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看见《韩非子》里记载这样一个故事，看后不觉发笑。
燕人李季好远出，其妻私通于士，季突至，士在内中，妻患之。其室妇曰：“令公子裸而解发，直出门，吾属佯不见也。”于是公子从其计，疾走出门。季曰：“是何人也？”家室皆曰：“无有。”季曰：“吾见鬼乎？”妇人曰：“然。”“为之奈何？”曰：“取五姓之矢浴之。”季曰：“诺。”乃浴以矢。
故事的大致意思是这样的：在古时，有一个燕人，名叫李季，经常出远门。而当他的妻子和别人私通时，恰逢李季从外归来，他的妻子顿时惶恐不已。于是，她想出一个办法。
令那个男子披头散发，全身一丝不挂的走出门去，并且目不斜视，恍若无人的样子。那个男子就按照她的计策实施了。
等到李季看到那个人时，问：何人？家里的仆从都说没有人，李季以为自己见鬼了，其妻也这样说，李季不知如何是好。于是，她的妻子就建议用牲畜的尿液为其洗澡，得以辟邪。李季从之。
看后觉得，这样的女子实在少见，偷情到这种程度令人顿时哑然。而并非所有红杏出墙的女子，都这样的“计谋过人”，我始终没办法把“偷情”这个词语用在步飞烟身上。
一直以来，步飞烟是我深爱的女子。在皇甫枚所撰《三水小牍》中，写有《飞烟传》。步飞烟亦做步非烟，而我执着于“飞烟”这样的叫法，是因为她宛若飞灰烟灭的一生。
那是大唐晚年的事了，缱绻在繁华奢荣的洛阳城。径陌里巷有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子，名为步飞烟。与雍容华美的大唐女子不同，她容止纤丽，宛如扶风弱柳。步履之间，仿若不胜绮罗。
步飞烟坐在庭院的梨树下，簌簌的梨花飘落，点染了她眉间一点哀愁。手中的宣纸，笔墨未干，诗文隐约可见。
一睹倾城貌，尘心只自猜；不随萧史去，拟学阿兰来。
她望着纸上情意飘飞的诗句，心头却不断抽搐疼痛。如今已嫁做人妇的她，不知是否享有拥有爱情的资格？
赵象在诗中的言语带着缓缓地暗昧，不失一丝轻佻的味道。他说，当目睹了步飞烟的倾城之貌过后，就不能自已。并把她比做阿兰。
步飞烟深知，阿兰是东汉时的美女杜兰香。相传仙女下凡人间，嫁凡人为妻。如今，这样的言语令她既喜又惊。时光的恍惚，把她推向那个璀璨的岁月。那时，她还在闺阁中期许自己的甜美爱情。
但凡拥有娇美颜容的女子，都会希望自己所嫁之人是一个如意郎君。步飞烟不仅是当时洛阳城中出了名的美人，更是善于秦声。拥有满腹才气，笔底烟霞。
她最擅长的是古时的一种打击乐器——击瓯。并且，其韵味悠远深长，可与丝竹相合。虽然没有显赫家世，但这样的小家碧玉亦能赢得洛阳城无限赞许，她的才情技艺，堪称一绝。
少女情怀总是诗。她在懵懂的时光中成长，带着少女羞涩的情意。每日憧憬，能有一位温柔才子带她从这样的寂寞中逃离。
或许是上苍听闻她心中执着的默念，当媒人推开她家吱呀作响的门扉时，步飞烟一双怔忪的眸子泛起氤氲的水气。
在那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一纸婚约就是天，没有谁可以反抗到底。女子从小接触的男人中，亦不过父亲，堂兄，还有哪些可以倾心暗许的人？再心急亦只能等盖头掀开的那一刹那。
有人有幸感慨，倾盖如故。有人用一生换取，白头如新。
步飞烟不知父母口中所说的临淮武公业是谁，少女被束缚出的矜持亦不让她开口。她只知武公业是河南府功曹参军，怎么说也是一个幕僚身份。她只能在心中期许并祈祷自己未来的夫君。
新婚之夜，烛影迢迢。她端坐在床榻，虽然故作镇静，却平静不了一颗狂跳的心。满室通红的景致映在少女酡红的脸上，顿时显得有些失色。
当房门被重重的推开，那一瞬间，步飞烟眉头轻蹙。她能够透过盖头，望见投放在地面的光影，虎背熊腰的身子，又怎是曾经在脑海里临摹千遍万遍的俊朗少年？
这一晚，步飞烟神情索然，心绪难平。开始了她味同嚼蜡的人生。
庭院中的步飞烟理了理乱成一团的思绪，再颔首望手中的宣纸时，字迹早已被泪水打湿的模糊。她看着片片梨花飞落在隔壁的墙院，心亦随着飘到了那个旁侧少年的身上。
当初的媒妁之欺，让她至今无法原谅。这样的结局，是生命中已定的宿命。而她，并不怨天。她在这样的日子中枯萎，如果再没有一泉清水，她马上就会干涸，死去。
直到家中看守大门的侍卫的妻子，扭着臃肿的水桶腰走到她的面前。步飞烟看得出，她的眼中充满蛊惑。
她把一纸墨迹放入了步飞烟的手中，一双眼睛泛起暗昧的神色。飞烟展开手中暗暗泛潮的字迹，上面的文采倾倒她的心。
她记得隔壁的那个男子，名为赵象，大好才貌。侍卫之妻靠在她耳边，缓缓开口：那赵家公子年方二十，正欲考取功名。实属是倾心娘子的才貌，才会暗自享受，不能自已。
直到侍卫之妻离去，步飞烟都没有从自己恍惚的神情中走脱。尽管武功业对她宠爱有加，可她不是得到点****就沾沾自喜的女子。在她心中，她讨厌这个臃肿肥相的男人，尽管是武功业痴迷她的一个眼神，步飞烟都会厌弃很久。
如果只是鄙弃男人爱慕女人的美貌，那就太有失偏颇了。女人在骨子里，亦是对俊朗的男子倾心。这是本性使然，人都不会拒绝追求任一形式的美。而步飞烟亦然。
她回想在墙角缝隙中看到的赵象，每每这时，她都会像做错事的孩子，既惊喜又害怕。心底最后一丝道德的底线牵制着她，不敢去逾越。
那是一条河，只要涉足穿过，随时有溺水的可能。
在自己的思绪中徘徊，挣扎。最后，她提起墨笔，为赵象的诗文做答复。这是一次冲破枷锁的举措。她想，不是她不够坚守妇道，而是这个社会太不道德，紧逼着她做出看似为人所不齿的事。
不仅是赵象的外貌，更是他的才情。女人有时需要的，不是所谓的金银权贵，而是一首志同道合的诗篇。最痛苦的事，无外乎步飞烟自己情高才盛，还要之于武功业，对牛弹琴。
绿惨双蛾不自持，只缘幽恨在新诗；郎心应似琴心怨，脉脉春情更泥谁？
步飞烟把这首诗文轻轻的写在金笺之上，这样的举措令她呼吸急促，双手发抖。她根本无法想象自己有一日会做出此事。为了心头一抹寂寥，为了心底一丝****。
赵象在隔壁的书房焦急等待，他无法忘却武府庭院一脸愁绪的少妇。那是一张情迷的脸，蛊惑他走向深渊边缘。
当侍卫之妻破门而入，这样的慌忙令他些许不满。可当赵象看见她手中的金笺时，所有的不快都已抛却在脑后。他才知道，原来他一直在等，等一眼娟秀的笔墨映入眼帘。
他能够看出步飞烟心中不得寂灭的孤独，这是发自少女内心深深地幽怨，却终要缠绕在原本澄澈的双眸。他突然有些嫉妒那不懂得甜言蜜语的武功业，他何德何能，得此佳人？
赵象与步飞烟最初的好感，全数流淌在诗文之间。这是最快抵达心底的方式，他们用这样看似难耐的方式，一步步走向对方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