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有风。
“难受吗？”
成静瑜心疼地问。
元纪然戴着帽子，风‘飒飒’地吹过，树叶‘沙沙’的声音格外的悦耳。
“不知道。”
成静瑜安静了一会儿，蹲在了元纪然旁边。
“都过去吧。”
成靖宇一句话不说。
一句话都不说。
练舞的时候，打球的时候，吃饭的时候，生活中种种的时间。
成静瑜发了一条短信问他：怎么了。
他回：我和她分手了。
分手了。
“除了过去，还能如何。”
元纪然吐出一口长长的气，像在做一个深深的呼吸。
“如果心里过不去，还是可以和我聊聊的。”
“嗯，谢谢。”
那是一个临近夏天的夜，月光透露着皎洁的美好。
“虽然我是靖宇的姐姐，但我一样希望，无论如何，我们都能谈谈心。”
“嗯，谢谢。”
月光和路灯，配合地刚刚好。将眼前的美好景象，展示得一览无遗。
“再过几天，我就要回去了。”
成静瑜伸出左手，握起元纪然的右手。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靖宇，怎么安慰你，很矛盾对不对。明明两边都想帮，但都帮起倒是不成理了。”
“我真的希望这双手靖宇能好好地，永远地握着。”
那我希望吗。
元纪然心底这样问自己。
握着成靖宇厚实的手，走一辈子。
“但是他也好，是别人也好，都希望你能一辈子好好地走下去。”
晚风吹得身体有些发凉，即使是临近夏日的夜里。
但愿夏天快点到吧。
大地的温热能够烤焦一些既定的忧愁。
那时，心里的无限焦躁，都能怪之于燥热的天气。
呵，倒落了个心安。
“对不起姐姐，是我对不起他。”
元纪然顿了顿，将心底一句本该埋得深深的话，吐了出来。
“‘对不起’这三字的分量，不是我能承担得起的。你没有对不起我，我相信你做的一切，原意都不是为了伤害靖宇，对吧。”
元纪然想了想，点了点头。
她怎么舍得刺伤成靖宇，让自己心中得到什么。
“你爱他，对吗。”
元纪然没有多想，点了点头。
“虽我不信‘爱’能战胜一切，但这时间能证明你们俩的结局是什么。”
点了点头。
元纪然现在除了附和，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我曾爱上过一个男人。”
路灯下成静瑜的五官十分标致。
元纪然静静地听着。
“他是我高三那年，补习班的老师。英俊，潇洒，花心，倜傥。有成熟的小胡子，我的最爱。”
成静瑜嘴角微微上扬。
“他告诉我，只要我考上首都大学，就和我在一起。那时同一个补习班上有多少女孩子喜欢他，他却偏偏喜欢上我一个。没出众的相貌，没姣好的身材，什么都没有。”
“你有的很多。”
元纪然话由真心。
成静瑜顿了顿。
“我高考完的那天，一出考场，便飞奔似地跑到补习班门口，你猜，我见到什么？”
元纪然转过头，看着成静瑜忧伤的双眼。
“他和一个女孩，在路边打车，那个女孩，挽着他的手，那是在我一个高中毕业生眼里称为‘亲密’的举动。”
元纪然转过头，低下，望着地板。黑暗中的石灰地板，显得干净无比。
“我换了手机号，没有告诉任何认识他的人，一个人跑到了首都大学，读了心理学，说实话，还真是心理不平衡才选的这专业。本想学法律，法律多好，将心中的正义天平摆正，过我嚼舌根打击犯罪的光荣生活。”
“但学法律又如何。我能将他扭送到法官面前，告他个‘欺骗无知少女情感罪’，拿着我白纸黑字的补习练习卷当证据，再让他赔个把损失？”
“但心理学，我可以把心抚平。改变不了他，我改自己的心还不行。”
“在出国前一段时间，我回到老家，回到母校，也又一次回到了曾经的那个地方。”
元纪然一言不发，听着她说完一切。
“我才从旁人耳里听到，那个女孩，是他亲妹妹。”
亲妹妹。
“很遗憾，对吗。”
元纪然抬起头。
“遗憾有什么用？”成静瑜叹了一口气。“那时他已经结婚了。”
结婚真是能把一切都尘埃落定的东西。
“我到了国外，嫁了个外国佬，生了个混血宝宝，现在的生活，也没有那么差劲。”
虽如此说，但成静瑜语气中那份失落，由衷的失落，不难品出。
“但终究是抱憾终身了，不是？”
元纪然问道。
“人一生中最遗憾的事，莫过于回过头，发现自己活在无止尽的‘遗憾’中，进退两难。”
这句话，说入了元纪然心坎儿。
“我想说的是，如若只能遗憾，便放他走吧。如若还有挽回的余地，就别给自己一丁点遗憾的机会。”
那夜有风，但很静。
有月光，有路灯，照在大地上。
有星星，在天空中不停地闪烁着。
也有一种不知名的情绪，说它酸，却也不尽然，说它甜，却又品尝不出那股幸福味，说它咸，姑且算是吧，那种有的人爱，也有的人嫌的味道。
“后来他见到你了吗？”
“傻瓜，分开就是分开，何必非要约个会，击个掌再一拍两散？”
“那现在，你过得好吗？”
成静瑜沉默了数秒。
“现在，好罢。生完小孩后，才发现，我已经走过的人生不过尘埃，于我而言再无意义。”
尘埃。
“姐姐和如苏，现在的生活，都是尘埃落定，只剩幸福了吧。”
“那倒未必。”
成静瑜想起万如苏留在这个城市的最后一个夜晚，她们两人促膝长谈。
万如苏与成静瑜，是极好的闺蜜。
大学那会子，两人住的是二人间宿舍，一张大床，把两人的友谊‘睡’了出来。
万如苏因相貌与家世，惹来层层爱慕者，宿舍里堆满了各种知名与不知名的鲜花。
成静瑜偏对花粉过敏，一天到晚，喷嚏不停。
万如苏便因此，对着一位献花的优质男破口大骂，惹来众人觉得万小姐不爱‘花花公子’，便从此无人敢再送花。
万如苏陪着她住了几日，两人恍若都回到了大学时光，两人的‘如瑜得水’组合，那种不用言说便能会意的美好。但终究时光过去了，两人都嫁作人妇，怎能不变？
“夏夫人，我说你呀，生活都幸福得让人妒忌，怎么还是整日郁郁寡欢。”
“最令人妒忌的事莫过于被人妒忌。”
“难不成你还妒忌自己呢。”
成静瑜打开床头灯，在幽暗的灯光中，立了起来。
“我说你究竟怎么了。当年劝你喜欢就去追，莫待往日后悔，你去了，也成功了，夏望到了你身边，和你结了婚，还有什么不顺心呢？”
万如苏沉默了会儿，也靠到了床头。
“我哪里不明白，他肯入赘，为的是他的锦绣前程，而不是与我锦绣良缘。”
成静瑜伸出手，拉住万如苏，冰凉的温度，穿过掌心。
“你后悔吗？”
“不悔。”
“那不就得了。他得了一整个‘夏氏’，还得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结了婚，没有对你动过心？”
动心。
万如苏哪敢奢求。
“静瑜，我说他从未爱过我一丁点，你信吗？”
灯光照耀下，万如苏的眼黯然垂下。
“他从未爱过我，在亲友面前，向来都是敷衍了事。”
“替他生个孩子，定能绑住他。”
孩子。
成静瑜感受到万如苏的手愈加冰凉。
“我此生都无法有个孩子了。”
“什么？”
万如苏抬起头，望着窗前在灯光照耀下，两人肩并肩的影子。
“我吃了药。”
“你是傻瓜吗？他谁啊，值得你这样吗。”
成静瑜语气中带着浓厚愤愤不平，能将夏望爆炸的温度。
“那我能怎样？结了婚，睡在一张床上，他总是背对着我，正眼都不瞧我……我放下脸面和他示意，他居然说他不想要孩子。”
万如苏顿了顿，咬紧牙关，继续将心中的委屈说出。
“他当我万家小姐不食人间烟火，连这世间有防护措施都不知道吗？”
明知是借口，但她能说什么，拉下脸告诉他，她究竟多渴求吗。
“所以我吃了药，当着他的面，为了他，吞下了药，问他，这样满意了吗。”
“你真傻，一时愤恨，却造就了余生无法弥补的痛楚……难道结婚那么多年，他没碰过你一下？”
成静瑜有些不可思议。夏董事长难道除了工作能力，其余方面能力都不行？
“有。酒后。”
万如苏叹了口气。
“但他嘴里始终喊的都是另外一个女孩的名字。”
颖颖，颖颖，颖颖。
她究竟是谁，让他的心，即使结了婚这么多年，始终放不下。
天知道她万如苏一生中，有多妒忌那个女孩。
其实在婚前，她便知道夏望有个女朋友。但那时并不知道，夏望对那个女孩的爱有多深，应该没有特别浓厚吧，否则，怎会为了前程，抛弃了她，来到自己身边。
但婚后，她发现自己错了，错得离谱。
夏望是男人，并且事业方面的野心不容小觑，他可以用尽一切能力、精力在工作上，不给生命的其余一切留下一点余地，而自己，不过是他走向事业巅峰的一块有利用价值的石头。
但他若一心以事业为重，不在乎其余任何一丁点事，也便罢了。偏偏，他心中牵挂着一个人影。
好像姓纪，单字颖，从他过去手下中略有耳闻。
但知道了又如何，她永远无法取代那个女孩在他心中的地位，哪怕一丁点。
她只能当那个女孩在夏望脑中的幻影，甚至只能在他醉酒之后。
她这妻子当得，多狼狈。
“旁人眼中我这‘夏夫人’当得多风光，他们不知道，如果可以，我万如苏宁愿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女孩……陪在他身边有什么用，不过都是虚影罢了。”
“但你怎么舍得离开。”
成静瑜努力地想将手中的温度传输给万如苏，哪怕些许也好。
“对，我怎么舍得离开，我不要离开，永远都不要。”
万如苏眼里透露出一丝光芒。
“我是‘夏夫人’，他赖不掉。”
抽回现实。
“这世间很多看上去显而易见的东西，未必有那么简单。”
“我的世界，似有有一团黑色的影子包裹着我，动弹不得。”
元纪然望着眼前的世界。
“是人吗。”
“嗯。”
点点头，夏望的模样，愈发清晰。
“当你害怕面对某个人时，不妨想象，在你面前的他，裤链没拉，他的境况比你窘迫十倍百倍。记着这句话。”
哈。
这个世界瞬间有些开阔起来。
有什么值得忧虑的，过了一天，新的一日便又来了，又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呢？
“什么都别想了，回去刷个牙，洗把脸，睡上长长的一觉，做个好梦。”
“做个好梦。梦再好又如何，世人总寄托于做个好梦，但梦再美好也并非现实。”
“但现实无法改变的事，在梦里，可以寄托。”
是啊。
现实，光怪陆离。
唯有梦境，才有将一切完好如初的能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