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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打回原形

爱是一种遇见,不能等待,也无法准备。卢塞恩,一切变故从那里开始,应该,可以从那里结束。

六月初的亚龙湾,酷热闷湿,随时会有一场暴雨自南中国海压过来,我站在书店门口等末末去停车场开车,看着街边的水果摊主边咕哝着天气,边将水果架往室内搬。那些热带水果现在我已经耳熟能详了,手里便拎着一袋番荔枝,这里的人叫释迦的,迈阿密便没有发现这种甜的有些发腻的水果,铺天盖地都是木瓜甜橙和香蕉。来海南岛整一个月,每天都窝在亚龙湾的别墅里陪着周爷爷,这还是第一次进市区,末末也是手神经差不多好了以后第一次开车。

是的,末末的爷爷,与许多退休的老领导们一样,选择这个常年空气指标极优的海角天涯养老。周叔叔把我和末末送上飞机,让我安心于末末一齐陪着周爷爷呆在三亚,他需要一个月准备我的证件。混乱中我不清楚他会替我准备什么证件,难道我又要叫沈思妍了?今天便要有答案了。今天他要来三亚了!

每天对着大海画画,在沙滩上找砗磲贝,看着末末在海天一色里慢慢显出健康的肤色,慢慢踏在浪尖笑得惬意,慢慢对着周爷爷的勤务兵指手画脚地学当地土语,上海重逢时的沉重,亦慢慢放下,一切,称得上心满意足,除了,想发上万遍的邮件没有勇气按下发送键,除了,在末末面前绝对不会有的莫名伤感偶尔被周爷爷无意地窥视到,除了,无声地点开亚洲音乐盛典的视频,除了,电话接通后,双双沉默着听呼吸的声音,然后挂断。

“小妍,快上车,这里不能停!”末末大声唤我。

雨点已经砸了下来,一道闪电将浓云劈成两半,如同时空之门伫立在眼前。我跳进路虎,靠上硬得发昏的椅背,下次一定要带上一打靠垫!

“完了完了,这一路是要堵回去了。爸爸的飞机是不是能降得打个问号了!”他无奈地开足了冷气,笃定地关了GPS。

“雷阵雨,很快就停了。买了点释迦果,你的手----真的好了?”看来是真的恢复得很快,不焦虑,不强迫自己的手不闲着,也不开任何音乐转移注意力,开车便是开车!

“要么我们半夜出来玩漂移?”见到我脸色不好,伸手捏了我的耳朵一下:“以后要做一个成熟稳重的哥哥,再也---不说这个词了,行不?”

“落成白纸黑字,贴在床头,然后抄送一份给周爷爷,那就算,行!”

他斜我一眼,哼哼:“明天想好了去什么地方没?”

“啊?恩?什么地方?”我看着一片红色的尾灯,无聊地捏一只释迦果。

“爸爸帮你证件都弄好了,这地方再待下去,我们小妍都快瘦成纸片了!明天就自由喽!等一下提醒我过喜来登拿蛋糕哈,庆祝你------重生!选的日子真好,儿童节,哈哈!”

“这里就----很好。”世界之大,我还有什么地方能去?

“真想陪着爷爷一辈子?老爷子忒幸福了------”他刹车,电闪雷鸣中红绿灯都几乎看不清,滂沱的雨水中,行人原本便不多的人行道上的商家纷纷亮起了灯:“我们明天再商量,老爸要呆个几天才走----”

难道他言下之意是回北京?立刻将这个想法扼杀于萌芽之中方是对头!等证件齐全吧!拖着吧,末末不可能一辈子对着一副风景画打发时日的。这一个月他勉强胖了些,健康回来,如同久冻的山林被春雨唤醒,刚冒出笋尖,尚未成为竹林。

“你不觉得在这里你恢复得很好?”

“事实上,我常常半夜惊醒,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每次,都想去你房间看看小妍是不是真的睡在我隔壁,每次老爷子都莫名其妙地站在我后面吓我个半死!小妍,我想到个好地方,你喜欢画画,高更最好的作品是在大溪地完成的,我们去大溪地怎么样?”

末末,我们现在不能出国啊,我还没来得及说明庄浩杰与Lily陈的事件,还没有来得及说明我自己的一团乱麻。

扯开话题先:“去喜来登拿蛋糕吧。”

他往右驶上车道:“小妍,你去吧,我在门口抽根烟!”

我拿着预定单穿过大厅往自助餐厅前的面包房走去,大厅里人来人往,似乎不少旅行团准备离店,我这一身T恤牛仔裤装扮,与所有的游人没什么两样,暗自庆幸末末真的挑了个好地方啊,天天面朝大海,天天雨季里看瓶装花,哈哈。只有干湿两季,雨季过了就好了。把预订单交给小姐,南方女孩黝黑结实的手臂捧过大蛋糕:“生日快乐!”

你才儿童节过生日呢!我笑着接过,眼风里一群人正转进名店廊往电梯去,米色的丝质西装,正侧面与随行说话的------庄浩杰!我见过的侧面最漂亮优雅的亚洲男人,绝对不会看错。趁着我这夸张的蛋糕还没有释放关注吸引力,赶快拎起,低着头正常步伐往大厅而去,一到前台便忍不住跑了起来。

拉开车门跳进车:“快走,我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人。”

末末被我弄得无明紧张,熄了烟,车发动的时候,我见到的,是站在名店廊入口的Jay,正迎向我的视线。

“谁?谁都不可能!思建在北京,你爸爸进了巡视组要在西部好几个月,你的律师么回德国度假了------”他打住,像想起了什么一般。

“你知道他去了德国?”窗外已经雨小了,果然只是一阵。

“回去说。”他没有踩油门加速:“回去----再说。”

“回去,我也有话说。”关于Lily陈,虽然可能会又因深层记忆刺激,你会反复,但现在没有时间了,Jay已经在喜来登了。处于同一个经纬度,最差最差,我们一起好好谈谈,末末,要争气啊,要珍惜好容易得来的心理健康!

周爷爷摘下眼镜放下了手里的平板电脑,伸了个懒腰:“你们两个小鬼,那么大雨外头疯一天!”

“才下好不好,老爷子,今儿你过节,专门买的蛋糕!”末末取了毛巾擦头发,见我站着,扔了个抱枕过来:“小妍,你木愣愣站着干嘛?快来切蛋糕。晚饭不吃了,郑姨,弄壶咖啡来!”

“你个没大没小的,等你爸,飞机刚落地。”

“我去洗一下。”我捏着头发,把释迦果递给郑姨,走上楼梯,末末皱眉盯着我,登登地跟上来。

我拖着他进小书房,刚买的几本建筑美术书随手放到桌上,深深呼吸一下,将Lily陈与杰还有女歌手的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不容末末插话地讲了一遍。

四目相对,末末居然无动于衷地看着我:“小妍,所以你见到的是庄浩杰?哈哈?”

见我一脸严肃,他意识到我内心的紧张,拖过椅子,把我按进去:“你怕他----对我或者对你不利?”

“难道不该----怕么?毕竟是你-----”

“他脑子自己坏了,他跟陈莉莉?我跟陈莉莉?OK,我慢慢说他们的事,跟我半点关系都没有。我,思建,谢远,梁文梁武两兄弟,一堆人一起去的伦敦,喝酒的时候回忆起你和莉莉,就那次在星光我过生日,然后和你一起失踪去听京剧,闹着闹着思建就给陈莉莉甩了个电话,让她来伦敦。他两个一直---------属于相好吧。小妍,我当时怎么有那个-----狗屁兴趣?庄浩杰在喜来登?要不我现在就去找他,说清楚,别来烦我,找思建去,把我的车撞个稀巴烂不说!陈莉莉跟庄浩杰?原来外界是这么认为的?不过葬礼我倒是去了,对庄浩杰没什么印象。至于那个女歌手-------”他叹了口气:“小妍,我那个时候心情很差,有点-----醉生梦死。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好了!见我宽慰的笑,他狠狠把我抱在怀里:“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了,那天在大理石拱门,我对她说,我就希望回到家,你正好做好一杯茶递给我,因为每次我心情不好,小妍就会做好喝的英式红茶给我,所以你无论如何不是她。所以我回国了,去扫-------现在知道是别人的墓。妍,不生气好不好?”

我不停地点头:“本来我也觉得应该和Jay好好谈谈,但是我知道这个事的时候,你的情况不是很------合适,现在------”

“现在没问题,现在我就打电话去酒店,你始终心事重重,就是这个事?认为我横刀夺爱还弄死条人命?说实话不是因为认识陈叔叔,拜托我们,我根本连葬礼都懒得去。”他抓起手机便开始拨号。

看来他真的没问题了,有问题的是我,我匆匆回房间开了淋浴,沐浴露倒在身上,却是忘记拿起泡花球揉开,就这么在热水下一直冲着,等到敲门声一阵紧似一阵,才意识到自己-----简直魂不守舍!快速擦干换上干净套头衫,开门末末狡黠地笑:“就不能穿得漂亮点?Jay看了还不伤心死?”

“什么,什么情况?”

“我找到他了,他知道是思建,人家庄大少爷没有误会我!他知道你误会她了,所以才千方百计找你解释!他是不是发了很多电邮给你,你自动屏蔽了?庄浩杰等着呢,走,我们跟他喝杯茶再回来。这么近,不见不大好,我答应公平竞争的!”

本小姐自从找到了末末,脑子一直不太好使,但是这个变化太大了,变化太大了!

“末末,没有弄清楚之前,还是------”

“小妍,你是怎么了?快,在酒店你拿蛋糕的时候,他看见你了,你不喜欢他,直说就是了,躲着算什么?上次你把他扔在舞台上,是该去道个歉。我跟他说吃饭就算了,找个地方喝茶。”

我下意识地开了衣橱拖出我的手袋探手一摸,我是真的糊涂了,枪已经还给安娜了,里面结实的物件是平板。被末末拉着下楼,一到室外一阵热浪袭来,他拉开车门:“快上车,高温三十一度。你这MINI,怕是没电了,个把月没见你用过了,我有移动电源。”

他把电源接好给我,发动车子,往喜来登而去。

点开平板,邮箱里的确Jay的邮件几十封,反复重复着他与弗雷德里克谈话,关于陈莉莉,那些报告不能拼凑出全貌,他有难言的苦衷--------最后一封告诉我,陈莉莉差点成他继母。好吧,你赢了Jay,但是歌手呢,让歌手去接近末末呢?

到喜来登太快,这个国家度假区所有的建筑都依海而建,还依着同一个海湾!来不及考虑末末便开了车门,一把把我抱下来:“这个事情不马上弄清楚,你又是多少天不好好吃饭不好好睡觉的!爷爷都说我跟你来的时候简直-----对调----HI,Jay!你怎么站在门口?”

杰看着我皱眉:“凯西,你------安德鲁,她---病了?”

“恩,别人问,我会说水土不服,你问,我老实回答,是被我气的。”末末跟杰握手。

杰笑一下:‘里面没有空位,行政俱乐部?你说马上到,我也不知道马上究竟多久,第一次来海南,感觉不错。是她-----喜欢的地方。”

我勉强挤出个笑容:“好久------不见。”

杰苦笑着缩回伸出欲拥抱我的手:“在这里,安德鲁随时可以把我关进监狱遣送驱逐,你-----这么害怕我?”

口是心非地摇头:“哪里哪里,我---水土不服。”

末末拉着我跟着杰进电梯,到行政俱乐部要了几杯软饮,末末为了让我高兴,折腾小姐一定要找个椰子来给我喝,并非太为难,很快便送来。就着管子吸了几口,听他两个左一句右一句描绘当年伦敦的旧事。

“所以,凯西,说不好听的话,那场车祸,避免了一个-----我家的丑闻。当时还有些感激--------”杰涨红了脸,对着末末咬了一下嘴唇:“不过你醉醺醺来现场摆了一朵花就走了,我也没------搭理。。”

末末也脸红:“客观的说,也不能怪沈思建,我们都觉得她那么年轻,嫁个跟爸爸一样的男人,实在让陈叔叔寒心,她就拿了钥匙自己冲出去了,思建也冲出去了,以为他追上了,谁知家伙没追上回房间睡觉------第二天接到警察电话。”

“凯西,我母亲改嫁,我父亲有些-----难过,赌口气要娶个我的学妹,这个很让我和母亲-----难堪。--------如果你是为了这个事才--------”

我调整心态放下椰子:“杰,不用再提这个了,我只是奇怪,为什么你还找个学生要学-----我的样子去接近末末?”

杰尚未回答,末末便抢着说:“小妍,这跟Jay没有关系,是我犯的错!葬礼上我有点恍惚,觉得你的葬礼我都没------被通知。醉了几天见到她来送陈莉莉的遗物,还要带着棺材回美国,当时真的不认识Jay,以为他不过是那老-------先生的办事员。小妍,我怎么会错认别人当你呢?我只是觉得有人可以说说话很好-----------扯陈莉莉的事情,也好,毕竟陈莉莉还保留着好多老照片,她刻意讨好我我不是不知道,醉了也不会把她当成你,---------那时候我羡慕陈莉莉,躺在棺材里,什么烦恼都没了------”

杰唏嘘一声:“也是我的错,陈-----学妹和她是室友,有她的一些遗物要给----我。我自然不想转交给父亲,替他出面去伦敦已经是万不得已----------也懒得跟她家人接触,更不想认识她的-----朋友。正好我需要去办理陈学妹的死亡证明等等好让她----安葬在美国,那是她家人的要求,有这个乔伊张,省的我直接出面了。”他憋了半天,开始说法语:“凯西,我也有底线的,彼时你的M那堆,我不愿意去结交。出钱让乔伊张去打交道,她----扮作你的样子我一点都不知道,家境一般的学生,学音乐还是很艰苦的,可能穿着比较------中古?办事还是很认真的,陈学妹没有绿卡,在美国还是用的学生签证,与中国大使馆交涉,还是M他们帮的忙,所以走的比较近。两天就来汇报一次,你的M整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很厌世,精神状态不稳定,她很是担心,她说没见过如此痴情的男人,为了一个死了的女人消沉这么多年,让她觉得世间真的有真爱,我觉得她是开玩笑,所以她很认真的收集了很多关于你们的---信息。我不太相信这种-----家庭的小孩会有什么真爱,我承认最后我好奇了,我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回去扫墓,我和乔伊打了赌,十万美金的赌。所以乔伊替我留在英国等手续齐全,我跟着M到了中国,去过你的墓地,他关照了什么人每天都送花,他坐在那里对你说了无数话,我输得心服口服。他走后我特意去看了生卒年月,1990------2006,10.5.也记住了沈思妍这个名字。所以--------当在波士顿,知道洛丽恩可能就是沈思妍,我混乱了,凯西,我真的没有恶意------我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你就是她,可最后,你真的是她-------我问过自己无数遍,我是不是能做到和他一样,我真的回答不了,所以你们选择一起离开,我一点不觉得惊讶,弗雷德里克也不惊讶。”

“他-----他-----现在回德国了?”

“恩,总理专机正好来了,他搭个顺风,走的那天我们喝了几杯,说起了陈学妹的事,我解释过了,他意思是我应该来跟你解释一下,而不是对他,他说你自到了中国,行事有些-----武断,还是很希望我能找到你的。你们是不是没联络?他现在好像在柏林办什么事。”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你是怎么知道我在海南的?”我颤巍巍地说法语。

“我想知道你好不好,他对你的喜好应该了如指掌,选择的地方必定是类似迈阿密,在中国,亚龙湾是首选,何况周进山就在这里疗养。谁知道再见你,对我已经没有半点信任。”

末末始终微笑着听,到这里也插一句法语:“所以小妍,你是怕Jay对我不利才要离开上海的?呵呵,钢琴家简直是六月飘雪,我分析,一定是律师给你的调查材料,所以小妍就开始发挥无穷悲观想象力,怪不得那晚居然一个人喝了半瓶红酒!怪不得律师看见钢琴位置空了一位,头也不抬执着琴弦就开始那伤感的勃拉姆斯。Jay,你那天的钢琴完全沦为小学水平啊!”

于是我和杰两人一起傻眼。

末末狡黠地笑:“时候不早了,明天去不去打球?---------忘了你那金手指不适合挥杆!妍,明天再来找Jay吧!爸爸到家了。”他挥动手机,那手臂如今别说挥杆,连Pitch-in都毫不犹豫,昨天还打了个双老鹰,我呢?本来一支5号杆打全场稳操胜券,现在7号都挥不动了,差点不够估计都没资格标准杆了。

我站起来,杰无奈地也站了起来,我主动伸手拥抱他一下,他俯身在我耳畔轻声一句:“无论发生什么,不要忍着,来找我,我今天暂时在这里一晚上,明天搬丽兹卡尔顿金茂居,记住了?”

我看看他,不明白要如此小声是为何:“好吧,明天再来找你,要是知道你这个败家头子来,真该替我带些温莎牛顿颜料,不太习惯中国罐装的。”

“凯西,记住了?”他声音说不出的疲惫。

“恩,庄大少爷。末末,我们走吧。”

末末与杰握手告别。小姐脑子现在一团浆糊。急需弄点什么威士忌白兰地朗姆这类烈酒灌点下去。

车一开动,末末便把纸巾盒塞进我怀里:“悲喜交加?错怪人家是不对滴!这家伙居然跟踪我偷偷看你的-----墓!”

“末末你什么时候学的法语?”

“因为你会的,我都要会,不然怎么好意思当你的末末哥哥?”他把车停在路边,长长吁了一口气:“还得去学一下射击。小妍,你原来在美国没有安全感,所以要有个武器傍身,我理解。”

我瞪他:“我还会生孩子呢,你会么?”

他大笑,翻开扶手盖取出一块8点以后巧克力剥开塞进我嘴里:“你知道你有点神经质么?来清凉一下,甜蜜一下,听好了,等一下回去见到爸爸,我们就申请结婚吧,然后去大溪地度蜜月?”

我噎在喉咙里的薄荷冰片巧克力实打实地梗在气管了!

“我再不说出来,说不定你哪天一来气就跟庄浩杰一起跑了,又或者直接跑德国去,我一时半会儿还学不了德语。”

“这个这个,我考虑考虑。我是说你只有26岁,我才24岁。”我想说,我们连个正经恋爱都没有正式开始过。

“所以?”他抿住嘴唇,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小妍,其实看见庄浩杰我压力就很大,这些年天天念着想着的人,出现在面前,跟我一起什么都放弃了跑来这海角天涯,除了娶你,好好待你,做一个好丈夫,我想不出还能做什么更让我感恩老天爷!”

“我们------停在这里做什么?”顾左右而言他,我现在无法接受这种形式的求婚,晚上七点多怎么这岛上还是这么亮?

他握住我的手,小心地,慎重地靠在胸膛:“小妍,我是在求婚你还不明白?”

我当然明白,小姐我经验不足行么?小姐我面对庄浩杰倒是可以满口拒绝,可是末末,这个时候真不是合适的好时机啊!心绪大乱间,末末的手机狂震动。

他当没听见,含笑继续他的末末式求婚:“小妍,面对你那坟墓,我有说不完的话,真的面对你,大脑就有点不听使唤,爸爸来了,肯定会问我们以后什么打算,他一定也很高兴我们----结婚,我开始戒烟,我们要生很多小宝宝,先要一个小小妍,看着她长大,就等于看着你重新长大,我现在很想抱着你,以后还是用司机,家里头老爷子老是跟着,真是麻烦,小妍,我说了半天,你还没有回答我!”

我点点头:“先回家吧。我自然是应该嫁给你的。”

是的,自然是应该嫁给你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这么快!

他笑了,一如当年,看我吃完蛋糕时的笑容,宠溺地,爱惜地--------慢慢放开我的手,扶住方向盘:“我老爸要乐坏了,他老说我会是咱们大院孩子里最晚的,没想到会是最早的,你一拿到证件我们就去登记,庄浩杰愿意冒充你表哥就表哥,他长得那么好看不要浪费了,婚礼上让他当伴郎,我们要么就在星光吧,你老爸看在成我岳丈的份上,我暂时不跟他计较,但一定不请他,--------我以后什么都听老婆的,让我向东一定不敢向西,回北京第一件事去把那墓给拆了,让沈思建干这活最合适!------我得去找找我的飞机驾照,我们可以先到澳洲,然后往大溪地飞,或者智利先去玩玩也不错--------等回来了再去跟德国人说感谢,我们打造一个戒指给他,跟辛德勒的名单里一样,用中文刻上------凡救一命,即救全世界?-------不太好,我们中国人,学什么犹太人,应该刻上,天涯若比邻啥的,------我们要好好想想,还是听老婆的!”

他看着路面小心驾驶,絮絮叨叨地说着结婚计划,我无意识地符合着,柏林,他在柏林做什么?我在红堡大学的时候,常常和他一起看布满柏林街头的恢弘建筑,巴洛克,新古典,申克尔剧院,古老的充满沧桑感的教堂,施普雷河上的石桥,森林剧场的森林音乐季,烛光下的露天剧场,结束时惯例尾声拉德斯基进行曲中,我们无言地并肩离开,记忆清晰而沉重。

弗雷德里克,真的对不起,末末求婚了。真的,对不起!

末末牵着我的手走进客厅,周叔叔笑着招呼我们赶快坐下,饭菜都快凉了。周爷爷看着末末和我十指相扣的手,别过脸去,当没看到。我赶快用力放开他。

“小妍,多亏了你,末末现在总算是个人样了!”

“老爸,证件呢?小妍现在叫什么?”

“先吃饭,郑姨做了文昌鸡,我还真有点想念,小妍,你倒是瘦了不少。”

我夹了点芒果龙豆放在碟子里:“周叔叔,这次来会多呆几天么?”

“恩,末末的-----母亲明天到,她从温哥华到上海,要转机才能到三亚。”

“我不要见她!”末末皱眉:“她每次来都没好事。”

“听说你恢复得不错,要来看看你,还有------看看小妍。”周叔叔将一块鸡腿肉夹给周爷爷:“爸,两孩子没给你惹事吧!”

“才来的时候,可把小妍忙坏了,你活宝儿子深更半夜不睡觉,早上么喊不起来,小妍给他订了作息时间表,现在------快成牛了,晒得跟猴子似的,趁早把他给我弄走!”

末末笑,承欢:“老爷子今儿个你过节,别这么急赶我走,我还有个事要宣布,趁着今儿个日子好。”

周爷爷和周叔叔互相看了一眼,周叔叔笑道:“不就是手好了,能开车满街鬼转,神气啥?”

我狠狠地在圆桌地下踢了末末一脚,他故作晕倒状:“爹,你得给我做主,还没过门呢就踢我!”

周爷爷盯了末末一眼:“胡说啥呢,吃饭,吃完了陪我海边走走散个步,你爸跟小妍有话说。”

末末扒拉了两口米饭,把素菜色拉大缸直接端到我面前:“爸,小妍证件办好了吧,不然你也不好意思来,趁着你在,我就说了吧,我跟小妍准备结婚了。”

我登时红了脸,撑着筷子没掉,扶住额头。

鸦雀无声间,周爷爷把瓷碗重重地搁下,叹了口气。周叔叔则站了起来:“小妍,你跟我来一下,我有话说。”

末末拉住我,嘴巴上的米粒掉了下来:“一起听,我也听听。小妍吃素不是一天两天了,一时半会儿改不了!”

周爷爷冷冷地叫住末末:“你,陪我散步去!”

末末放开我,方意识到局面的诡异,我倒是一些些的如释重负。一定是周叔叔觉得现在不是合适的时间,一定是觉得末末还老不正经的太小,一定是-------

小书房里,周叔叔把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我,我知道里面是我的证件,倒出来,一本中国护照,一张身份证。地址是北京周叔叔家,但是姓名,居然是周薇薇。

周薇薇,周末末。除了妈妈这么叫我:“薇薇,好听么?这个名字只有妈妈知道,只有妈妈可以这么叫你。”我脸色一定是很难看,周叔叔的脸色更难看,保养良好的皮肤,此时靠近,竟是有了几颗老年斑。

“你其实是我的女儿。应该叫周薇薇,是我和你母亲商量的名字。小妍,青莲和我当年同时公派英国留学,末末的母亲有亲戚在伦敦,为了有个照应,------所以认识了费劳尔教授,就是你外公,还有你母亲,玛戈------你母亲从未要求过我什么,小妍-----你坐下,你还-----愿意听么?”

“听,我这些年对于变故,已经习惯了,什么我都能-------听,都能接受!”我知道听见的都是真的,薇薇两个字就说明了一切!一切!

“当时末末才两岁,我也不可能------离开他们,你母亲坚持要生下你,一个人抚养你,所以我很对不起你们,回国以后,也鲜有你们的消息,直到玛戈----病重,末末的母亲告诉我,说你外公去世,外祖母改嫁,她抚养你很不容易,却是自己又患了肾衰竭。我那个时候才坐不住了,觉得什么仕途也好,什么名声也罢,不过云烟过眼而已,跟青莲商量着,准备去伦敦,也是那个时候,末末的母亲开始闹离婚,尽管感情一直不好,但婚姻么,就是那么回事,但组织出面做工作,末末的奶奶老派那种,受不了,脑梗塞住了院,所以我只能拜托青莲去带你回来。青莲也算帮了很大的忙,知道我家那时候-----鸡飞狗跳,他自己接了你回来,当自己女儿办了证明,他夫人也知道,所以小妍,让你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一切都是错在于我。你在沈家,我都不太敢面对你,你和玛戈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末末的母亲我们,吵架,分居,最后她强行带末末去加拿大,家里几乎没一刻安宁,再折腾末末的爷爷也快了,所以就随她去了,谁知末末去了加拿大几个月新鲜劲过了,开始绝食,一定要回来,还非要带你一起去加拿大念书,这孩子从小宠得太过,他妈急着要嫁人,没时间管他,我只有去接他回国,他那时候也跟你在上海见到差不多,----小妍,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不合适---你要不要喝点水?”

“不必,周爷爷一直知道是么?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我和末末不知道,对么?本来准备永远不说的,对么?”

周叔叔点点头,原本周身的不怒而威的官场气此时一派颓然:“没想到时隔多年,他对你的喜欢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书房门被重重地撞开,末末看着我,眼神清澈,我稍稍放心:“末末,哥哥。”

“小妍,你不能嫁给我!”

我笑了,看得周叔叔一凛:“末末,我当然不能嫁给你,我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

心里面居然是真空,如是空空!

“不是这个原因,我有抛妻弃子的基因,根本不配为人夫为人父!庄浩杰想当我妹夫,我给他表现机会,我们现在就去找他,----喝酒,干什么都行!”

周爷爷苦着脸慢慢走进来:“好好跟你爹说话,谁抛妻弃子?你爹当初一心想派驻英国,是你妈存心折腾,这事要怪还得怪我,觉得离婚太丢人,由得她两个互相折磨,只要还在一个屋檐下,真是要知道最后还是,不如早散早好!”

我不要听,我懒得听,收拾东西走人:“末末-----哥哥,周----爷爷,周------叔叔,现在我再来做周薇薇,已经太迟了。谢谢你们告诉我----真相。对于我来说,多一点少一点,有父母没父母,真的没什么关系。不要把我推给杰,家丑么,不可外扬。我想一个人待一阵子。”

没什么关系,一个人的我,活的很好,很好,会很好很好的。

“小妍,我和你一起走,你-----要是觉得带着我是个累赘,我保证不添麻烦。是不要去找庄浩杰,我们什么都不稀罕,-----”

我打断他:“末末,我只想一个人,行么?”

他退后一步,心酸地咬着嘴唇:“你去哪里我都不放心!”

“我会给你电邮的,现在实在不想在这里。”

周叔叔默默地走近我:“孩子,往事实不可追,明天才重要,我也没资格请你留下,明天,你想去哪里我送你。”

“小妍,你陪爷爷在这里,多让我看看你,啊?”周爷爷的话,叫我心碎。

“我会来,看您的。”我快速收拾着,三个男人,我的亲人,跟着我上上下下的:“有空,会给您电话的。末末,蛋糕呢?切开给我尝尝吧。”

小姐其实心里很愉快,虽然误坠红尘,我这个标准的上帝的笔误,却是有如此自由放飞的心情。

蛋糕意大利的做法,填塞了很多的水果,我控制不住拿着叉的手,现在,这老中青三代男人坐在我身边,惶然地看着我,我当然会笑得比桃花还要美艳。末末拿着数码相机递给勤务兵,自己坐在我身边:“我昭告天下这是我妹妹行不行啊?我昭告全世界这是我妹妹总可以吧!”我苦笑,随你怎么折腾吧,中国反正脸书上不去。你翻墙传吧,反正,我明天要离开这里,不不,晚上就走,去喜来登住一晚,明天再决定去哪里。

在自由之后,仍旧觉得,无处可去。

趁着我埋头吃蛋糕,喝非常不好喝的,跟蓝山咖啡没法比的海南咖啡,末末居然一个电话招来了杰。

“庄浩杰,你好好拍拍本少爷马屁,说不定哪一天你就成我妹夫了。”说完便用勺子挖了一大匙蛋糕放在碟子里递给他。

Jay笑得文雅,客气地喊周爷爷,周叔叔,放下蛋糕,心痛地看我一眼:“自从认识你,每天都是重量级的新闻。”

“恩,薇薇现在有些------吓人,哭都不会了,你飞机呢?带她先绕地球一圈吧,诺,这是我爷爷,你表现好,说不定就变成你爷爷了,这是我老爸,你表现好,说不定就成你老丈人了!”末末使劲在逗我开心,我能开心么?谢谢你,我亲爱的-----哥哥。

Jay喝一口咖啡,来不及地放下咳嗽:“还是凯西比较好听,她名字太多,来不及对号,也不一定愿意跟我走,安德鲁你也比较善变,前一天电邮我让我来当伴郎,现在准备让位,我一时没准备。凯西,还是回德国当公爵小姐比较合适。”

“他告诉你我们在-----海南的?”

末末笑了:“恩,我是真心准备请他来当------伴郎,给你一个惊喜的!毕竟亚洲音乐盛典上被我们摆了一道不太好,应该道歉,何况,对你那么照顾,谁晓得我妹妹这些年受到的惊吓太多,庄浩杰你要好好努力,她现在有点忧郁症。”

我斜他一眼:“你才忧郁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还是好好地-----天天向上。”

末末觉得他的努力没有白费,我肯跟他说话了,自然是上蹿下跳又表演一番:“老妹你放心哈,你老哥我现在开始,一定不会让你觉得丢脸的,Jay有时候说话还是挺对你路子的,我这些年退步得厉害,也没他漂亮,没他-----风度好,反正--------”

我受不了,替他续上:“反正你是来不及要把我推给他,Jay,长兄如父,你要真不嫌弃我,我们就凑一起吧。”

杰扶住了额头:“暂时,还是表哥,表哥!”

我和末末一齐大笑。同时迸出眼泪来。接着便是抱头痛哭。

“哭吧小妍,你不哭出来,我怎么放心你走,随便到哪里,要记得任何时候都可以来找我,我做不了你丈夫,至少一直是你哥,一直都是!”

是的,你一直都是,是我心里最美好的希望,最要报答的人,最感恩的记忆,而真相,却是------这样的悲喜。

“你安心当周少爷,爷爷年纪大了,经不起什么变故,你----真的不要让我担心!”我小声贴着他耳朵。

“哭够了没?留点眼泪给下一次见?”他仔细看着我的眼睛:“实话说,老妹你眼睛比庄浩杰漂亮多了,千万别为了他一棵小草,损失----那啥----大兴安岭!”

我曲意逢迎地笑一下,难为他为逗我当小丑:“我真的现在这里呆不下去,Jay来得也好,喜来登不晓得还有没有房间。”

Jay叹息一声:“我只弄了个大使套房,明天才能搬丽兹卡尔顿,不过表妹要住,我-----让你,跟助理去挤一下。”

周叔叔眼睛红红的握住杰的手:“孩子,那就拜托你了,我理解薇薇的心情,她--------我实在没资格要求她-----什么,拜托你了!”

“放心叔叔,凯瑟琳需要点时间接受-----现实,明天台风,我们可能哪里都去不了,明天-----再说。”

末末扶着周爷爷,目送我随杰的车离开。

周家,从来不是我的家,周薇薇这个名字,本小姐不接受。护照上的商务签证入境90天有效,我应该去一个地方,静静的森林,蔚蓝的天,明镜般的湖泊。

见我一直捏着德国护照一路到酒店,杰拉起我穿过自助餐厅,往海边去。

“想去德国?”对着温暖的南风,他真是玉树临风。

“不,还没想好。”

大眼睛在夜色里发亮:“那就-------好。你大概不知道,”他西装内袋里取出一封邀请函:“请我去弹钢琴,你觉得要不要给这个面子?”

我扫了一下,苦涩的胃酸泛了上来,吞一口风,堪堪压下去,今天对于我来说,已经再没有什么能够震撼我了,还是有些些的难受。就着海滨酒店的夜灯看得仔细。

“冯斯图亚特家族与冯幸登伯格家族联姻”,订婚宴邀请信。邀请的是庄浩杰,邀请人是手写的弗雷德里克。地点,柏林的什么庄园。精美的卡片扉页上,那句德语实在让我过目不忘。

爱是一种遇见,不能等待,无法准备。

我对着大海,微笑,转动手上的祖母绿:“随便你。”

“还有时间,我们以后讨论。先陪你去北京扫墓对吧,这是你一直想做没做的。”

“谢谢你,Jay。”是扫墓,但不是北京。

当对这个世界已经失去信任,什么都可以随便,什么都可以随便地说谢谢。请原谅不能真心,因为真心不小心弄丢了,也不愿意去找回。所以,明天,我是谁,随便了。

“你反正睡不着,想做什么都行,我陪你。”

你错了Jay,我刚刚一场大梦醒来,什么都不想做,还只想倒头好好睡一觉!

“放心吧,我可是坚强无比千锤百炼修炼成精的-------无名氏小姐!”

Jay笑:“学心理学真能这么强大?我也去进修一下?”

“可以,现在我要去你的大使套房大睡一觉。”

“可以,我把钥匙给你,我去健身房-----跑跑。这个礼拜,我接到两个邀请,弗雷德里克一张专人递送,安德鲁是本人一个电话,说他准备求婚,但希望我到场给他一些勇气,我就是个勇气参照物?我觉得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孤独的人了,谁知道本人才刚刚登上戏剧舞台,脚本都没有,刚到亚洲,突然你多了个哥哥,真怕你马上要往欧洲,一周跨三大洲,我得好好----跑一个小时!”

想想的确也是,我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一下:“允许你当我表哥,下次你要我拍照片什么的,都行。”

转身往电梯而去。

爱是一种遇见,不能等待,无法准备。一见钟情可以这么----表达。啰嗦得不得了!了不起就闪婚吧,还玩什么订婚啊?小姐我差点跟自己亲哥哥结婚,这才耸人听闻,能上德国图片报容克版头条不?不能才怪呢!

还是要祝贺你,能一见钟情太-------好了。我以后没事玩个图片报面向全欧洲征婚啥的---------先去瑞士,祖母绿的绿光中,我强迫自己忘记那湛蓝的眼睛,先要记起外婆告诉过我的什么数字。

亚洲,我遗失了全部的爱,瑞士银行能给我一点安慰吧。金库会嘲笑我,早就告诉你没有资格恋爱,没有资格!我爱上金库总可以吧。卢塞恩,一切变故从那里开始,应该,可以从那里结束。再见了Jay,我还是适合一个人旅行。面对你,总是沉重的记忆塞满背囊,跑路,从来是我的拿手。老天爷,感谢你让我的人生如此丰富多彩,不到25岁就有了三个爹,感谢你让我将自己打造得百毒不侵,小姐我现在开始向你挑战,走在你前面!还有什么把戏都扔出来吧,再给我来一打的爹妈吧,小姐我来者不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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