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的山林，幽深，昏暗。虎啸猿啼，长蛇奔走。一个年轻人孤独地走着，带着月亮，伴着星星，能与他对话的只有无情的苍鹰。也许一年，也许十年，年轻人成了中年人，他仍在走着，为了不知名的目标，靠着不知名的信念。
热闹的集市，冷漠，喧嚣。车水马龙，灯红酒绿。孤独的年轻人仍然在孤独地走着，身体佝偻，心灵枯芜，被人乃至被狗嫌弃驱逐。也许又过了一年，也许又过了十年，中年人成了老年人，他仍在走着，或许他已经忘了自己的目标，可怜的信念也早已被漫漫长路吞噬干净。
后来某一天，老人救下了一个婴儿。原本很艰辛的路又增加了负担，可他却似乎更轻松也更愉快了。他怀中的是一个生命，而不是一个负担。一开始，他抱着孩子走；后来是牵着；再后来是他在前边儿走，孩子在后面追；到如今，他的步子慢了，步子小了，孩子也长大了。女孩儿常常会走到他前边儿去，于是他身上的包袱逐渐落到了女孩儿肩头，他也渐渐需要人搀扶了。
见惯了人间百态、世态炎凉，他年轻时的雄心壮志也早已烟消云散。但不论如何，路还得走下去。这是一种用生命和时间完成的苦行，他一生的追求全包含在里面。身负上古修行之法，修行与一般修士截然不同。按照现行的丹道次第划分，他早已体悟到元婴境界，可不知为何，修得的法力和凝练的神识半点儿也无法动用。就像一个大财主，空有万贯家财却疑问都无法动用。
按照常理，元婴显现，旧我打破，新我诞生，神通法力便会自然显现，使用法术就和使用手脚一样自然。但对他，一切都不能用常理推断。
每个修行人对修行的理解都是不同的。谁的目标才是正确的，这本就是一个伪命题，甚至都不能说是一个命题。或许明理也是正道，但谁又能说得清呢？修行界的规矩顶多以尊重俗世的形式将修行所求确定个范围，各门各派本就在相互攻讦。但不论怎么讲，他是特殊的，因为他的路是一条绝路。
修行可以不求神通，但绝不能说不要神通，否则他根本没有发表意见的资格。一个普通的修行门人就可以让他永远都说不出话来，何况要凭道法精妙来论输赢呢？即便有玄妙，他又如何能空口白话让人相信？于是这许多年来他一直在走，从来没想过要停下。
在无限延伸的道路上，他见了国仇，见了家恨，见了改天换地般的变化。一开始他身在荒野，只能走野兽长虫走过的路。后来他踏足红尘，走的多是青石路和泥土路。再后来有了泊油路，再后来有了水泥路……
他的境界越来越高，法力越来越深厚。终于有一天，他拉三弦给孩子凑饭钱的时候，不经意间使用了法术。到那时，他才明白问题的根源。神通不可轻用，也不可不用。如今他已垂垂老矣，雄心不再，又何必再用神通呢？何况他的神通法力早已不在各门尊长之下，更不用与人相斗了。长生之道虽然缥缈，但终究有个念想。至于脚下的路，一踏足就不能回头了……
眼前的一切都只是幻象，我这么对自己说。可这些并非是纯粹的幻象，就像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非黑即白的。
前辈的经历和我的回忆混杂在一起，我感觉自己的脑容量都快不够用了，完全无法承载这样多的信息。然而，对此我没有任何办法，身体不是我的了，灵魂也不是我的了，我只能被动地接受这一切。一遍又一遍地观看那无所谓悲喜的故事，我的故事还有前辈的故事。
他我清醒过来的时候，身心俱疲。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毫无征兆地，第三人的故事插入了进来。
故事的主角就是杀马特，白色头发的那只。我对他的故事并不感兴趣，但仍然只有耐心看着。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反过来看，可恨之人也必有可怜之处。这个杀马特可恨可怜都不该由我来评判，我对他的世界并不关心。
无非是在家被溺爱，太自私也太随性。上学之后，既不好好学还影响老师授课，再以欺负弱小的同学为乐……
这样的故事想想就觉得恶心，自己的生活总得自己打理，别人又不欠什么，归罪于教师、同学又有什么意义。有些注定的事大概是能用命数来形容了。杀马特们联合起来了，欺负起弱小的同学再无顾忌，学校里呆着也没意思，相继辍学在街上晃荡……
这样看似丰富多彩的生活才是真正的单调，他们的生活大概一眼可以望到头了。从小打小闹演变为敲诈勒索，其下场可以预见。事实上他们现在的状况比蹲监狱还要悲惨，如果可以，他们应该是宁愿蹲监狱的。
人的恐惧非常奇妙。害怕的常常不是现实的无奈和残酷，而是那不可捉摸的未知。牢狱也好，批评教育也罢，限制自由劳动改造都没什么。因为这一切都是在太阳底下的，就算有阴暗面也无妨。
他们遇上的是他们永不能理解的，即便没有遭受任何伤害，那种恐惧仍然不受控制地肆意滋生蔓延。
无人的街道，昏暗的路灯，萧瑟的秋风，泛白的草木砖石，两个衣衫褴褛的行人在匆匆走着。一老一少，一男一女，他们行色匆匆，脚步却并不迅速。似乎永远走不出街道，似乎那条路在无限延伸。画面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改变着，而这一切全笼罩在令人胆寒的死寂里。
所有的杀马特看到的都是这样一副景象，突兀，恐怖。而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徒劳得近乎可笑。逃不开，不管逃向何处，眼前的景象都不会发生任何改变；打不到，就算想要攻击也没有任何办法，这一切能见却不能触摸。甚至连他们的叫声都传不出去，别说喊来旁人，也许话音刚落就已被死寂吞噬。
路可以延伸到别人的心中，人可以走到别人的灵魂里。根本不用做其他的事，因为人做的一切都是在惩罚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