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是渴望太久的缘故,时常在梦里游弋回童年的画卷里去。那些河田捉虾,牧牛山下的日子,街头巷陌,殷殷期盼脱壳成长的日子,似如一串串走失的孩子,寻着梦境一一找回家来,我生命里的每粒日子给走失的精灵哺华,渐渐的,她们都在心野的田埕上壮大,壮大,壮大到与我结绳对话。
童年里重要的章节,是与牛妞结伴,以草木为伍的场景。每一个夏天的清晨,草木还顶着一头露珠儿,雄鸡们鸣笛报晓的时候,我便起身,牵着将要一天劳做的牛妞,找一处草肥水美的早餐。小镇的腹地,有一处鹿塘,烟波淼淼,岸边树木青葱,四周村庄毗邻而居,稻田竹林,绿草荫荫,这是牛儿们的天堂。每到夏季这里似乎应了王骆宾那句“风吹草底见牛羊”的景象。
当时家境异常窘困,在农村没有超强劳动力的家庭,多半是一锅清水几粒米的日子。我家一把香蕉瓣似的女孩子,重体力,公分多的农活做不下来,十几双眼睛,泉眼似的,汩汩的泛着清泪。短裤小衫上的各色补丁已成另一番秋色霜寒。双足整个夏天****着,行走起来小心翼翼,地上任何一种利物都可将其小足刺破,伤痕旧迹不断。这双****的小足最难忍受下雨时肆意横流的脏物,这是我成长过程中最难逾越的心理屏障,谁来拯救这双小足?谁来?
牛妞怜我,遇此境处,我便低唤它“低头,低头”,牛妞温顺的低下头,我踩着它硬而有力的犄角,然后轻唤牛妞“抬头,牛妞抬头”,这条温顺通人性的忠义之牛一抬头将我送上它的脊背,温暖厚厚的牛背,是我童年的温床,它一路左右颠着我,如摇篮,踏过脏物,越过小溪,穿过田埂。我牵着绳,它驼着我,牛妞似解我意,毋庸多加拉动缰绳指引,他便能找到小镇上的那片水草丰茂的腹地。我跳下牛背,丢开缰绳,牛妞纵情的低头啃食,我便找一处树荫,欣赏它深浅不一啃食的口形,青草在它的齿缝里流溢出绿色的浆汁,清新的草香诱惑我的胃,一种即时的冲动,想跟它一起饱食这翠****滴的,充盈着绿色汁水的植物。
孤独时,常与牛妞密语,它似懂非懂的倾听儿语梵音,一整个夏季的朝夕相伴,牛妞与我已成至深要好的密友。它能领悟我的每一句口令,我亦是能准确判断它的喜好,哪一种草的口味,哪条水渠里的水比较清澈适合它的胃口,它的肚子吃到什么状态时,它会志满意得的溜达着散步。它机敏的随时发现我所在的位置,相隔不远时它便心安理得的和它的同族们亲热的相互碰撞身体。
但有一种惊悚的场面,令我胆颤心惊,就是两条公牛相遇时,那种血腥,激战的拚撞,以至两败俱伤。那是人力所不敢阻止的一场鏖战,直至一方败走,每遇此况我极庆幸与我结伴的是个牛妞,温顺,端正。
我的成长踩着牛步走来,上学后的某个夏天,我的密友牛妞,生命力已在不间断的犁田耕地中消耗殆尽,被转卖给镇上的庖丁,随后会发生什么,是一幅幼小心灵不能构想的令人惊惧的画面。家里为了能多耕田地,多出产量,买回一条皮毛黝黑泛着亮光的充满野性的公牛,盘踞在我家后院。经过时,我狠狠地瞪着它,心里发着狠誓,坚决拒绝放养它。其实没多久,新来的公牛与邻居家一起豢养,长期在邻居的后院,我也极少能碰见,记忆里对它的怨尤渐浅。
童年的日子,忧喜苦乐都已化成故乡上空的一抹云彩,永远留在了故乡,在随后的飘游里,还保持着一种少年时般的清浅的快乐。童年生活的困境磨砺,让我仍然能够相信,仍然能够热爱,心灵曾经大面积的伤痕已脱壳,心里的晨光,圆融浑然,偶有迷踪,但总有阳光来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