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竹林,虽称不上凉爽,却也不至于酷热难耐。青翠欲滴的竹叶遮挡了盛气凌人的骄阳,流下碎碎金光,似琼浆一般。而本就碧绿的细叶,在阳光照射下,像一枚枚发亮的萤石。
抬头仰望,是竹林的天,低头探视,层层铺盖的落叶下抽出绿色的身躯。
一只灰褐色的鸟扑棱棱地飞到一枝细竹枝上,惹得竹枝上下晃动后,便又扑棱棱地飞向了另一棵竹子。
安分下来的鸟儿,则转动好奇又警惕的眼珠,盯着竹林小径上走来人。
来人身着白衣青袍,头戴方巾,携着琴剑书箱,像是负笈游学的读书人。不过若是仔细查看,书箱内可没放一本书。
来人正是魔尊枍璆。
枍璆做惯了魔尊,本未做什么准备就打算化风飞驰。结果发现并没有任何变化后,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现在还是个凡人。对此,他不是不懊恼,但只是稍稍皱眉便出门开始步行。修为什么的,所需时间精力不可急于一时,也绝不必为丢失的法力叹息不已。
他从不担心收不回魔教,枍璆对自身有足够信心。
不过现在,尽管枍璆已经一边修炼心法一边赶路功力已经小有提升,但他终究没有脱离肉体凡胎,他渴了。
千年之间他不曾感受到口渴是这样让人难耐的事。又或许,他只是忘了一个凡人对生命最基本的渴求。口腔的干燥会唤起人求生的本能,让他想起曾今开怀痛饮地享受,让他懊悔为何不随身带着那清凉的液体。
久违了的感觉,虚弱,无助,苦涩。强大的灵魂可禁不住弱小的肉体束缚。枍璆认为自己会记住这些感觉,它们讽刺着自己,又鞭策着自己。
虚妄山是魔教的总部,这里的宁静皆是虚妄,自踏上这块诡异又庞大的地盘后,巨大的幻术阵就已经启动。幻术的奇妙之处在于,即使虚妄山脚在密林掩映中幽森不可见光,青蓝的杂草下蛰伏着毒蛇野兽,但是在幻术之下,却平静安谧,阳光明媚。用安逸来掩盖危险才是最危险的事,不会有人希望在平静的幻术之中离奇死去。
何况虚妄山脚已经是魔教地盘,跨界者没有魔尊允许是走不出幻境的。此法阵是魅族所设,非魅族则解不开,未动一兵一卒,却拦住了所有硬闯虚妄山的人。
当年魅王曾对他道:“尊上放心,就是杀了布幻者,幻术也断断不会消失。”
可见虽然魅只是个虚弱的小妖不足为患,但是他们的幻术确实强大到可以与天地共存。当然最重要的是幻术可以扰乱人心,无论修仙修魔,心一乱,纵有天大修为,终会折去。
是以枍璆走了几天几夜了,还是走不出这片竹林,而且竹林的景象正是复制了枍璆的故居。此幻术名为忘怀乡,可以布置出来者最初的家乡,达到让来者迷惑,惊疑,最后相信的效果。
换做别人一开始踏上一块陌生的地盘,发现这块地盘竟然与家乡一模一样当然会惊慌失措。
但是枍璆是谁?在虚妄山统治了千年,还不懂这种小伎俩吗?
他悠悠走到溪涧边,嘴角微翘,用手掬起一捧水。
潺潺的流水倒映着身后的竹林,枍璆看着那藏匿的灰雀,笑意更深。
这笑容配上那白净的脸自然是显得要多单纯就有多单纯,可若是曾经的下属看见尊上露出这种微笑,定会暗呼不妙:“有个人要倒霉了。”
雀魅已经跟踪这个男人几天几夜了,魅族虽然武力值不高,甚至比凡人还要低,但是无论是对人心的把控,还是对计谋的运用,都是数一数二的。雀魅站在竹枝上,侧头留出一眼观察那个男人。
虽然对幻术有信心,但是雀魅心里还是有点惴惴不安。
魅族有双识人的慧眼,雀魅当然也不例外:可正因为如此,雀魅心里更没有底了。
你看那个男人,不,应该称为少年。无论是外貌还是骨龄,都只有十七岁,可是那双眼,深不见底,恍若幽潭。至于那眸中有时忽然流转的光芒,雀魅只在强者的眼中看到过。
你说他是强者吧,周身的气明显是薄弱的,单看那瘦弱的身躯也知道此人就是普普通通的凡人书生。
可是文弱书生哪有独自入虚妄山,甚至看到幻相连眉头都不皱一皱的?甚至他还笑了,笑容就像看到了自己亲切的家乡:当然此幻术本来就是倒映出来者家乡的幻术...…可是这压根不是这么一回事儿啊!正常人都知道这里与家乡一模一样但却更加诡异,没有活物,没有熟人,心中自然生了慌张。人一慌张,魅族就有机可趁,无论是趁机杀之还是布起更高的幻术都总归是魅族更胜一筹。
但是这位仁兄,不骄不躁,笑意浅浅,也不知是自己在逗弄他还是他在遛自己耍,雀魅自己都生了胆怯之心。
魅族不会做无把握的事,但是他盯着着猎物太久了,轻易放弃实在不甘。何况这小子的气息甘醇,这是只有不杀生不食肉的善人才能有的气息,碰到这种猎物,不仅得手容易而且还能滋补身体。
早些时候他已经将忘怀香放入溪水里,这可是大罗金仙都挡不住的迷药,他就不信那书生能不中招。
果然,喝了水的书生背对着他倒在了岸边。
雀魅飞下树枝,灰色的羽毛转而变成了灰色披风,鸟雀变成了一个尖鼻男人。
他将手搭在书生肩上,把他的身体翻转过来。
“噗!”
一口水向他喷来。
雀魅到底是不擅长攻击的种族,不擅长近身战,下意识就慌张去挡:这给了敌人攻击的时间。
枍璆迅速地抓住雀魅的尾羽,这是他们唯一不能化形的命门。
这个动作当然是看上去很轻易的,可是在虚妄山每一个轻易都是来之不易的。
雀魅定睛一看,当时冷汗就下来了,枍璆正捏着那尾羽,稍一用力,雀魅已经疼得脸色发白。寻常魅族见到敌人当然会护好尾部,可是雀魅看见枍璆晕倒的刹那已经丧失了警惕。
他心头千回百转,才意识到少年先前种种的平淡都是为了让自己沉不住气进行攻击,就是佯装喝了水晕倒也是在这人算计之中的,
到底是多了解魅族,多了解人心,耐心多好的人才会在林中慢慢把他成功引诱出来呢?
从幻术身后走出来,被捏住尾部的魅族是再也没有反击之力了。
“大侠饶命!”
“解开幻术。”
言简意赅,从眸中射出的光芒却满含威严让人不得不服从。
竹林景象瞬间如镜子一般支离破碎,偏偏碎片掉落,每一片都反射着月光流华。
弦月掩映在厚重的云层中,苍茫深沉的夜空,低低地压在山头。密林一望无垠,偶尔从林间传来阵阵狼嚎,伴随着挣扎的呜咽便又如幽灵似的隐匿。近处,一没有小道通往密林,只有丛丛草树,匝砸茂茂。血红的眼睛被飘荡的鬼火照亮之后又消失不见,看上去深不可测的林子到底会有多少凶险在等着他呢?
雀魅不敢逗留,颤颤问:“大侠,小的可以走了吗?”
最坏的可能性是这位书生不相信自己,一定要自己带路。可是带到哪里去呢?
就算雀魅在这里生活了多年,也不敢进林中深处,魔教总部一点都不安耽:大片的森林属于未开发之地,藏匿的祸兽他怎敢招惹?
“你回去吧。”
“不需要小的带路吗?”
枍璆笑着看他:“以你的修为,不在半路上死掉已经很不错了。”
切,雀魅想,你一个凡人又能比我好多少呢?我只不过是最没有攻击性的第一道关卡罢了。里面多少未开化的魔兽在张着大嘴等你跳啊!
可是,看着他飘逸自信的背影,雀魅心中的轻蔑却又不那么肯定了。这个少年身上到底有多大的秘密呢?他到底要去干嘛呢?还有,他到底是谁?
雀魅一边想着,一边退到阴影处,消失不见。
枍璆属于独行一类人,他不需要靠别人,倘若让他卑躬屈膝拜入魔教其他分支做牛做马,倒不如让他死了算了。
前世,他因为资质出众,被掳回魔教放到血狱历炼,一同被捉来的有几千人,可是活下来的,却只有他一个。
谁能知道一个最不可能活下来的,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却能在没有学过任何修炼方法的状态下,杀掉千位竞争者?
这需要多好的智力,体力,毅力,耐力?
随后他就被带入刃血堂,相比较毒,蛊,鬼,幻,尸,妖,兽等分支,他更喜欢用剑刃说话,没有花巧,实力取胜。
而他最不缺的,就是实力,以及让常人望尘莫及的天赋。
从血狱出来之后,他每天都过的比血狱之中更加辛苦。那么辛苦,为的就是不再为人之下。
十年之后,他除掉堂主取而代之。
随后上一任的魔尊杀神被浥尘之师梨幽仙子封印,从此魔教群龙无首,分裂内乱层出不穷。
他算准时机,一一吞并各大教,不过百年时光,所有教众都俯首称臣。
未免有人不服,他独自前往不周山,揭开封印,与魔尊杀神大战九九八十一天取其项上人头而归。
从此被拜为万人之上的魔尊。
也就是赶回魔教的那天,他碰到了自己唯一的承认的对手:浥尘。
这辈子唯一的敌人。
想到这里,眸中血光大盛,铺天盖地的魂压便是让高级的魔兽也不敢轻易攻击。
他要在密林之中修炼,那块地方无人打扰,而且资源丰富。
该是时候捡起前生所学了,他引以为豪的不该只有强大的魂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