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爬上去拿刀,刚拿好,哪料脚下一滑,竟猛然跌倒在那个少年身上。也是上天捉弄,那把锋利的刀竟一下子刺进了他的心脏,他当场就死了。
我顿时反应过来,是我杀害了这个少年,悲不自禁哭了起来。我掴自己的耳光,又扯自己的衣服,哭着喊着:“我们都是安拉的信徒,死后将回到他那里。啊,穆斯林们!这个少年就差最后一天就能逃脱大难呀,这样一个英俊少年竟屈死在我手中。为什么不让我先死?我干嘛要去切西瓜?这可真是苍天弄人,令人痛心呀!可是命该如此,又有什么法子呢?”
我内疚不已,便走上阶梯离开了地洞,又拿土把它重新盖好。我眺望着大海,就看见原先那只船又向岛上驶来。我内心很不安,心想:“这会儿他们来了,发现那个孩子已经死了,一定会知道凶手是我,定会叫我偿命。”我便爬上一棵很高的树,躲起来观察动静。
我刚躲好,就看见那些奴仆护卫着那位老人——那个孩子的父亲走下船来。走到那洞口所在,扒去土,掀开盖板,走了下去。于是他们发现那个孩子脸上很光洁,衣服也干干净净的,胸口却插着一把刀躺死在那里。他们见状悲痛欲绝,一面掌嘴一面悲叹。老人哭得死去活来,不省人事。那些奴仆都知道那少年一死,等于要了老人的老命。
他们给那个孩子穿好殓衣,又蒙上一块绸子,就把他往船上抬。那老者出了地洞,望着爱子的遗体,悲痛之下又跌倒在地上,抓着土直往头上扬,又挠自己的面颊,又扯自己的胡须。他想起自己儿子没了,更加痛不欲生,昏迷过去。一个仆人从洞中拿出一些丝绸,就地铺开,让老人躺在上面,众仆也默默地坐在他跟前。我趴在他们头上的树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那种令人心酸的伤悲真使我感到五内俱焚。
直至黄昏老者才悠悠醒转。醒后他瞅着儿子的尸体,想来想去,自己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不禁又痛不欲生地抓自己的脸,捶自己的头,突然痛叫一声,竟气绝身亡。
仆从们见此情景哭喊不已,伤悲地抓起土砸到头上,一边失声恸哭,一边把他遗体抬进船里,放在他儿子的尸体旁边,然后起锚扬帆,渐渐远去,消逝在我眼前。
我溜下树来,又钻进地洞,望见少年的遗物,触景生情,不禁吟道:
触景生情,让我好生思念,在他的故居,我不禁泪水涟涟。我求拆散我们的安拉,能开恩让他有朝一日生还。
然后我就走出那个地洞。当时日当中午,我就在岛上慢慢走着开来;到了晚上,我则又钻进那个地洞过夜。
三十天内,我经常到岛西去转悠,发觉那里的海水一天天往下退,地面则一点点露出来。又过了整整一个月,那边的海水竟然退干了。我狂喜不已,相信这一下生还有望了。我趟水而过,海水浅得不到小腿,登上陆地。我发现那里是一片沙漠,骆驼踩上去,细沙可没过膝。我顿时振奋不已地穿过了沙漠,发现远处有火光,而且很旺。我朝火光走去,希望能找到回家的路,不禁又吟道:
但愿世道会改弦更张,让多变的岁月带来吉祥。但愿能够否极泰来,解决我的需求,实现我的愿望。
我来到火光前,看见了一座宫殿,黄铜大门,阳光照在上面,明亮刺眼,远远望去,就像火光一样。
见到这番景致,我有些高兴,就对着宫门席地而坐。我刚坐下,就见十个衣着整洁的少年拥着一位老人走了过来,奇怪的是那些小伙子全都瞎了左眼。他们那副样子和他们全都是独眼龙,让我不由得暗自好奇。
看见我坐在那,他们就跟我招呼,又问我从哪来。我便讲出了自己的悲惨遭遇,原原本本地给他们讲述了一遍。他们听过之后都感叹不已。随后,他们把我领进了宫里。我看到宫室里四周摆下了十张床,床上的一切全是蓝色,大厅中间还有一张小床,上面的一切也是蓝的。
我们进屋之后,每个少年都上了自己的床,那位老人默默地走到中间那张小床跟前,对我说:
“小伙子!你就住在这里吧。但有关我们的一切,你都不能打听!”
然后,老人端出一些吃的,分给我们。此后,他们坐下后又反复询问我的经历,我也耐心地说给他们听,直到下半夜。这时,小伙子们说:
“老爷子!该给我们发报酬了。”老人说:
“那好吧!”说完,他走进里面的一个套间中。不多时,他拿着十个盘子走了出来,上面都蒙着一块蓝布。老人分给他们每人一个,又点燃一些蜡烛,给每个盘子插上一支。然后他掀开了盘子的蓝布,但见盘中有些灰粉、煤粉、锅底灰。于是那些少年便挽起袖子,嚎啕大哭,一边用那些煤灰之类的东西往脸上涂抹,一边扯着身上的衣服。他们扇自己耳光,并且痛哭不已:
“我们本该多么快乐,都是好奇害了我们?!”就这样,他们折腾到天亮,老人才起身为他们烧了热水,让他们洗脸,换衣服。这一切让我目瞪口呆,恍惚间也不知怎么回事,但心中又总想解开这个疑问。我忘记了自身的遭遇,心里急得不行,就忍不住问他们道:
“你们本该多快活,为什么要这样做?赞美安拉,我看你们都是精神正常的人呀,干嘛要搞出这些疯子才会做的事?我以你们最珍贵的东西发誓,我定要向你们问个明白,你们到底搞什么名堂?我们为何独眼?又为何要将黑灰往脸上抹?”
他们十二只眼睛都瞪着我,对我说:“小伙子,你可不要仗着年少就不知好歹,犯迷糊!劝你还是别打听了。”次日清晨,起床后。老人拿了饭菜给我们。饭后,大家坐下来,又是乱七八糟地闲聊。到了晚上,老人点燃了蜡烛,给我们端来了东西吃喝。之后,大家又坐下来,接着聊。直到半夜三更时,少年们又向老人道:
“给我们把报酬拿来吧!该睡了。”老人跟昨晚一样,把那些盛着黑灰的盘子端出来。
于是他们又重复了昨晚的事。就这样我同他们生活了一个多月,每晚都见他们不厌其烦地折腾自己。这事总让我感到纳闷极了,心里越来越迷糊,以至于到了寝食难安的地步。于是我对他们说:“哥儿们!要是你们还回避我的提问,将你们如此而异样的原因告诉我,我就要走了!”
他们忙说:“不说这个秘密不是很好吗?”
但我对他们的事十分好奇,以至寝食难安,便又向他们说:
“你们一定要回答我,这到底是何缘故?”他们就说:“说出来就会带给你麻烦,你就会被搞得同我们一样。”
我一定要知道:“你们一定要告诉我!否则就让我回乡去,免得让我一直看到你们这种疯疯癫癫的样子。俗话说得好:‘眼不见,心不烦’。”
他们无可奈何,就找了只公羊,剥了皮,对我说:“拿着这把刀,让我们把你缝在这张羊皮里面。会有一只大鹏飞来,把你抓起来还到一座山上。那时,你必须赶快割破羊皮钻出来。大鹏见了就会吓跑,丢下你不管。你往前走上半天,就会发现有座古怪的宫殿。你进去,就可以找到你的答案了。当年我们都到过那里,这也正是我等如此做的缘由,要说起我们的经历,说来话长。我们每个人都有一番特殊的经历。”
听他们这么一说,我更好奇了。我就让他们照他们说的那样做。
我被大鹏抓了起来,到那座山上。钻出羊皮后我又走了半天,终于到了那座宫殿。我一看,宫中有四十个姑娘,个个长得美如月光。看到我,他们就异口同声地说:
“欢迎!欢迎!我们的朋友!”之后,她们让我坐在高台上,还请我与她们一同吃喝。其中有五个姑娘,铺了另一张席子,摆上鲜花、水果、干果,美酒佳酿。我们便饮酒聊天。姑娘们还弹琴、唱歌、跳舞,杯光交错,令我乐不思蜀,把世间一切全都抛于脑后。
到了新年元旦,她们对我说:“假如我们不认识你该有多好!假如你只是听说我们的事而已,那对你倒更好。”说着说着,众女齐声痛哭。我十分惊奇,便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她们说:“我们全是各个国家的公主,在此处已有数年。每次新年元旦,我们都要出门一个多月,然后再回来寻欢作乐,呆上一年,直到第二年元旦再离开四十天……这是我们这儿的规矩。我们担心的是在我们离开的时候,你会忘记我们的吩咐。喂!给你宫殿的钥匙。宫里头有四十个宝库,我们允许你打开三十九扇门,切记不能打开第四十道门,否则你就永远见不到我们了。”
我就向她们发誓:“我绝不开第四十道门!”
告别之后,她们就离开了,宫殿,只丢下我独自一人呆在宫里。
到了傍晚,我忍不住打开了第一座宝库,走了进去,发现那里简直是人间仙境。那里有一个园圃,里面绿树成荫,鸟语花香,满园硕果,流水淙淙。我在树丛间漫步,花香袭人,耳中满是鸟儿的叫声,似乎在无所不能的造物主唱赞歌,我不禁心神振奋。我见到苹果半红半黄,又瞅着那些楹椁,闻着它们那赛过麝香、龙涎香的香气,好像诗中所说:
榅桲美名天下扬,好吃堪称水果王。味似美酒如麝香,形如圆月色金黄。
看着满树的李子,宛如一颗颗耀眼的红宝石,光洁诱人。欣赏完了之后,我走了出来,把宝库门照原样关好。
第二天,我又进入了一座宝库,发现里面有好大一片开阔之地,种着高大的椰刺树,河水奔腾远去,周围全是盛开的玫瑰花、素馨花、香薄荷、长寿花、水仙花、紫罗兰等。轻风拂过,香飘满园,令我陶醉不分。欣赏过后,我又照样关好库门。
自那以后,我又看了第三座宝库,但见库中有一个大厅,铺着彩色的大理石,各种摆设都是用金银制成的,镶嵌着各种珠宝玉石。在挂着的各种用檀香木和沉香木做的鸟笼子,里关着好多种小鸟,有画眉、黄莺、黑鹏、金丝雀、夜莺等,听着动听的鸟鸣声,舒畅极了,诸般烦恼都为之一扫而光。
我在那里睡了一觉,第二天早晨又打开了第四座宝库。我发现里面有一个很大的房间里面有四十个敞开的柜子。柜中盛着不计其数的稀世奇珍,比如珍珠、黄玉、红宝石、祖母绿……简直是数不过来,看得我头晕眼花,不知身在何处,暗自叹道:“就算是玉帝的宝库中也未必有如此多宝物啊!”那时我实在是忘乎所以,那里有什么苦恼可想,心想:“我现在可是历史最富有的君主了,多谢安拉的恩赐,这些财产都是我的了。”
我就这样在许多宝库间流恋忘返,三十九个日夜转眼间地溜过去了,期间,除了公主们禁止我打开的那座宝库之外,其他所有的宝库我都欣赏过了。可我心里总想着那第四十座宝库,不能忘记。我真是沉沦了,总想打开它。
还差一天她们就要回来了,我坚持不住,于是来到最后那座宝库面前,打开门,走了进去。刚进去,我就闻到了一股异样的香味儿。很难闻,难闻得让我昏了过去,约有一小时才醒过来。我打点起精神,鼓起勇气,继续走进去。但到处是红花,里头还有一盏盏金制的油灯,照得四处很美。两个大香炉,炉里焚着麝香、龙涎香、沉香……青烟缕缕,香气四溢,馥郁醉人。
一匹黑马出现在我的眼前,黑得就像暗夜之神的黑披风。到它跟前一看有两个白水晶马槽,一个槽子里盛着芝麻,另一个槽子则盛着麝香蔷薇水。马戴着辔头拴在那里,马身上还戴着金制的马鞍。我一见那马便惊喜万分,心道:“此马一定是匹千里马!”便控制不住地把那匹马牵了出来,并骑了上去。可那马却站在那里任凭我拳打脚踢,它就是不动。于是我拿起马鞭,使劲一抽,那马立刻发出一声震耳的长嘶,张开双翼,驮着我腾空而起。它远离地面,在空中狂飞了将近一个小时,才降落在一个屋顶之上,甩下了我,又用马尾巴狠狠抽打我的脸,抽瞎了我的左眼之后便远走高飞了。我刚从屋顶上爬下来便又看到了那十个小伙子。他们见到我之后便说:
“我们不欢迎你。”“请让我在你们这儿坐一下,这总可以吧?”“不行,你绝对不能待在我们这儿!”我伤心地离开了他们,泪水从我的右眼中流下。还好上帝保佑,让我辛苦之后平安地来到巴格达。我刮去胡须,流浪街头,后来便遇上这两位与我一般模样的独眼兄弟。这便是我咎由自取变成独眼的经历。
“摸摸你的脑袋走吧。”女主人听后说。
第三个流浪汉请求道:“求你让我听完所有的再走吧。”
女主人转身看着哈里发、佐法尔和马斯鲁尔,说:
“现在轮到你们讲自己的经历了。”佐法尔走上前去,照着方才进门时向看门女郎瞎编的故事又重复了一遍。女主人听后说:“算了,我把你们的生死交给你们自己,你们都走吧。”
大家千恩万谢地出了门,来到一条胡同里,哈里发问那三个流浪汉:
“你们要到何处去呢?”“我们自己也不知道。”
“来吧,到我们那儿去凑和一夜。”哈里发又转头对佐法尔交代:“你把他们带去睡觉吧,明天一早再来见我,让我们瞧瞧会发生什么。”
“是。”宰相佐法尔依命从事。哈里发回到宫里就寝,却彻夜未眠。第二天一早,他上朝坐在王座上,文臣武将早已恭立两旁。他看了一眼佐法尔,说道:
“快去带那两条黑狗和三个女郎以及三个流浪汉来见我。”
片刻之后,佐法尔将他们带到宫中,进宫前他特意交代姑娘们戴上面纱,并对她们说:
“不用怕,由于你们昨夜善待素不相识的我们,我们已宽恕了你们。眼下我来介绍,这位就是阿巴斯第五代哈里发哈伦·拉希德陛下。在他面前你们要坦白一切。”
三个姑娘听佐法尔口中说出哈里发的大名,很是惊奇。女主人上前道:
“信民的领导人啊,我所说的话若能刻在高处,定能警诫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