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雨水不动声色地低落,星彩伸出手去接住。
“雨不大,一会儿还能回去。”
星彩话音刚落,雨势便骤然转大,她只得吐了下舌头,低着头抿酒。
星彩和刘禅酌着上好的槐花酿,带着腻人的香气。虽也算得醉人,终究比不得那土酿的浊酒,只需付给店家十铢,便有一小缸的分量。装在土碗里上面浮着非黄非青的杂质,还有上一窖刚酿完醋这一窖就酿酒的磨牙酸味。关平张苞也不管这许多,只顾往肠子里灌。几碗下肚嗓门已是大了起来。
刘禅咽了口唾沫,似乎那浊臭粗滥的东西有着难以阻挡的吸引力。他请示性地瞄了下星彩,对方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刘禅安下心来,好生跟张苞商量着把那土酒给他尝尝。
刘禅没有充分估量那土碗里的物什有着怎样的威力,第一口有些猛了,浓烈的酒腥味涌入喉咙,呛得他连连咳嗽。
张苞仰头汲完刘禅壶里剩余的槐花酿,一声骂娘道少主我刚有点醉意喝了你这鸟东西醒了一半。
刘禅不由得红了脸,也觉得对于男人来说喝这样的酒是十分挂不住脸面的。只是刘禅确实不胜酒力,那些公门王府的宴会一年总有几场是推脱不了的。刘禅醉过一次,第二天醒来躺在费祎家的茅房里,自那以后便只喝这槐花酿了。作为光复汉室的伟大事业唯一的继承人,形象还是要注意一下的。
刘禅被张苞这么一揶揄,也不说话。此时像是要和伙伴们赌气一般,狠了心便把剩下的半碗囫囵吞下。
“呀,你们看,大呆子的脸好像被烙铁烫过一样呢。”星彩咧开嘴指着刘禅。
关平张苞各自伸出一根手指问:“少主,你看我有几根手指头?”
刘禅嘿嘿一笑:“你们当我醉了吗,一只手五根,两只手当然十根了。”
关平很用力地笑起来,半晌才道:“少主果然没醉,张苞你送他回去吧。”
张苞一脸不解:“少主确实是没醉啊,你笑什么啊。”
关平就快笑得趴到地上了。
刘禅突然猛地一拍桌子:“不对!”
三人都愣怔着望他。
刘禅站上了桌子,废了些力气才稳住身形。他吐字缓慢却清晰地说:“是,九个,九个!关平你的左手,没有大拇指!”
关平的脸色微不可见的窨了一下。
“我没醉!我清醒着呢!你们都,别想骗我!”
刘禅的神色忽地紧绷起来。
“星彩,星彩你知道吗,父王要把你送去东吴。”他顿了顿,剧烈地喘息着,像要从自己孱弱的胸膛里汲取些许力量,“我的妹妹!星彩!要去给孙权那个小老儿!当侍妾!”
一时间酒肆里没有了人声,宾客们纷纷开始结账。
刘禅高高地站在桌上,他看不见星彩的表情,看不见他两个伴当的表情。
他不甚高大的身躯上仿佛附着个粘稠的影子,沉重得让他抬不起头来。他的眼睛开始发黑,骨血却烫得要化成浆水。
关平和张苞伸手去拉他,被他怒吼着甩开。放在说书人的嘴中,他这模样定是“撒起泼来,十来个大汉近不得身”。
刘禅的世界打起转来,他在酒馆中腾挪,发出无意义的吼叫。
不知多久后这旋转终于平复下来,像烧干了薪火,刘禅躺在了一地的木灰里发出粗重的喘息。
屋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
星彩他们不知何时离开了。
不知何时只剩我一人了,他想,本来所有的结局无非如此,最后收尾的那个人最是孤单。
刘禅走出酒肆,深深窄窄的巷子里没有人烟,青石板上映着湿滑的光彩。
他觉得难受,只是难受,没有愤怒也没有怨恨。只是因为还没学会。刘禅想起猹夫子讲过的一首诗,他忘了诗名。
辞君采薇,箫鼓何悲。
辞君于原,草凰木囬。
些风催雨枯,晚唱相和无。
千古英雄曾折剑,万古胭脂泪色虹。
山吹花开十八层,空抱黄粱归重楼。
既然要离开,又为谁采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