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悠悠说出这种人谁稀罕时，我没来由的心痛如绞，飘飘当时对我说过同样的话。我不明白为什么女人爱上一个男人时，觉得他千好万好，在她恨上一个男人时，觉得她一无是处，像砣****。
傅俊说：“你终于肯说实话了，你从来没把我当你的男朋友对不对，在你心中，我的地位连球球也不如。”
悠悠说：“是你自找的。”
“我自找的，呵呵，我自找的，大哥，你给评个理，我承认我偷腥我不对，但她动不动就打人，对吗。”
我说：“君子动口不动手，悠悠，你得自省，拳脚对付敌人，不是对付身边的亲人，作为女人，温柔最重要。”
悠悠说：“我打他因为他该打，一个人，特别一个男人，说话怎能不作数，违反诺言，当初，是哪个混蛋口口声声说爱我，往我们系宿舍大把大把地送花，是哪个混蛋割手腕静脉，声称忠心不渝，毕业了，是哪个混蛋说香城如何如何，恳求我跟他过来，信誓旦旦照顾我一辈子，一辈子听我的，掉转回头却去找别的女人，我长得不美么，难道不如一个妓女。”
我脸偏向傅俊，说：“是呀，悠悠漂亮自不待言，打着灯笼也找不着，你小子不知足。”
傅俊委屈地说：“漂亮有何用，能看不能碰，好不容易亲个嘴，挨一巴掌，逮个机会袭下胸，更惨，我成沙包了，上床亲热想都别想，叫她跟我到家里住，非得跟燕子在外面合租，我身为男友，连独处的空间都必须绞尽脑汁地去争取，你说，天底下有这样保守的女朋友吗，我容易吗我。”
他掀起上衣，指着瘦骨粼巡间一处处大大小小伤疤，指点着说：“这里，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全是她的杰作，活生生的证据。”
我看着有些心酸，说：“是有些过份。”
悠悠不知从什么地方取出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放到我手里，说：“叔叔，你看。”
纸上一份协议，内容摘要如下：
一、傅俊爱悠悠，一生一世，永不违反，不欺骗，不背叛，如有逆悖，后果自负。
二、恋爱期间，傅俊必须一丝不苟，保留意见地执行：1、不许惹悠悠生气，手机保证二十四小时开机，随传随到。2、购物状态下，傅俊不得脱离三尺开外，保证完成拎包买单任务。3、悠悠交代的事情，必须第一时间内完成，完成质量由悠悠审核后评定。……（另省略n条细则）以上条款，如有违反任何一则，后果自负。
三、恋爱期间，除非悠悠主观意愿，傅俊不得做出人身相应方面侵犯性举止，如有违反，后果自负。
四、恋爱时限，三年。三年后，悠悠嫁给傅俊，如有违反，傅俊自省。
以下是立据双方签名，日期及手印。我抖抖纸片，问傅俊，“这是真的吗，你签的。”
傅俊挺着脖子说：“是。”
真像一只待宰的蠢鸭，我为他默哀，卖国条约不可签，世人皆知，看来他当年病得不轻，我说：“男儿重信诺，这便是你的不对了。”
傅俊叫苦不迭，“两年，整整两年，我伺候祖奶奶似的哄着她，对我爸我妈都没这么好过，一块冰也被捂化了，不图锅巴香，何必围着锅台转，还烟熏火燎，我苦啊，大哥，我是个男人，大哥，你也是个男人，你懂的。”
我懂，我比谁都懂，但我不能说出来。我只能发声轻轻地叹息。克制两年，我极其佩服傅俊小草般的顽强，貌似做到点，我很困难。
悠悠说：“借口，全是借口，掩饰不了你虚伪败坏的本质，你敢说你真的爱我吗，你敢说你当初签协议时，不是贪图我的身子吗。”
我说：“是呀。”
傅俊辩解：“我俗人一个，以柏拉图的标准要求我太过份，我渴望正常的恋爱。”
悠悠说：“正常的恋爱讲究两情相悦，你强人所难，算正常吗。”
我说：“是呀。”
傅俊说：“你本人不正常，脑子有毛病，应该待在修道院里。做个修女。”
我脱口而出：“是呀。”
悠悠说：“叔叔，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我有罪，我退出，我退出。”我举手投降。君子不立危墙这下，明哲保身为宜。
“不正常吗。”
“当然不正常，你看看身边的女人们，哪个和你一样，修女。”
“怎样才算正常。”
“做爱，爱是做出来的，不是谈出来的。”
“这么说，我们这间不是爱么。”
“你说的，不是我说的。”
“你的意思就是这样的。”
“懒得跟你说，你变态，你蓄意折磨我，让我知难而退，你心里压根儿不把我当一回事。”
“折磨，你用折磨来形容我们之间的感情。”
“你觉得，我们有感情么。”
一阵静默。压抑和沉闷的静默。
傅俊甩开我，挣扎着起身，一步一步挪到悠悠面前，脸上写着从容就义的决然和萧索，说：“悠悠，我最后一次地这样叫你，我们完了，在我终于忍不住去找女人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完了，很多时候，我想，你在乎的是我，还是在乎我对你的这份执着，也许你谁都不在乎，你在乎的是你自己，我是个逃兵，我要去寻找属于我的快乐，分手吧，我违反条约，打骂由你，我认。”
悠悠嘴唇抖索着，挤出一个字：“滚。”
傅俊如释重负，吐气道：“谢谢，谢谢你给我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
他蹒跚着行去十来米，立住脚步，不回头地默然说：“说句心里话，我一直在给自己打气，坚持，坚持，再坚持一年半载，你就迎来胜利，拨开云层见日出，可是我心里好怕，好怕那一天的到来，想到和暴烈的你生活一生，我不寒而栗，种种迹象表明，你有向泼妇发展的趋势，我怕我娶到一个泼妇。”
悠悠如遭雷噬，整个人呆住，她喃喃地不停地自语：“我不是泼妇，我不是的，我不的。”她脱下鞋子，扔向业已远去的傅俊的背影，凄厉地喊道：“傅俊，你王八蛋。”
她蹲下身，猫腰，头伏在臂上，放声开哭。
我说，“你不是。”
她说：“你怎么知道的。”抬起泪眼婆娑的脸，惹人爱怜。
我怔了怔，说：“猜的，你这么漂亮，若是泼妇，老天瞎了眼。”
她抿抿嘴，说：“叔叔，你有爱人吗。”
我说：“有过。”
她说：“失去的感觉，是怎么样的。”
我抚住胸口，说“很痛，很痛。”记忆一下子将我拉扯回到那个阴云密布的大雨天，冰凉啊，那雨，粉裂啊，这心。
她茫然说：“痛，我怎么一点也感觉不到呢，爱，还是不爱，我只是失望，为什么把爱挂在嘴边的那个人，一转眼投入到别人的怀抱，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相信的，一个三年也等不了的男人，他怎么可能给我一生的包容和幸福，这样也好，我吓跑了他，奶奶说的一点也不假，男人都是靠不住的，可是，这世上有不变心的真爱吗，那到底是怎么个样子呢。”
我凝视着她年轻得令人伤感的莹白的脸，说：“爱情是一方征服另一方的游戏，征服了，获得，被征服，付出，征服不了，进不了一个家门，做真的自己，相信世间的真、善、美，爱情和鬼神一样虚无缥缈，信则有不信则无，如果一个人，把爱情上升到信仰的高度，那么在他看来，等待也是爱情的一种，熬过冬天的苦寒，必定迎来最美丽的绽放。”
她说：“你像在说教，口气像一个人。”
我哦的一下。
她自顾自地说：“你像我父亲，温文尔雅，眼光锐利，像看透这个世界似的。他是一名大学老师，大道理一筐，大事见小，小里知微。小的时候，我最爱赖在他膝头，听他讲小故事，有时他自个儿编，融进一些做人的哲理，那时我又矮又胖，名符其实的丑小鸭，同学们常欺负我，父亲告诉我，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给我办了张跆拳道会员卡，鼓励我强身健体，坚持不怠。过了半年，有个高年级的同学抢我的文具盒，我一脚蹦他个狗啃泥，从那往后，再没有人敢小瞧我，食之知味，我迷上了跆拳道，渐渐地，我长大了，身材越来越好，人越来越俊俏，上大学时，我被誉为校花，追求的同学从教室排到校门口，傅俊是其中最痴情的一个，他家境一般，但我看中了他的执着，同时也算为了摆脱无聊的苍蝇们吧，找个对自己死心塌地，万般呵护的人，起码被人骗要好。我跟他好上了，我想，给他三年时间，考验考验他，三年后，嫁给他，做个贤妻良母，哪知他……前两天，燕子说她在这一带撞见过傅俊搂着女人过马路，我还不信，觉得她搬弄是非，今天见他鬼鬼崇崇，跟上去，唉，人言可畏，好的不灵，坏的灵。”
我说：“看开些，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你留也留不住，一切的烦恼都不是烦恼，都是自寻烦恼，所有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只是时间问题，当我们某一天回顾往事，会觉得曾经的坎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正如你现在回想小时候被同学们欺负，还会觉得悲伤难过吗。回过头来，分手未必是坏事，你们在合适的时间做了一件正确的事，一个人的性格决定一个人的命运，我们先不说傅俊追求你的初衷是否出自于真心，其中虚荣和占有欲的成份占有多大比重，单就他禁不住诱惑而言，难保以后不会重蹈覆辙。他，不足以托付终身。”
一个倔强的小孩，对着一客五光十色的冰淇淋哇哇大哭，执意索要。这时，大人最好的办法不是一昧规劝和安慰，或者喝斥，明智的做法是拿来勺子，挑开冰淇淋的表层，挑起里面的绿头大苍蝇，摆在她的眼前。人判断的理性化通常在接触到事物的本质之后。
悠悠停止哭泣，我递给她一张湿巾，她擦着脸，说：“傅俊常常说他是这世上最爱我的人，离开了他，我再也找不着像他那样爱我的人了，他说的是真的吗。”
我看着她雨过天晴的脸，控制去抚摸的冲动，我慢慢地说：“你会幸福的，因为，你是一个天使。”年轻真好。我亲眼目睹悠悠从一个哀哀自怜的失恋角色里在极短的时间里成功切换到开心美羊羊。她整理装束，力邀我去k歌，我受宠若惊，无法拒绝。和一个长相99分美女唱歌是件美妙的事，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我对她抱有某种不切实际的想法，我好久没和年轻的女人一起玩了。在我光辉闪耀的猎艳史上，我坚持着原则，拒绝和两种女人来往，一种是有夫之妇，包括有男朋友的，一种太过年轻的。前者太不道德，后者我把她带大，她把我哄老。
去k歌之前，悠悠请我吃饭，一间不大不小的饭馆，悠悠化悲痛为食量，连呼过瘾，半小时后，我们坐在了量贩ktv里，她霸着麦，大展歌喉，让我醒觉到，她摄入的大量食物，委实与悲痛无关，仅仅是为快快摇摆的歌提供能量，她的声音很美，和人一样的美。
我坐在环形沙发里，欣赏着，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
悠悠放下话筒，电脑板按静音，对我说：“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
我就着烟灰缸，弹弹烟灰说：“城市空气质量更差，化工、冶炼、车辆尾气，沙尘，我们还要不要在这个城市活了。”
她说：“诡辩。强辞夺理。”
我拧拧脖子，自拍着酸麻的肩膀，叹口气，说：“很多年了，一直这样，打火机，老婆，烟，儿子，我们一家三口形影不离，我抽的不是烟，是天伦之乐。”
悠悠沉默了，坐到我身边，手掌托住下巴，呆呆地看着说，说：“叔叔，你好可怜。”
我自嘲地笑，说：“招人同情本身是件可怕的事。”
“你是个有故事的人，能说来听听么。”
“说出来会吓着你，少儿不宜。”
“切。”
她切完之后，小嘴微微地上撅，以示不满，我刹那间失神，她这个表情和飘飘像一个模子倒出来的，我侧过身子，隐到光与影的跳动里，不想让她看到我眼底突如其来的泪光。
够过手臂，端起茶几上的酒杯，一饮而尽，拿起啤酒瓶，再倒。
悠悠咂咂嘴，说：“我也喝点。”
我说：“我不需要人陪。”
她说：“我想喝，啤酒而已，醉不了。”
我拗不过她，在女人的美艳目光下，我永远是悲摧的撤退，立场尽失，百战百败。只是万万想不到，她的酒量低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区区几小杯，她醉态尽显，胡话连连，我早知道失恋的女人最可怕，更可怕的是失恋的酒后的女人，而且所有激荡的口舌矛头统统指向男人，躺着也能中枪，我遭受着无妄之灾，好言相劝，拉她起来，她东倒西歪，站立不稳，脚下绊着话线，一个趔趄，倒向我，幽香扑鼻，软玉在怀，我僵伸着双手，呆立当场。
我轻轻地说：“悠悠，悠悠，醒醒。”
她头抵在我的胸前，喘着气，说：“叔叔，你好坏，你欺负我。”
我欲哭无泪，说：“哪有。”
她呵呵地笑，说：“我是许小悠，许小悠就是我，跆拳道，黑带三段，借你十个胆，谅你不敢。”
我说：“是，是，悠悠厉害，我不敢我不敢，你站直些，我送你回家。”
她扇动着手臂，呼喊着：“我飞，我飞啊飞。”
“还是飞到我的背上吧。”我无奈地说。
“好啊好啊。”她开心地拍着手。
我小心冀冀托着她的手，掉转身，把她放在我的背上，托起她，手堪堪摸到她滑腻结实的大腿，我发现了我的异样，在这要命的时刻，我居然无耻地****了。
我闭上眼，深呼吸，幻想草原，绿绿的湖水，青青的草场，蓝蓝的天，白白的云，奔跑的骏马，刮过账篷的风，直至我的心里纯净得跟草原一样。
接下来的出门，下楼梯，异常艰难。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理性和兽性的交战，她不安份地扭来扭去，在我的心里荡开阵阵涟漪。我惊喜地发现原来我也具备柳下惠的潜质，毕竟我满头大汗地坚持下来了，我站在路边，成功地拦到了一辆出租。
上了车，我定定神，抹把汗，翻开悠悠手提包，从她的手机里找出她室友燕子的电话号码，打过去，问明地址，车子轰鸣着冲向寂静的夜晚。下了车，背上悠悠，继续心灵与身体的双重煎熬，进小区大门，查找单元，上楼，要死不活的六楼。
接近目的地，我身心俱疲。我乐于骑马，但绝不情愿被人当马骑，就好比一个人酷爱车，但他绝不情愿车子抛锚，他推着车屁股唉声叹气地吃灰。曾经，我以为丰腴对于女人的意义至关重要，是鱼水之欢必备的要素之一，我特羡慕活在唐朝的男人们，那里大把大把以丰满为美的女人，为此我无比期待有幸加入穿越大军，通过时光隧道进到那个美女如云的时代，左拥右抱，齐人之福，但此时此处，我无比地憎恶悠悠的重量，至于唐朝，见鬼去吧。
我到达终点，按响门铃，靠在门边喘息。
背上人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声音，非常恐怖，我急坏了，说：“悠悠，忍着，到了，进去再吐。”
话音刚落，瀑布从天而降，汤啊水啊的淋到我头上，臭气冲天，我张开嘴，干呕。这会儿，我死的心思都有了。
门开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传出来：“你们来的好快，我正洗着呢。正准备完事后出门迎迎。”
燕子披着浴袍，头上全是淋浴露，一脸惊讶地望着我们俩。
“怎么搞的。”她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