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十天。他们回到了东京。
路上,楚天松顺道巡视了他设在各处的银庄、绸缎庄,他的生意,的确如玲珑所说,做得很大,而且财源滚滚。杨心碧之前还担心他云州的亏空,其实那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真是杞人忧天,少见多怪了。
只是她跟着他,安安静静的到处走,到处看,有时甚至以一副主人的口气,向铺子里的掌柜问这问那。本来嘛,她就是楚府的女主人。楚天松倒不在意这一点,所惊异的,是她表现出来的那份满不在乎和无所谓,莫非,经过这一次,她居然认命了。
因此,十天里,两个人居然相安无事。
因此,过了十天,他们才回到东京。
正是正午时分。门口停满了牛车和马车。
家人进进出出,忙着搬运车上的东西。
楚天松道:“怎么回事?”
罗云柱道:“不清楚。不过看这些人,好像是三环村来的。”
“三环村?是大米?”楚天松皱眉道:“那儿不是也遭了水灾?是谁送来的?”
罗云柱道:“每年都是乌老头亲自押车来。我去看看。”
“你顺便把吴管家叫来。”
二人只顾着说话,稍未留神,站在一旁的杨心碧忽然探手过来,抽出罗云柱腰上的剑,就往脖子上抹去。
这一下事出意外,又是已到家门口,罗云柱当真丝毫不防这一着,他身子要朝外走,此时硬生生回转身来,实在很难。
眼看剑刃就要割破杨心碧的喉咙,楚天松拍出一掌,拍在她右手臂上,杨心碧身不由已,剑往前送,错开喉咙,滑过了左臂,跟着一跤摔在地上。长剑叮铃当啷,也失手落地。
大门口众人本来正忙得团团转,听见声响,都循声相望。忽然间鸦雀无声。
每个人都不知所措。
尤其是楚府的下人,更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楚天松哈哈笑道:“这才是杨大小姐的作为。伤着没有,我看看。”居然弯腰相扶。
罗云柱连忙捡了剑在手,去找乌老头。
众家人又开始忙碌。
杨心碧站起身,忽觉钻心的疼痛,扭头一望,左臂已给拉出一大条口子,血迹殷殷,染红了衣袖。
楚天松道:“啊,罗云柱的剑真快。”
杨心碧恨恨道:“再快也没你快。”
楚天松道:“你每次进京,都要给我这样的惊喜吗?我可真是又惊又喜。不过这一次的场面比起你嫁来的那天逊色多了。”
杨心碧挣扎道:“你放手。”
楚天松捏着她右臂不放,以防她血流不止,笑道:“我倒是想放,就怕你又摔一跤。我正奇怪你这几天这么安静,原来是为了让我们放松戒备。还站着不走,你想和他们搬运东西不成?我可是饿了,正赶上吃饭。顺便看看我那几个千娇百媚的可人儿。”
“你少恶心了。”
楚天松半扶半拖,不管杨心碧的挣扎,硬是将她搀到了花厅。
几个“可人儿”果然是在花厅上吃饭。
看见二人,都是吃一大惊。
玲珑先叫道:“我的天,还以为夫人也失踪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弄月酸溜溜地道:“我早说四爷偏心,你们不信。”
百合道:“难怪四爷去了这么长时间,一个多月呢。”
与秋冷笑道:“四爷对这两个小姐丫头真是偏爱,先带丫头去游山玩水,再带小姐去花心快活。画眉,你们真是风光啊。”
画眉咬咬下唇,低下头去。
红燕尖牙利齿地道:“哟,这是怎么了,夫人的衣服都是血。”
杨心碧哼地一笑,故意朝楚天松靠近些,低声笑道:“闻到一大股醋味了么?我猜你一定喜欢这样逗她们。”
楚天松道:“你说对了。今天晚上,我要去你房里过夜,就这样逗她们玩。你说好不好?”
他俯头在她耳边低语,热气扑在脸颊上,杨心碧全身出了虚汗,用力推开他。
李婶走来,看见杨心碧衣上血迹,忙叫彩云:“快扶夫人回房去上点药。”
与秋道:“李婶,彩云是四爷的丫头,这会要侍候四爷用饭,哪有空。画眉不是夫人的丫头吗?”
弄月道:“是啊,画眉,你还愣着干嘛?”
画眉看看楚天松,见楚天松没表示,也就坐着不动。
杨心碧大步迈上台阶,说道:“不见得流点血就死人。大家爱看,趁此机会多看两眼。”
楚天松跟在后面,嘿嘿地笑,不置一词。
李婶叫彩云:“去拿药来给夫人包一下。”端水给二人洗过手,又盛上两碗饭。
画眉说道:“也给我一碗饭。”
楚天松眼一瞪,道:“玉铃没站在你后面?你想要个伺候的人,跟李婶说。使唤李婶,没规矩!”
彩云拿药来,李婶动手给她包扎,杨心碧还想赌一口气,拿着筷子不放:“大半天没吃饭,你想饿死我?”
玲珑道:“好了,夫人,李婶亲手给你包伤,知足吧。楚府的规矩都被你弄乱了。”
杨心碧道:“我吃了饭会回去找人包,用不着谁假惺惺。”
李婶不容分说,夺下她的筷子。杨心碧虽然嘴硬,到底疼得厉害,也就任由她摆弄了。
吴管家带着一老一小,走过来道:“回四爷,乌老头来了。”
那乌老头弯着腰,道:“四爷好,各位夫人好。”
与秋道:“米搬完没有?眼看天要下雨了,再不快些,非淋湿不可。”
乌老头道:“大家都在加紧搬着,赶了好几天路,有些累,所以慢些。”
与秋道:“我看你是偷懒。你想我再多派人搬不成?”
乌老头强笑道:“夫人已经派了两个人帮忙,我在这里多谢了,哪敢再烦劳夫人。”
楚天松道:“听说村子里也闹水灾了,情况如何?”
乌老头道:“八成以上的田地都淹在水里了,乡亲们如今暂时住在龟背山的高处,等水退了,再回家去。”
“家里的房子还可以住?”
“怕是不能住了。我来之前,村里一半的房子都倒在水里了。我家那草房——”乌老头哽咽了一下,终于没说下去。
杨心碧忍不住接口道:“还有吃的吗?”
乌老头道:“今年还没交四爷的田租,雨又一直下,我们怕连这点剩的也坏了,又没放处,所以没日没夜的赶着先送来。”
楚天松道:“谁让你赶着送来的?”
话是问乌老头,可是眼睛却在看吴管家。
吴管家显然有丝惧意,偷偷朝与秋求助。
与秋连忙笑道:“你刚走没几天,乌老头送信来,说要缓一段时间才能交租,我想,这雨下个没完,别处又闹水灾,我们不赶快收上来,今年的田租就没指望了,你一去十多天,我又不知道你去了哪里,几时回来,所以才擅自作主,让他赶快送来。乌老头做事真利索,才几天呢,就送到了。”
楚天松不理她,又管自问道:“那是你孙女吗?三年不见,大变样了。”
一个小姑娘怯生生的偎在乌老头身边,一只手紧紧地揪着爷爷的衣角。
乌老头道:“是。她娘病了,没人照顾这孩子,我只好一块带着来了。”
楚天松道:“还没吃东西吧?我也才吃,一起吃。”
乌老头道:“不敢不敢,四爷在这儿,”
楚天松不等他话说完,说道:“彩云,给他们爷俩盛饭。”
杨心碧一直心疼地看着那小姑娘,正巴不得这句话,连忙走下台阶去,拉那小姑娘道:“快来。饿坏了吧?”
那小姑娘抬头看爷爷,眼神是渴盼的,要知道,从昨天夜里到现在,她什么也没吃。
乌老头看见孙女的模样,心头直发酸,说不出话。
爷孙俩进了花厅。
连赶了几天路,一路上又是雨又是晒又是灰,一股强烈的汗味扑鼻而来,与秋几人不约而同的,掩着鼻子站起来,避让不迭。
楚天松道:“怎么了?”
玲珑忙道:“我——我吃饱了。”
“你们都吃饱了?”楚天松冷冷道,“吃饱就滚,这里没你们的事。”目送几人慌慌张张地走开,楚天松瞪着杨心碧道:“你还不走?”
杨心碧道:“我还没吃饱呢。”
吴管家站在原地,他不敢走。
楚天松道:“李婶,你跟吴管家到账房把账点清了,把府里的钥匙收回来,给他一百两银子,让他走。”
吴管家道:“四爷,我知道这次是我错了,我不该听二夫人的话,擅作主张。求四爷原谅这一次。”
楚天松道:“你在我跟前办事多年了,也是在与秋之前来的,该听谁的话,不该听谁的话,你应该有分寸。好了,听说你乡下家里的灾情也很重,你还是亲自回去看看吧。”
吴管家跟他多年,素知他的性格,言出必行,再无反悔的余地,只得悻悻随李婶出去。
这里爷孙俩十分拘谨,低着头,只管吃饭。
楚天松和杨心碧不约而同的,一人挟起一条鸡腿,楚天松把鸡腿放在乌老头碗中,杨心碧则放在小姑娘碗中。
二人的动作都是一顿,互相对视一眼,楚天松很快地放下筷子,吩咐彩云道:“你去多叫几个人搬东西,换下跟乌老头来的那几个人,带他们到厨房去,弄点东西给他们吃。”
彩云答应着去了。
楚天松站起身,说道:“这爷孙俩,你会安排吧?”厅里已经没有其他人,这话是对杨心碧说了。
杨心碧怔了一下,道:“你去哪儿?”
“我要出去办点事。今晚让他们好好休息,明天一大早就回去。”不理杨心碧想说什么,大步走了。
杨心碧忙又挟些菜给爷孙俩,说道:“多吃点。”
只有杨心碧在旁,二人少了几分拘谨,那小姑娘大口大口地吃肉,看那样子就像多年没吃过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