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心碧忽然出奇地沉默下来。这伤疤代表着他曾经吃过不少苦头,受过不少罪。她不敢问李婶,她隐隐觉得这跟杨家有关。娘曾说过,爹为了管教楚天松,用鞭子抽打他,可是——可是即使是为了他好,也不该下这样重的手呀。
她沉吟着抬起头,李婶已收拾停当,站在面前,垂着手。她又用那种冷冷的眼神与她对视。那不是仇恨的眼神,而是坚韧的接受现实,坦然面对的冷漠。外表冷漠,内心却澎湃如潮。以前她怎么没发现这一点?
李婶很快转开目光,伸手托起楚天松靠在她肩上的头颈,把他慢慢放置在枕上,拉开被褥给他盖好,说道:“他受了这样的重伤,还要连夜赶路回来,一定是不想让人发现。罗云柱没跟他一起,不知道他又怎么样了。决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深夜回来,更不能让人知道他受了伤。就让他在这里悄悄地养几天。幸好我的住处熬药是常事,不会引人起疑,我熬好了药,让玉铃过来拿。玉铃和玉铮这两个丫头还靠得住,你有什么需要,就使她们吧。张常会在附近警戒。”
她弯着腰,双眼一眨也不眨地,像端祥一个自己的半大的孩子似的,端祥了半天,确定楚天松已经睡得很安稳了,才慢慢直起身来,转过头,见杨心碧一脸尴尬地立着,于是微笑道:“这几天就委屈你,多费心照顾他吧。”
杨心碧吞吞吐吐道:“委屈倒没有,只是——只是——”她想说一男一女,同住一屋,未免不太方便。可是两人分明是夫妻,这样说岂非太没道理,因此欲言又止,脸儿却涨得通红,羞窘之极。
李婶竟似看不懂、没看见一样,说道:“那就这样吧。下半夜了,快睡吧。”一面出门而去。
杨心碧吹灭烛火,怔怔地站了半天,才摸索着在外屋原来玉铃睡过的榻上躺下,睁了大半天眼睛,实在困得不行,才合眼睡着了。
等她感觉好像屋里有人走动,睁开眼睛,玉铃和玉铮果然已经在屋里了。
这时已日上三杆,暖洋洋的太阳的光线斜斜地射在屋里。
楚天松靠在床头,玉铮正端药给他喝。
人家在屋里忙进忙出的,她居然睡得像死猪一样。
洗了脸,玉铃送来早饭,楚天松道:“你们也下去吃东西吧。”
二人便出去了。
杨心碧盛一碗稀饭递给他,楚天松不接,说道:“喂我。”
“什么?”
“我说,喂我。”
杨心碧道:“为什么?”
“你没看见我受了伤?我动不了。”
“刚才还自己喝的药。”
“现在忽然没力了。”
谁让他受了伤呢?杨心碧只得照办,一面问道:“你没收到我的信?”
“收到了。”
“什么时候?你怎么像没事人一样?香宁可受苦了。不知道如今在契丹人手里怎么样。”
“这有什么好担心,自然是给契丹人做老婆,她那么美丽出众,一定很受宠。等我打听到她的下落,带你去看她。”
杨心碧怒道:“你还有心思开玩笑?我都快伤心死了。”
楚天松冷冷道:“你知道关心她,也不关心我。就不问问我为什么受伤?”
“打战受伤,有什么好问。”楚天松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好有力的手,不过总算没有用太大的力,没有弄疼她,杨心碧挣扎道:“还说手没力。”
楚天松道:“白书怀成亲了,你怎么想?”
杨心碧一愣,万没料到他忽然问出这问题来:“你——你——在那么远,消息还真灵通。”楚天松不回答,只是望着她,但眼神既无恶意,也没有嘲笑,仿佛就想要一个答案,这令杨心碧心神有些不宁,反问道:“郡主成亲了,你怎么想呢?”
楚天松听了,不但没生气,反倒咧嘴一笑,道:“她成亲与我何干?”
杨心碧道:“是啊,那白书怀成亲,又与我何干?你放不放手?不吃了?”
楚天松就放开手,说道:“只让吃两口,你想饿死我?”
杨心碧卟嗤一笑,道:“是你抓着我不放。我哪敢饿死你呀,四爷。”
四目相对,杨心碧心头一颤,脸上不自然地红起来。
楚天松接过碗,说道:“我自己有手,你也趁热吃吧,昨晚辛苦你了。”
杨心碧摇头道:“想到香宁在受苦,我吃不下。”
楚天松笑道:“她早跟心上人比翼双飞了,你还在这儿瞎担心。”
“谁?什么意思?”
“我和二哥、罗云柱半道上把牢车劫了。”
“你们——你们劫牢车?”
“怎么,我们都不怕,你害怕?”
“不,不是害怕,是——”杨心碧想了半天,想不出要说什么,“好吧,就算是我怕,这可是欺君之罪,你们就不怕?”
楚天松长叹一声,说:“若是天下太平,谁不愿意忠君?可是如今君已不君,臣何以为臣?更不必提我等一介草民了。既然无君可忠,只好选取兄弟之义。在澶州战场上,罗云柱不顾自己的生死,一心护我。他为了文小姐心神俱乱,我又怎么能不帮他?况且文大人也算为国为民担忧的好臣子,我们不能让他寒心。”
杨心碧道:“他们如今怎么样了?”
“罗云柱带着文大人一家三口暂时避一避,等过了这个风头再回来。就是为了不让他受伤以便一路上照顾他们,我替他挡了这一刀,早知道这刀这么狠,还不如让他自己挨着。”
杨心碧喜极而笑,道:“你自己艺不如人,还吹嘘给别人挡刀挡剑呢。”
“要不是你的朋友,我才懒得理这码事,所以我受了伤,你要好好伺候,听见没有?”
杨心碧开心地道:“知道了。”
楚天松瞪着她,道:“你相信我的话?”
杨心碧道:“为什么不相信?”
“也许我又骗你。”
杨心碧低下头,无论如何也不能认可他在“骗”她。她只想起他临走前那晚从她的院子里“仓皇逃走”的情景,想起那晚她的心烦意乱。
一只手温柔地轻抚她的脸颊,杨心碧惊跳,几乎摔倒。
楚天松柔声道:“我又不是老虎,看把你吓成那样。”
杨心碧道:“我——我——我要吃东西了。”坐在桌旁,盛了饭吃。
楚天松不再说话,看她吃好了,玉铃玉铮进来收拾,杨心碧悄悄地溜出来,她很害怕再跟他单独在一起。昨天半夜昏迷成那样的人,天亮了怎么就能霸道逼人成这样?她还真以为他虚弱得需要她一口一口地喂药喂饭呢。
在李婶院外徘徊了半天,犹豫着要不要请求她把楚天松转移一个地方,药的味道一阵阵飘出来,楚天松受了伤,李婶该有多担心。玉铃玉铮还在屋里,那两个丫头,真是聪明机灵,李婶嘱咐了她们,她们就一句话也不问,只是尽心地伺候着。
劫钦犯,天大的死罪呀,只要有人通风报信,他们一个个就得完蛋。
他们真是吃了熊心豹胆,否则怎么想得出劫朝廷钦犯?
写信给他的时候,她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他会去劫牢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