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左最不愿意提起的就是妈妈,多少次梦里她看见妈妈躺在床上搂着她,和她说一些家长里短的事情,多少次那样轻轻地唤着“左左,左左,我的小左左。”有时候左左在梦中都明知道这只是一个梦了,便紧紧地抓着妈妈的手希望梦不要醒来,但往往,就这样醒了。
妈妈离开已经有六年了。
妈妈每次讲起自己的时候,都会说:“用外公的话说,我啊就是一个赔钱的货。因为原本是想再要一个男孩子就好了,谁知道先出了我,隔了一年才又生的你二舅。”
左左没有见过外公、外婆。外婆生二舅的时候大出血死了,外公是在他五十岁那年,一天晚上和单位的人一起喝酒,酒喝多了,回家的路上掉河里淹死的。
左左因此讨厌两种人:一是重男轻女的人,二是奢酒如命的人。
真的,她十分讨厌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外公。
这个外公给大姨起名叫王家倍。因为头胎一心想要个男孩子,结果如愿,又是龙凤胎,一男一女就是一个“好”字,觉得大姨是给这个家来添喜的,因此起个“倍”,就是加倍好的意思。
谁知道接下来准备再生个儿子,却又生了个女的,于是说是赔钱货。这话也就当时和亲朋好友左右邻居这么一说,却不曾想自己已仙去多年后倒被自己的小外孙女记恨着了,而且当时为了省事,起名字也没有再费心,直接叫了家培,愿意是培养的意思并没有关注读音,无形中却又成了一个佐证,真是无从辩解了。
其实他虽对生男生女有私心,当真生下来了,都是一样的养,并没有偏左到哪里去,反而对二舅是有点少言语的,毕竟因为他的出生而导致自己相依相伴的妻子失去了性命,不过想想当时一下子四个孩子的养育全落在他一个人身上,那担子重的显而易见。
“那家规严的!”二舅后来闲聊时都会咂舌。“你吃饭夹菜不是夹的自己这边儿的,他的筷子就硬生生的敲到你脑袋上来了,这么大包啊!防不胜防,更不要说其它的事情了。”他夸张地用手比划着一个很大的包,几乎超过脑袋那么大,左左和表妹就笑得前仰后合。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妈妈总是接着话,“那么多孩子都一般大,他一个人又要上班又要管着我们,不这么着儿怎么成。现在的孩子,就左左、西西她们哪受得了这个啊。”
大姨、大舅因为是龙凤胎的缘故,一直走得比较近,两个人都读到高中,文化水平也是相当。大舅、大姨和二舅的关系并不太亲密,倒是左左的妈妈两头说好,一大家子也是和和乐乐礼尚往来互帮互助,即使父亲去世那么多年。
如果没有莹莹多嘴把自己妈妈王家倍改了二姨王家培掉包顶替工作的事情说给左左听,这一大家子也许就会这么一直波澜不惊地一直幸福快乐下去,但生活怎么可能总是这么一帆风顺、总是顺着人意的呢?而且究竟是该顺你的意还是顺我的意?究竟这事情是逆天意还是违人愿的,总之,纸是包不住火的。
那晚,王家培听了左左抽抽噎噎磕磕巴巴讲完,立刻明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父亲去世的突然,当时大哥当了三年兵复员后分在了国有企业机床厂做车间主任,大姐王家倍在街道办的电子元件厂上班,小弟准备当兵,而自己则一直在家洗衣做饭,带着给火柴厂糊着纸盒挣一些贴补家用。
父亲生前在市里的大型国企纺织厂做供应科的科长,厂里根据实际情况决定给个名额照顾安排遗属工作。
和厂里出面联系的都是大哥王家国,他一向和王家倍更亲近,在厂里和人事科长写单子的时候,关于谁来自然定的是王家培,毕竟只有她在家里没有定落,可是出了厂门,他倒觉得这个好想给王家倍了,因为他们一起出生、一起上学,且他在部队的三年只有这个大妹妹和她一直通着信,不仅有商有量的讲着家里的大小事情,也谈美好的人生、谈远大的理想,互相加油,互相激励,现在她在的厂只是街道办厂,而纺织厂是大型国企,大妹有文化,在这里才更有机会。而且,这个名单本来就是由自己来定的,只是刚才欠考虑。至于二妹如果现在就去上了班,家里的家务没人做也不是个事儿,象她有初中的文化水平将来找招工做工人还是有机会的。
王家国这样想着就直接骑着车奔到王家倍的单位,把自己所思所想一股脑这么一说,又意气风发地说:“家倍,你想,只要我们俩在这样的单位加油干了,将来提干啥的肯定比家培强,反正这个家现在也是由我们照顾着,将来还是一样。”
虽然家倍有些犹豫,毕竟白纸黑字写的名字是“王家培”而不是“王家倍”,但纺织厂不仅是市里也是省里的标兵企业,她终是没有顶得住诱惑和王家国一起把名字改了,并当天就找自己单位人事开始办理调动手续,一切都那么顺利,没有任何人有疑问,即使纺织厂的人事科长疑惑了一下,但也以为是自己没搞清楚,因此更无他人会深究,连家培也十分开心大姐可以调到这样的单位,没有过多久,化工厂招工,她也做了工人了。
王家倍到了纺织厂,先从挡车女工做起,又做了班长、组长、车间主任,很快因为自己优秀的管理组织能力做了厂办主任,在上级单位开展在基层选拔优秀干部时又顺利地到了纺织公司计划科,现在已是副科长。
在纺织厂参加市工人技能比赛时还认识了莹莹的爸爸杜泽恒,杜泽恒是在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毕业后分配到市宣传部,那次技能比赛是市里宣传部领头组织的一次大型比赛,省里的领导及周边的市县领导都有来参观,而家倍获得了全市纺织系统的第一名,他们因此认识并互生好感直至组织家庭,前不久,杜泽恒被空降到国土局工作。
王家倍的路顺利得常让王家国感叹自己当时的“绝顶聪明”、“灵光一现”,他不知道这正是王家倍的痛点,她多么希望今天得到的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而不是自己做了弊的。
这么多年,她和王家培走得非常近,事无巨细地关心她,大到化工厂招工信息的探听、家培的恋爱对象的审核,小到“冬吃萝卜夏吃姜”的各种叮嘱,及至有了左左,她也是视如已出,呵护备至,是的,她想“无论如何我都要保证家培这一生是幸福的。”
而现在,怒火中烧的王家培终于知道了这么多年大姐对她的爱、对她的照顾、对她的亲热劲儿、对她一切一切的示好并不是因为长姐如母、并不是因为她在付出一颗姐姐的关心,而只是一颗赎罪的心。
但,她不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