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王宫的第二日，暝曦整夜都在为媚蝶疗伤，现在虽是大中午的，两人也都在补觉，还未起来。
这里是诛魔团在冰源国的宅子之一，璃珈蹲在砂锅旁熬着鸡汤，思绪却还未从昨日之事中抽离出来。
“二毛，你说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如果我们当初没逃出宫，凌瑶和凌振是不是就不会死了啊？”璃珈替二毛顺着毛，自顾自的呢喃着。
“也不对，就算我们不离开，凌瑶也肯定会想办法让我们离开的。这样说，应该怪凌振没同她讲清楚吧，如果她知道不是用自己的命换凌逍的，就不会千方百计的阻止了吧。”
“不对不对，这样的话她不是知道凌振准备牺牲自己了，肯定还会阻止啊！哎，究竟是谁不对呢？啊！我知道了，是魔对不对，如果不是那个该死的契约，如果不是每十年一次的祭祀，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是吧！恩，都是它的错！”璃珈一时兴奋，不由的下手重了，原本舒舒服服躺在她怀里的二毛不满的啄了她一下。
空气里飘荡着浓郁的香味，璃珈将二毛赶到一边，小心翼翼的盛了两碗鸡汤，嘴里还嘟哝着“都这时候了肯定醒了吧！”
这是她一大清早去买的鸡补药什么的，熬了大半天，想到黯生病时最喜欢喝她熬的鸡汤，心里就一阵欢喜。这不，连往卧房走的步子都一下子轻快起来了。
“咦？难道还没起来？”璃珈在暝曦的房门前停下来，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却听见屋里传出说话声。
几乎是下意识的停住了步子，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媚蝶姑娘，在下有些事想请教姑娘。”
“殿下请说。”
“姑娘可知茉鸢，以及同璃珈姑娘的联系？”
璃珈身子一震，整个人似乎都定在了那儿，心里百感交集。
“樱筮大人说过，媚蝶略知一二。”
“那姑娘可知，如何让茉鸢重生？”
心似乎被狠狠的攫住，窒息的痛从胸腔传来，她极力的克制着眼泪的溢出，手指却捏的发白。
“这……知倒是知道，可璃珈妹妹……你真的想让她重生？”
“是！因为她，我沉睡了一千年，我必须知道！”
“哎……罢了罢了，我只能告诉你，除非有人用离魂之术将璃珈与茉鸢的魂魄分离，再为其重塑身体，或许能令她重生。不过我也不确定能否成功，或许你可以再问一问樱筮大人。”
“如此，多谢姑娘！”
手中的汤碗不由自主落在地上，发出尖锐的‘咔呲’声，应该走开的，好想走开！可为什么腿不停使唤了，为什么连逃开的力气都没有了呢？
“谁？”门猛地打开，当暝曦站在门口时，只看见璃珈呆呆的望着自己，脚下是碎掉的青瓷碗。
“璃珈？”
“妹妹？”
“对不起，我、我送鸡汤的，不下心……”似乎是那警惕的声音惊醒了她，璃珈一时忘了逃走，只猛地蹲下来慌乱的捡拾地上的碎片。
长发遮住了脸颊，一滴清泪滑落，混入手心浸出的血渍之中，“我重新去盛！”说完终于疾步离开，逃一般的消失在他们看得见的地方。
望着那惊惶逃离的身影，暝曦眸色一暗，却终是没发出半点声响。
“呜呜呜……为什么，为什么……”跌跌撞撞的跑到后院，整个人似乎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寻到了支撑身体的大树便一下歪倒。
心好痛，那种似乎被连根拔起的感觉，又仿佛一下子掏空了，呼呼的冷风刮过，结成一地寒冰。
茉鸢，茉鸢，茉鸢……
黯，你真的忘了我吗？你真的死了吗？现在霸占着你身体的那个人叫暝曦，而他心心念念的人是茉鸢，茉鸢！不是璃珈，不是阿璃……
每一次回忆起那双冷漠的眼，疏离的笑容，心就如刀刺一般疼。可她忍着，她一遍遍说服自己，一遍遍努力想让他重新想起自己，一遍遍忍受他的冷漠疏离。她告诉自己一定可以，只要她坚持就一定能把黯找回了，因为她坚信黯是爱自己的！
可是，当那段对话硬生生的灌进耳朵，当那个名字又一次出现，她忽然觉得或许自己错了。黯真的是不存在的，那只是人家生命里一个小小的误差，自始至终都是茉鸢，连她自己也是人家误差中一个更不起眼的误差。
她在坚持什么？她有什么立场坚持？
黯，你在哪里，为什么不要阿璃了，阿璃好想你，真的好想好想……
还给他吧，将茉鸢还给他吧，一切就可以结束了，她就能重新变回最初的自己了……
还给他，还给他……
理智在一次次鞭策自己，说服自己，可为什么心这么痛？为什么手脚都不听使唤了？
不能还，如果还给他，黯就真正完完全全消失了，不能还，不能……
整整两日，她依旧为他们做饭，为媚蝶熬药照顾她，可整个人都是恍恍惚惚的。她依旧笑着，依旧说着，可每一次遇上暝曦时都不由自主的逃开了。她在害怕，害怕再一次从他口中知道真相。她想留在他身边，她想看他说话看他笑，可为什么心里会这么怕呢？
如果他知道她会离魂，如果他对着自己让她还回茉鸢，她就彻底失去留下的勇气了吧！
她开始逃避他，而唯一的原因，只是为了留下来。
这几日，岑王薨，公主逝，新王凌霄继位，称忆王，取意追忆先王及公主。葬礼和庆典同时举行，举国哀痛，举国大赦，而那场发生在天牢里惊心动魄的爱恨纠葛，在史书里不过堪堪几笔。
是啊，发生在别人生活里的事，都只是故事罢了。
隐城传来消息，媚蝶唤来独角兽从陆路返回，而璃珈和暝曦，则被安排从水路赶往睥天城，同执有契约之人汇集。
旭日东升，粼粼的海面被朝阳映了红光，随着浪花的起伏摇曳。那巍峨的雪山早已不见了踪影，只余下一个小小的灰点点，而且还随着行船不断模糊，模糊……
璃珈趴在床头，眯着眼看日出，不一会儿就耷拉着脑袋睡着了。
醒来时腿已经麻了，身上却多了件月白衫子，拿起了左右瞅瞅都不像自己的。这次发现船头上立着一个人，幽蓝的长发，挺拔的身姿，随风飘动的白衣，阳光在他身上镀上一层薄金，美得如梦如幻。
她就那样握着衣衫呆呆的望着他，直到一点水渍落在手上，才渐渐回过神。一遍遍告诫自己那个人是暝曦，不是黯，是暝曦，不是黯！
“呵呵呵早啊！”抹干眼泪，璃珈朝那背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那人微微侧目，点点头。
“你继续看日出，我去做饭，不打扰你了哈！”璃珈揉了揉酸麻的腿，一瘸一拐的往船舱走，刚走到门口又停下来，“那个，谢谢了，我帮你把衣服放屋里了哦。”
“恩。”暝曦为不可闻的点点头，余光瞥见她一瘸一拐的模样，心里一片酸涩。
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两天，怎么说呢，相敬如宾？不，应该是淡漠疏离。除了吃饭，两人几乎避免任何单独相处的机会，就算像刚才这样偶遇了，也会不动声色的离开。
索性这艘船不太小，有船夫，有船员，还有一个专门做饭的大婶，实在闲的快发霉了，璃珈便吆喝一群人围在一起打那用木片制成的牌，而暝曦，永远在他们的游戏之外。
那样一个人，绝美，优雅，从容，淡漠，高贵……若不是那一段同黯相识的时光，若不是那张朝思暮想刻进骨子里的面容，若不是他偶尔习惯性的一个动作，她觉得不会将这人同自己的深爱联系起来。
可是，这就是完完整整的他啊，她爱上了不完整的那个人，所以即便在他变得完整时，那份爱也依旧除不了。
“炸弹！哈哈哈，小六子你又输了！”璃珈将桌上的铜板一股脑扒拉过来。
“哎又输了！”
“你个榆木脑袋！哈哈哈！”
周围的人哄笑起来，都是写光着膀子的汉子，二十来岁的，三四十的，还有一个七十多的老船夫。现在风平浪静，闲下来的人就在璃珈的号召下聚到一起打牌了。
对面的小六子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光溜溜的头，长的憨厚可掬，就是脑袋如样貌有点呆。
“璃珈，你都说好让我三张的，你耍赖！”小六子撅着嘴，眼巴巴的望着璃珈面前的一堆铜板。
“你小子，一个大老爷们儿还要姑娘让，羞不羞！”身旁一个络腮胡子的中年汉子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璃珈丫头，别管他咱们继续！”
“好继续继续，张叔真是深明大义啊，呵呵呵！”
“哈哈哈……就你嘴甜！”
“来璃珈姑娘，我同你打一盘！”另一个汉子将小六子挤到了一边。
“好啊！”
此时海上风平浪静，船平稳快速的行着，船舱里不时传出笑闹声。
暝曦站在船头，绝美的容颜映在海面上，落寞而孤寂。耳边不时传来女子的嬉笑声，可经海风一吹，却又恍若梦幻。
阿璃，真希望你永远这样笑的无忧无虑，当一切结束后，你将回到自己的世界了吧，会不会偶尔想起我呢？
唇边漾起一抹苦笑，还是不要想起了吧，忘了黯，忘了最好……
只是为什么心里隐隐酸涩呢？睡了一千年，看来睡出了些小毛病吧，只是小毛病。
然而就在他闭目凝神之际，那原本风平浪静的海面突然刮起了大风。天空倏然暗下来，海水被大风卷起，一个又一个浪潮打来。
船开始左右颠簸，船舱里的人也一下子涌出来，看着骤然变化的天，慌慌张张跑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
“怎么了？”璃珈跑到船舱，手里还拿着一叠木牌。
“这风浪来的怪异，我去看看。”不等璃珈反应，那人已‘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小心啊！”璃珈趴在船边大喊，突然反应过来人家本来就是鲛人，撅着嘴在自己头上敲了一记。
然而，半刻钟，一刻钟……风浪已经越来越大，那潜下水的人却迟迟没有上来。璃珈不由得开始慌了，围着船边大声叫着‘暝曦’，衣服早被浪头打湿，头发全都黏到脸上，船舱里的人一个劲的叫她进去，可她仿佛没听见一样，就那样固执的待在甲板上，固执的叫着那人的名字。
不会有事的，他是鲛人，他那么厉害，一定不会有事的！
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一遍遍安慰自己，可胸腔里的心脏还是扑腾扑腾跳个不停。
又一个巨浪打来，身体似乎被什么拽住了，她只觉得鼻子嘴巴里全都是腥涩的海水，整个人就那样不堪一击的给卷了下去。最后的意识里竟然是《2012》世界末日里的场景，还有那时和同学一起的感叹：在大自然面前，人类真是太渺小了！
同样，在巨浪面前，她也太渺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