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赵府门外支起十口大锅，柴火堆积如山，白花花的大米也一桶一桶的搬了出来。
杨心碧睡得不沉，被嘈杂声吵醒，出来看时，楚天松正与赵成瑞给灾民们分发那一箱箱的月饼。难怪赵府准备了那么多月饼。
火势正旺，十口大锅同时煮粥，不多时已是香飘万里，闻之口舌生津。
灾民们分得月饼，都舍不得即刻吃下肚去，大多摸了又摸，闻了又闻，揣入怀中。
赵成瑞抽空向杨心碧道：“弟妹若是饿了，让莹莹为你准备吃的去。”
杨心碧道：“我喝点粥也行。日上三杆了，专为我一个人准备吃的，与秋她们还不有话讲么？”
赵成瑞笑道：“放心，她们一大早就带着我送的菊花回去了。现在只有你和四弟两个人在我的府里。”
杨心碧惊异道：“全都走了？他们都走了？”
“都走了。若不走，我昨晚上辛苦骗得的那些珠宝哪够开销各位达官夫人的吃喝？更不用提买月饼买米赈济了。”
杨心碧笑道：“原来赵二爷中秋宴客是鸿门宴。”
“我也下了大本钱呀，我菊园里的菊花已损失大半了。”
“赵二爷真是有心人。如今肯舍财济人的人已经不多了。”
“不只我一个，赈济钱款四弟也出了一半。”赵成瑞拍拍楚天松左肩，笑道：“这馊主意是你出的，我的损失你还要承担一半。”
杨心碧哦了一声，略感惊讶，转念一想，冷笑道：“他自然舍得出钱，虚情假意，做给别人看而已。”
楚天松冷冷看着她，竟不着恼，也不开口接腔。
赵成瑞笑道：“我不明白，同样的东西，我们各人出了一半，我是有心人，别人怎么就成了虚情假意了？”
“二爷没听过‘因人而异’这四个字吗？否则这世上也没有善人与恶人之分了。二爷，怎么这水灾还在闹得厉害吗？”
“是啊，洪水无情，人总得有些情义。”
“眼皮底下的事，皇上就不管？昨天来的一路上我看灾民比往常还多。”
“皇上？皇上只管自己的吃喝玩乐，自己的宝座稳不稳。老天爷终究还会发发慈悲，这场雨迟早要停，而皇上到死，恐怕也想不起自己的子民。”
杨心碧笑道：“这可是造反的话。”
“这种昏庸无能的皇帝，你还盼他长命百岁？其实有些灾民并非水灾而背井离乡，你听他们的口音就知道是从雄州、霸州边境而来。”
杨心碧惊异道：“从边境来？”
“太祖在位时，雄心勃勃，想要夺回幽云十六州，然而两次对契丹用兵均告失败，反弄得我军士气锐减。过了这么些年，皇帝一个不如一个，契丹更加猖狂，加之契丹人生性豪放，十分凶悍野蛮，守边将领畏之如虎，不但大开边门，允许他们在我们汉人的市集上自由买卖，不时还要赠送十分可观的礼物，以求边境平安。就连朝廷用丝绸等物与他们交换骆驼马匹，也是自己吃亏甚多。生活在边境上的大宋子民，不但受官府压迫，竟尔还要受契丹人的任意欺凌。这段时间离开边境的人越来越多，我看，契丹挥军南下的日子也为期不远了。”
杨心碧失声道：“挥军南下？入侵大宋？”
赵成瑞道：“这原是预料中事。契丹人岂肯一生偏居一隅？而今皇帝昏庸，奸臣当道，况且国库亏空，人心向背，正是一举夺取江山的大好时机。”
杨心碧叹道：“百姓岂非又要遭受一场战乱流离之苦？”
“古往今来，哪一朝哪一代无论兴盛也好，衰败也好，不都是百姓受苦？”
楚天松忽道：“你怕契丹人攻入京城，跟着我受逃亡之苦么？”
杨心碧冷笑道：“我跟着你，哪一天不受苦？”
晚上，赵成瑞在菊园里摆了一桌席，就摆在那株醉陶的旁边。只有五个人。赵成瑞、楚天松、杨心碧、杜莹莹、玉铃。
他们是故意要让她想起头天晚上那丢死人的样子，还是要让她想起刘震和与秋的事？
赵成瑞笑道：“俗话说十五的月儿十六圆，我们今天赏月，一样别有意趣，皓月当空，佳人在座，把酒话菊，实是人生一大乐事。”
杜莹莹给杨心碧斟上酒，杨心碧道：“我喝不来酒，昨天是逼于无奈，今天真的不能喝了。”
杜莹莹一笑道：“这个是菊花酒，我酿的，香醇宜人，但不会醉人，夫人尝一尝。”
赵成瑞接过她的酒壶，说道：“这里没有外人，你坐下吧，这些天你忙前忙后，辛苦了。”
玉铃很是机灵，便急忙来接过壶给楚天松三人斟上酒。
杨心碧看看楚天松，向赵成瑞道：“赵二爷的意思是说，杜姑娘和赵二爷是一家人？这样也好，省得有些人一直惦记着杜姑娘，想要对杜姑娘不利，还顺带着想要以此要胁我。”
楚天松哼一声，竟然不为自己辨解，竟然还说道：“我未必要对杜姑娘不利，要胁你倒是真的。”
杨心碧气结，说不出话来，杜莹莹忙道：“那莹莹在此谢过四爷高抬贵手了。”
赵成瑞端起酒杯，向楚天松道：“四弟，好几个月不见，你还是老样子，这任性妄为的脾气何时才能改一改？”
楚天松道：“又不是小孩子，几个月不见，就变一次样。”
赵成瑞微微一笑，问道：“听说你去了一趟霸州云州，那边的情形如何？”
说起云州，让杨心碧想起一路上的事，那时他对她的态度语气，和在楚府相比，真是天壤之别，此时此刻虽然言语冷淡，可是也不见得就是有意让她难堪。看看赵成瑞那包容的笑，显见楚天松一向都是有些任性的。她既不了解楚天松，更不了解赵成瑞，但两天相处下来，只觉赵成瑞接人待物，耐心又有分寸，对每个人都永远以和煦的笑容面对，无论谁与他相处，感觉一定都是很舒服、很轻松的，他不应该是刘震、于豪之类的人。可是楚天松却能在所有人都离开赵府之后，仍然留下，和他一起救济灾民，两个人至少有能相处的共同点。赵成瑞能照顾人，关心人，楚天松其实也是一样，在紧要关头，他一直把她护在怀里，不是吗？
右边一双筷子伸到面前，挟着一块糕点放在她的盘子里。坐在她右边的是楚天松。这让杨心碧回过神来，自己倒吓了一跳。匆忙中抬头看他，他竟然换了一副笑脸。
只是笑得有些不真诚。带着丝戏谑。一点也不像赵成瑞，照顾人就让人心里暖暖的，让人感激。他这算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