,脑子里却好像装了许多她没想过的事。怀西一直不了解小墨对多乌相苏为什么会那样依恋,尤其是对那个神志不清醒的多乌相苏。她也会想叔叔,但那种想念,不是这样的。

“小墨,”她扔下书,把他抱到身边来,“今天你叔叔不会来的。”

“为什么?”

“今天应该是他们请神的日子啊。”

小墨失望地垂下了眼睛。

差不多是去年的这个时候,她到这里来了。一年的时间,过起来很快。

“玎玲玲……”

冬夜里的铃声听起来格外清脆,是所有的鸟虫都没有了声音的缘故吧。离开屋子她就觉得特别冷,乌休半坐在被子里,云莹草的光芒映着他的脸,他交给她一杯茶。

茶杯温热,这杯茶刚泡好不久。

“给小墨。”他简单地说。

怀西有点奇怪,但什么也没问,小墨接过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吸尽了蛊气。

“这杯茶……”怀西嗓子有点痒痒的,又有点干,“没事吧?”

“没事。”小墨放下茶杯,眼睫垂下来,灯光下好大一片阴影盖在脸上,“只是让我昏迷几天。”

“啊?”

“爹对我来说,一直都是很重要的人。”小墨的声音幽幽的,又很空,“爹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做,他要我昏迷,我也可以昏迷……可是,为什么呢?我不是爹最重要的……”他的身子渐渐歪倒在她身上,那句“为什么”听起来这耳熟,就像多乌相苏那天被香熏晕死,喃喃出来口的一样。

“为什么?”这样迷茫不解,却没有想过反抗。

为什么?怀西在颤抖,呼吸也在颤抖,那杯茶是她端来的,为什么,她霍然站起来,眼泪已经流了满面,说不出来是什么情绪,她冲出屋子去找乌休,没想到乌休就站在屋外。

也许他一直站在外面,亲眼看着小墨昏过去。

“今天是请神祭的第一天。”屋外的风灌进来,烛光昏昏欲灭,乌休的脸也在这样的光影下忽明忽暗,声音也一样,“请神要成功呵,不然,蛊人国会出乱子的。”

“这和小墨有什么关系?”

乌休没有回答,也许他前面的话并不是解释,只是想跟谁说点什么,他看着昏睡中的小墨,小小的面庞如一朵洁白的花,这个孩子跟在他身边这些年,最舍不得的人就是他,如果不是紧要关头,他不会这样对待这孩子。

怀西不会懂得他眼底那种黯淡的光芒的,时间也没有容许她再说什么,天空中的气流起了奇异的变化,乌休忽然一拉她的胳膊,把她带到水榭前的游廊上。

那是临水处视线最开阔的地方,怀西毫无阻隔地看到冷月下蛊气四涌。这样的景象她已经看过很多遍:多乌相苏来了。

原本应该在御地请神的多乌相苏来了。

他的足尖踏上光洁地板的时候,脸上浮现一种迷茫。

这是哪里?他为什么会来这里?

面前的两个人,他好像见过,细看又不认得。这里仿佛曾经来过,但,好像又不是这个样子,什么东西,不在了。

牵引着他来的东西,好像突然之间不在了。

他迷茫里在水榭里转了一圈,那模样像是在梦游。两人一直没有出声,但视线没有离开过他,他的视线慢慢地有了焦距,落到怀西身上。他那双光华耀眼的眸子像是浸在雾气里,迷迷蒙蒙,“我……你……我……见……”

他好像连话都不会说了,月光照在他的白衣上,就像照在白雪上,他好像随时会融化,不知怎的怀西就是有这种感觉,她张了张口想说话,但乌休捂住了她的嘴。

月色下乌休的眼神是锋利的,带着一点沉痛的锋利,那一点沉痛像是刀锋上的血迹。这个时候的乌休不是怀西第一次见到华丽美男子,他是一柄出鞘的刀,如果有必要,他会毫不犹豫地斩下去。

她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个国度的事,没有一件她能够明白。

多乌相苏走了。没有人主动搭理他,他好像就失去了与人沟通的能力,他的智力消减到零,可他立在蛊云飞升而去的时候,依然白衣飘飘翩然若仙。怀西的眼泪滴下来。蛊人低温的手指感受到这滚烫的液体,乌休松开手。

“我说过,这间水榭里,有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呢。”他往水榭深处走去,鲜红衣摆拖过地板,“也许,送你离开的日子也到了……”忽地,他站住脚,倏地回过头来,那一瞬他的眼中掠过刀锋一样的光芒,望向明月之上的高空。

“封疆结界!”

充满震惊的声音从高空传来,怀西也听到了,而且,这声音她似曾相识。

“不好!”乌休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刷白,“有人跟踪他!快,让乌管家去找胭脂雪来。”

怀西被他的气势震住,呆了呆才跳上小舟去通知,回水榭的时候她的心扑通扑通直跳。能让乌休变色,一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但眼前的事瞬间让她尖叫了出来。

“你要干什么?”她扑上去拖住乌休,乌休手里拉着小墨,小墨的下身已经浸入水中,眼睛仍然闭上,没有醒。鬼水蛊吞小墨的一幕“刷”地浮现眼前,她的力气大得可怕,蛊人不是她的对手,乌休被她掀翻在地。

但,倒地之前,乌休的手松开。

小墨闭上眼睛沉入水底。

“不——”怀西尖叫,扑到廊边,伸手去捞,五指划过冰冷的湖水,什么都没有碰到。

一只离人蛊笼住她,阻止了她跃进水中的动作。乌休有些艰难地站起来,“你知道得太多了……”他的掌心抚上她的额头,任凭她怎么挣扎,一道道半透明的烟霞还是腾入他的掌中,消失在他的衣袖里。

多乌相苏一出御地,翁公羽就发现了。但御地里有封疆结界他不能自由出入,还得先请三司撤结界。事实上多乌相苏的离开已经惊动了三司,从来没有蛊人能够在封疆结界里自由出入,连三司也不能。今夜的多乌相苏灵力高得惊人。

这么一耽搁翁公羽和突木春生已经落了后,等他们赶到,多乌相苏从下城西方飞出来,突木春生跟多乌相苏回中古城,翁公羽则前往多乌相苏出现的地方勘察。

西角方僻静,整座山头隐约看到几所院落,他正要下去看个究竟,身子忽然僵立在半空。

下不去。四肢与发丝像是陷在大团的离人蛊里。但世上没有强大到可以绊住他翁公羽的离人蛊,能有这种效用的东西只有一个。这东西他并不陌生。

——封疆结界。

只有三司联手才可能设立的强大结界,用来维护请神祭的顺利进行。千百年来,没有人任何一个蛊人穿得出封疆结界,也没有哪一朝的三司会在御地之外的任何地方设立这样的结界——这里还是蛊人贵族们最瞧不上眼的下城。他们不可能会在这里浪费灵力。

这样一个结界不是他可以对付的,他没有犹豫地转头飞向中古城,把这个消息带回去。

“有什么事情已经在我们眼皮底下发生,而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中古城的太华殿上,翁公寿人充满威严的眼睛环顾当场,在座的都是中古城内最尊贵的贵族,他们享受着中古城的繁华,也承担着蛊人国的兴衰荣辱,“能够设立封疆结界的人,就是你我彼此。要把这三个人找出来不会太难,但我希望有人能够自己站出来。”

他没有特别指明是谁,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多乌婆身上。

多乌相苏破了封疆结界的事,瞬间已吹到他们的耳朵里。换作以往,也许他们会为这一辈出了这样优秀的人才感到骄傲,可是,想到下城居然有封疆结界的存在,每个人都不寒而栗。

封疆结界,对付的是蛊人哪!结界要隐瞒的对象,正是他们啊!

多乌婆面色有些苍白,但神情很镇定,“我也希望这样的大逆之徒能快点被找出来。”

翁公寿人看了她一眼,道:“多乌相苏有很大嫌疑,我要请他到路华偏阁住几日,多乌司不会见怪吧?”

“苏儿离开御地,是因为他请神失败,没有留下的必要。他能离开御地,是因为他有这份能耐。至于他跟下城结界有没有关系,谁能证明?”多乌婆目光如电,“翁公羽,你亲眼看见他从结界里出来?”

翁公羽一怔,他只是根据大概的方位推测出来。

“为求公正,我不介意你把苏儿带走。但是——他要住明华阁,而不是路华偏阁。”

明华阁是款待贵宾的行馆,路华偏阁则是关有罪蛊人的城堡,情形完全不同。

“有一件事我倒是很奇怪。”襄归初笑开口,他脸上仍是笑眯眯的样子,“多乌相苏的灵力既然足以出入封疆结界,那召唤上天梯应该不成问题啊!为什么今年他仍然没有得到蛊神的认可?”

多乌婆冷冷一哼:“蛊神的旨意,岂是你我可以枉猜的?”

“蛊神的旨意我们虽然不知道,但,有一样东西,多乌你或许会认得。”襄归初说着,轻轻拍了拍手,侍从端过一只锦盒,打开来,里面有一支淡红色的线香。

在座的人有大半不识此物,但有识得的人却一震,“梦魂香!”

多乌婆脸色一白。

她终于明白这些人要对付的未必是下城的结界,也未必是多乌相苏。他们真正要对付的人,是她。是整个多乌家。

“我不知道襄归司主是什么意思。”身居高位的司主瞬间恢复了常态,淡淡地问。

“这个也许要等多乌相苏公子来了我们才能知道——”

一语未了,负责追踪缉拿一事的突木春生走进来,衣襟头发与气息都有点紊乱,和往日的温文模样大不相同,他简单地报告:“多乌相苏去了离恨天。”

举座皆惊,离恨天是轮回谷之上的绝顶空间,那里相传汇集着轮回谷里不可消解的戾气,除了蛊王,从没有蛊人能够到达那个高度。

但从来没有人做到的事,多乌相苏做到了又何止一件两件?大家的脸阴晴不定了片刻,翁公寿人道:“派明人锦卫在离恨天下守着,多乌公子总会有出来的一天。”没有真凭实据,倒也无法向多乌婆发难,他顿了一顿,话题重新回到下城结界上。如果三司联手,破除一个封疆结界不是太难的事,但他不信多乌婆会全力施为。

不过没关系,他可以找到人替代。

他的目光落在翁公羽和突木春生的脸上。

是到了新一代接替老一辈的时候了。

在中古城收到消息的同一刻,胭脂雪赶到了乌家。

乌休靠着柱子半躺在地上,外袍鲜红似血,一丝淡碧色的血痕留在嘴角,他艰难地抬手擦掉它,然后望着小舟后破浪而来的女人,微微笑了笑。

这是胭脂雪第一次来这里。这是五年来她第一次看到他。正像他们当初打的赌一样:谁先耐不住,谁就去找对方。她在这个冬夜里得到他的邀请,以为这是一场甜蜜的约会,没想到迎接她的这幅景象。

“快来见我最后一面吧。”这个男人笑得那样可恶,“以后都不要忘记我。”

“你想死,没那么容易!”胭脂雪跃上水榭的游廊,知道现在不是问原因的时候,也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他弄到城里找大夫,她还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放屁,她只要把他从这副样子里拉出来!她清醒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身体深处却控制不住地颤抖,她将他的手搭上自己的肩,另一只手揽住他的腰,要把他从地上扶起来。

“别动……”他有些痛苦地皱起了眉,喘了口气,却又笑了,“你还是老样子呢。”

但你却已经不是了。那个从天而降在她面前的男人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样?喉咙里哽着一口气,她只道:“我带你走。”

“我走不了了……”乌休的手抚上她的脸,“结界很快会破,无论我在哪里,都会跟它一起消亡。”

“我不知道什么结界,不要跟我说这些!”她咬着牙,将他抚上小舟,一个不稳,两人一起倒在上面,小舟一阵剧烈的晃动。

“胭脂……”这样的动荡他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嘴角再一次溢出鲜血,“不要勉强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胭脂雪尖声问。天边渐渐泛出鱼肚白,晨曦淡淡地笼罩在湖里,这里安静得像是世外的仙境,没有一丝动荡的痕迹。当然她也知道,有时候蛊人的战争是没有痕迹的,可她怎么能接受几千个日子不见,再见面就是永别?

她不接受!

“他们就要来了。”乌休仰躺在小舟之上,看着明亮又清冷的天空,给小墨施了沉印之术,又吸走麻怀西的记忆,他的身体里的蛊气已经消耗殆尽了吧?五年来以人族的饮食方式驱赶蛊气,已经令他的身体虚弱,总需要长时间的睡眠。到了这一刻,蓦地觉得那些蛊气的珍贵,那是他的生命啊。

有什么东西凉凉地滴在他的脸上,胭脂雪咬着唇不出一声,“我不会让你死,不会让你死……你还没有赌赢你,你不可以死……”她要带他走,她一定有办法救他!一定!

他的身体在她怀里陡然一震,整个世界好像都晃了晃,平静的湖面涌起浪涛,眼看就要翻船。

“回水榭!”胭脂雪的脑筋在最混乱的时候当机立断,他们要在更大的风浪来之前先退回去。

“来了……”乌休的眼睛闭上,脸上的肌肉不断抽搐,显然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快……把我沉进……水里……”

胭脂雪抱着他,心肺一寸寸被撕裂,不,不,她做不出来。

快点扔下他,然后离开。他们忙着破结界不会留意你一个人族。如果事情追究到你身上,你就说从来没见过我的真面目。快,离开。

许多的话在胸腹间回响,喉咙与舌头却已经失去了作用,他张了张嘴,像离水的鱼那样费力地呼吸,“胭脂……”

“我在,我在。”热泪滚滚而出,胭脂雪知道她不可能阻止命运的进程。她要失去他了。永远的。即使她不相信。

“能再见到你一面……”随着另一次震荡的到来,他的眼睛缓缓闭上,宝石一般的眸子被遮住,“……真好……”

水浪扑到水榭上来,巨大的声响吞没他的声音。下人们惊恐地看着这场诡异的突如其来的天灾,少女怀西伏在游廊边,水早已经打湿了她的头发,但她没有知觉。

胭脂雪的心,一点一点冰冷,知觉在那一瞬间关闭,神志却奇异的清晰,像是在心里打开了一面明镜。她慢慢地抬起眼,望向她没有办法看清的高空深处,就是在那里,有什么东西逐一破坏这座山庄,破坏他的生命。

她的牙咬在唇上,血丝渗出来。

无论你们是谁,我都不会原谅!

绝不!

翁公羽和突木春生联手替代多乌婆的位置,在翁公寿人简单的指导下,将灵力合流,注入襄归初找到的突破点。

翁公羽和襄归初的力量也同时涌入。这样的力量可以掀翻整个下城,却仍然没能打开结界。很明显,这比他们设在御地的结界要强大不少。

两位司主的脸色很难看。

仅靠多乌婆一个人,绝对不可能设下这样强大的结界,即使加上多乌相苏,也不可能完成。

这第三个人,是谁?

翁公和突木从未破过封疆结界,以为这次的失败是他们灵力不足经验不够的缘故,正要说话,翁公寿人沉着脸喝一声:“再来!”

第二次,他们几人也承受了相当程度的反击,但,结界弱下去了。

只要再有一次,就可以破解。四人凝神静气,就是他们的力量集中到结界最弱的一个点的时候,耀眼光华自比他们更高的天空倾泻下来,那是强大的蛊气。得到它的帮助,原本已经衰弱的结界一瞬之间恢复了原貌。

高空之上,一个白衣飘飘的人影立在上面,静静的,如同一片伫立的云。

“多乌相苏?!”功亏一篑的愤怒让所有人心头火起,翁公羽叫了出来,“你干什么?!”

“如你所见,我要护持这个结界。”多乌相苏冉冉下降,立在四人面前,眉眼清和波澜不惊,“不知诸位为什么会同我的结界过不去。”

“你的结界?!”

“我一手设立了它,希望它能守护我私人的秘密。各位大人如果一定想知道,可以来问我。”他说话的时候眼睫低垂,那神情总像在独语,“大人们何必一定要毁了它?”

“你一个人设下封疆结界?!”翁公寿人拒绝相信,襄归初却另外听出重点,“这么说,公子愿意说出里面的秘密?”

“在我说出来之前,请各位以蛊神的名义起誓不会将此事告诉家祖母。”

四个人微微一愣,倒没想到这对祖孙之间也会有隐瞒。

襄归初眯眯笑,“那也请公子以蛊神的名义起誓你不会说谎吧!”

“蛊神在上,我多乌相苏以下如有虚言,愿受烟消云散之苦。”

烟消云散,是指在轮回谷外的消亡。蛊人可以预知自己的死期,届时便在轮回谷中解体为灵气。天上地下唯有轮回谷能收纳灵气而不消散。在轮回谷外死去的蛊人,灵气会在空气中化成蛊气,只会被不同的蛊类分别吞食,永远不可能再成为蛊人。

对蛊人来说,这是最惨的死法。永不超生。

四个人没有想到多乌相苏会立这样重的誓言。他们笃信蛊神,也相信誓言的力量,分别起了誓。

多乌相苏道:“结界里面,我藏了一个人。”

四人都一怔,翁公羽率先忍不住,“什么人?”

“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但家祖母却未必愿意见到的人。”

翁公羽跳脚,“别卖关子了,到底是谁?”

春生却问:“是人族吗?”

翁公羽一呆。怎么可能?多乌家的人怎么可能偷养人族,而且还费这么大力设个结界。

多乌相苏却轻轻点了点头,“那是我的宠物。”

呵。翁公寿人和襄归初互相看了一眼,心头的大结被打开了,多乌婆最厌恶的就是人族,当孙子的自然没法违抗祖母。

“没想到多乌公子这样有爱心啊。”

“那一定是个很美丽的人族吧?否则多乌公子不会收留在身边呢。”襄归初眯眯笑,“不如把宠物放在我家吧,公子想看宠物,只须到襄归家就行了,不必特意飞来下城。而且,以公子高才,这个结界可能不算什么,但这个东西却把我们这些老头子吓了一跳呢。”

“令大人忧心是相苏的不对。”多乌相苏微微俯首,“但我认为把宠物放在结界里是隐瞒家祖母最好的办法,请大人们体谅。”

大人们含笑体谅了他,只有翁公羽不爽,“他怎么可能会养人族当宠物?他们多乌家不是一向主张把人族统统弄走吗?”

春生道:“所以多乌相苏才要隐瞒。”

襄归初问翁公寿人:“大人相信那结界真的是多乌相苏一人设的?”

那种力量是超越常理的。但,“他既然连离恨天都可以上……”

“那样的力量,却得不到蛊神的认可。大人不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吗?”

翁公寿没有说话。翁公羽和突木春生的脑子里,同时浮现三个字:梦魂香。

“至于结界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蛊人虽然不能进入,人族想去搜搜东西却再简单不过。”襄归初笑着说,“大人觉得呢?”

多乌相苏听不到那几个远得仅剩黑点的人在说什么,但他知道他们并不会完全相信他说的话,即使他立下了那样重的誓言。

既然是敌对的阵营,就不可能有全盘的信任。换作是他,也一样。

结界内的世界平静下来,湖面重新变得平静宁和。如果不是残留在地板上的大片水渍,岸边被卷得乱杂的野草以及人们心中不可磨灭的记忆,恢复常态以后的水榭会让人觉得其实什么也没有发生。

怀西连这层记忆也没有,她恍恍惚惚地醒过来,蓦然看到胭脂雪,“雪老大!”

雪老大却像是没听见,她的衣服和头发都被水打湿,抱着一个穿红衣的人,那人脸朝里,怀西看不真切。只是觉得奇怪,雪老大不是吩咐她偷偷地查看乌爷的举动吗?怎么自己反而跑来了呢?还有乌管家——乌管家不是说今天带她见乌爷吗?

忽然,雪老大抱着那人站了起来,上了小舟,渡到对岸去。雪老大一眼也没有看怀西。不过怀西怀疑她眼里其实什么也看不见。

那是一种很茫然又很绝烈……说不清的眼神。

怀西记忆的最后一瞬是乌老爷招手叫阿担撑舟过来……但自己怎么会趴在这里?雪老大又怎么会在这里?更恐怖的是,早上明明是春天,怎么现在就成了冬天?!自己的衣服也换了,她奇怪极了。

整个水榭静极了,整个山庄也静极了,听不到一丝声响。

“乌管家!”她扯开嗓子喊,却没有回应。

不可能一个人都不在吧?

后来冲进来的军队证明她没有想错。

蛊人的军队大约是世上最懒散的军队。他们没有统一的兵服也没有像样的兵器。维持整个国度的力量是灵力,武力是蛊人们看不上的低等东西,虽然这些蛊人庶民并没有灵力,但他们同样看不起武力。不过也正因为他们没有灵力,所以不受结界的影响。这些士兵其实是下城执政司临时凑起来的。下城的蛊人随时可以凑出这么一支队伍,用以收租收税或白吃白喝。今天他们的任务是搜山。

山上已经没有人了,目睹了那场变故的下人们早就逃下山去。他们从山下上来一路挑挑拣拣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最后看到水榭里唯一的人族,就把她抓起来交给执政司。

要追查起来不会太难,但蛊人——尤其是蛊人庶民生性懒散,他们觉得有粥喝饭就不是非要不可了——蛊人贵族一直对这些庶民很头疼,这次也一样。

襄归如被派来接收这个人族,秘密地带回襄归家,顺便安排人手去调查山庄的主人。

于是怀西回到当初驱逐她的中古城,以一个“犯人”的身份。

襄归初第一眼只觉得她有些耳熟,第二眼就认出来,他一震,“是你?”

他当然不会忘记这个扰乱了去年蛊神祭的人族少女。对了,当时就是多乌相苏帮着求情,她才逃过一劫,难道,结界里的她真的是多乌相苏的宠物?

“是我。”怀西弱弱地笑了一下。她当然也不会忘记当初碰到的三大恶神之一。

“如果真的是这样……”第二天,襄归把这个消息带给翁公时,翁公抚着茶杯微微沉吟,“倒是件不错的美事。”

三天后,翁公寿人以翁公羽二十岁生辰为名在翁公家大宴宾朋,请帖发到了中古城每一户贵族的手中,包括三百年没有进过太华殿的没落贵族。

大家都为翁公寿人的大手笔感到诧异。但想到翁公羽是他最心爱的孙子、也是翁公家的继承人就释然了。每个人都准备礼物按时赴宴,多乌家也没有例外。

虽然一直在政见上相佐,但这些场面上的交际两家都彼此敷衍着,即使是性格尖刻如多乌婆也没有同谁撕破脸。她本来只派多乌相苏去,但一转念,自己一同跨上马车。

“翁公那老家伙从来不会为孙子过生日这种小事搞这么大排场。”对彼此最了解的永远是敌人而不是朋友,多乌婆的脸上有一种笃定的讥诮,“我倒要看看他到底在干什么。”

盛宴中的翁公家布置得灯火辉煌,大家纷纷说中古城很少有这样的盛事。看到多乌婆下马车,翁公寿人亲自迎了下来,脸上难得地显出笑容,“多乌肯光临,实令蓬荜生辉。上次的事老朽多有得罪,望多乌婆海涵。”又极夸多乌相苏少年英才。

这番话如果是襄归说出来,多乌婆一定不屑一顾,可是由老到持重的翁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多乌婆心上不由得意,“好说,好说。”待在席内坐定,多乌婆低声问孙子,“你看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迷药。”多乌相苏淡淡道。空气里有淡淡的香气,自香炉里袅袅地升上来。酷爱香料的蛊人贵族们也许只觉得这香气自己从未闻过,不由得更加佩服翁公家的能耐,多乌相苏却一闻便知,这香料里混进了梦魂香。

他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们的网,已经张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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