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三年,董小宛早就将冒辟疆忘得一干二净,经其提点,总算忆起。生活穷困,形势亦有所逼迫,董小宛深谙自身处境。当她久卧病床,看见冒辟疆时,内心自是欢喜非常。其中有知遇之恩,更多的,是她清醒的看到了托付半生的人。
两人都是有所顾忌之人,冒一见董小宛身体堪忧,再加上一身债务,顿时来了对付女人的温柔把戏,“小宛还是多些歇息,改日再来拜访。”董小宛又岂是等闲之辈?此情之下,她还能放冒走?
冒辟疆次日就向其道别,欲返回家中。董小宛更是穷追不舍,一路相送,冒辟疆一路却不得却,阻不忍阻。就这样一直从苏州到毗陵、阳羡、澄江,一直到北固楼,二十七天里,冒劝了二十七次让董小宛回去。可董小宛是铁了心,她缓缓登上金山,对着江流发誓:“妾此身如江水东下,断不复返吴门!江水岂能倒流,我董小宛又岂能再回苏州?”
本是对董小宛还有点怜爱之心,只是她此番作为太不招人待见!冒辟疆遇上董小宛,两人还真是天造地设!让你到处拈花惹草,这回好了!该!骑虎难下了吧?
一直以来,在情感之中,最看不惯的就是死缠烂打,一路缠绕不清。其他事尚且可以拖延,而感情一事最是不可耽搁。拖泥带水,还是不是男人?
本来一份互不牵强的****,被一对狗血男女演绎的乌烟瘴气。我所期许的爱情,便是你情我愿来的自然。我等一介俗女,没有董才女大胆性情,一路剽悍到底。面对感情,从来小心翼翼,乃是内心看重非常。
相爱从来都是两个人的事,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内心深处,都是有所不愿的。一直以来都是一个胆小之人,不敢毫无保留。是胆怯也好,怯懦也罢。终究少了份义无反顾的决绝。
因为年轻,所以不敢轻易言爱。
冒襄的绝情不是等闲薄幸之人所能认知的,面对董小宛的果决相送,他变了声色,仍旧薄凉到底,义正言辞说道:“第一、我马上便要参加会试,有你在身边,诸多不便。其二、家中繁琐之事还需我暂且料理,有你,徒添烦乱。三、亦是最重要的,你一身债务缠身,需马上赶往苏州,也好对债主有所交代!”
男人薄凉到此等田地,也就算不上男人了。女人都安顿不好,还要其一人独自面对前境险恶,如若此人还能奋身治国,我真不知是不是天下其他人都死光了?
面对冒襄的决绝,有点良心的都会看不下去。旁人许意小宛掷骰子,以决去留。尽管三次都为“六”,可冒襄还是断然让其离去。一路,董小宛垂泪自怜,楚楚不堪。而冒襄感慨万分,化为一语:“余虽怜姬,然得轻身归,如释重负”。
如释重负?如释重负!哎!此男人不可要也!
辗转半年,冒襄才算回到如皋老家。一至家中,妻子就向其禀告,说董小宛已来至家中,其妻交付聘金,欲冒娶小宛。可冒还是经过一番推辞,说自己要到金陵赶考,不得将前程被儿女私情埋葬。
在此期间,小宛更是一路找寻这个负心汉,船上还险遭强盗,危难非常。终于见到这个杀千刀的薄凉之人,他厌烦不已,只道“冷面铁心,与姬诀别,仍令姬返吴门,以厌责逋者之意”说白了,就是:你都快把我烦死了,还是回苏州去吧,也算是满足债主的意愿。
董小宛返归途中,伤心难耐,写下诗句,以表内心苦闷深情。
“事急投君险遭凶,此生难期与君逢。肠虽已断情未断,生不相从死相从。红颜自古嗟薄命,青史谁人鉴曲衷?拼得一命酬知己,追任波臣作鬼雄。”
次年十月,冒襄到镇江拜访恩师。高朋满座,听闻自从董小宛与其告别之后,回到苏州,一身单薄衣裳至今未脱,如今也算是飞雪寒冬,倔强不换。还道:“此衣是妾身见冒郎时所穿,不见冒郎,定不更衣!”
还“冒郎”那?简直就是“冒狼”!真不知说董小宛是痴情好,还是痴傻好?总之,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当事人把事情做的旁人都不忍,亦可算到了一定境界。朋友相劝,冒襄还是一阵推脱,百般无奈,众人集齐巨资,为小宛还了债,“冒狼”若是再有所推脱,真是颜面无存了。
董小宛被列为“秦淮八艳”之一,自是有过人之处。虽是在与冒辟疆的缠绕中有些不招人待见,但董小宛其人还是很令人钦羡的。
说来,小宛最令人心折的,就是把平常日子过得诗意横生。她有着风尘女子的绝世才华,亦有平常女子少有的兰质蕙心。
嫁入冒家,基于身份,最好的结果也是个“妾”,顾名思义,始终是在丈夫和正妻面前,只有资格站着的那个女人。而恰恰就是这个女人,自是嫁入冒家,从未和正妻闹过矛盾,恰恰相反,上下一家,万事和意。
做女人做到如此,怎能不令人心生敬畏?每一个男人,内心深处,都有一个董小宛情结,多才美貌之身,处理家当更是游刃有余。
之于我这样名副其实的吃货,始终最能牵动心弦的,还是吃食。小宛被誉为“中国十大名厨”之一,亦算情理之中。相较于风尘沦落,她更适合做一个持家的温婉女子,与爱人静看庭前花落花开。
最闻名于世的,当属驰名内外的“董糖”了,入口即化,酥软非常,外黄内酥,甜而不腻。小宛纵使性情之中厌弃油腻吃食,碍于冒辟疆冒大公子喜好肉荤,仍是下了一番功夫。现今人们所心许的虎皮肉,即走油肉,就是小宛的发明之一。
据说,她做的火肉有松柏之味,风鱼有麂鹿之味,醉蛤如桃花,松虾如龙须,油鲳如鲟鱼,烘兔酥鸡如饼饵,一匕一脔,妙不可言。说来,真的是有些嫉妒冒辟疆了,简直就是如获珍宝!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性情中人,雅兴是关键,但才情更是根本。月凉如许,最是伊人如月水一方。漫华宛若流水,最令其倾心不已。忆起两人最欢乐的时光,莫过于夏凉清夜,执扇轻摇。帘栊半卷,倚窗而望。伴着徐徐轻纱软香,更是情趣非常。
小宛徘徊于月光枕簟之间,朱唇轻启,缓缓反复低吟李贺的诗句:“月漉漉,波烟玉”。
月色华美之时,她盛情之景,对冒辟疆侃侃而语:“我书写谢庄的《月赋》,见古人厌晨欢,乐宵宴。这是因为夜之时逸,月之气静,碧海青天,霜缟冰静,比起赤日红尘,两者有仙凡之别。人生攘攘,至夜不休。有的人在月亮出来以前,已呼呼大睡,没有福气消受桂华露影。我和你一年四季当中,都爱领略这皎洁月色,仙路禅关也就在静中打通。”
我甚至在她言语之中,能寻味到其清秀眉目,明亮光辉,尽管是月夜当头,亦是遮掩不住她的十足韵味。此时,冒辟疆的心里定是甜蜜无垠的,得此佳人,人生何欢?
静坐香阁,慧心品茗,亦可谓是人间极乐之事。所有的烦恼在此时都可付之一炬,徒留一阵茶香,半明半暗之间,余烟袅袅,不绝如缕。兴致来了,像纳兰一样,赌书消得泼茶香,亦算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小宛最是珍爱东莞人的“女儿香”。寒夜小室,玉帏四垂,轻衣落地,玉手拈来,点燃两三枝红烛,内燃沉香,静参鼻观。仿若入了蕊珠众香深处,沉醉不知归路。
董小宛素来亦有“冷美人”之称。其爱慕晚菊,与其生性高洁密不可分。心远地自偏,尽管与陶潜两人年代相隔甚远,却丝毫不影响心意的交融。
心照不宣从来都是不必明惠的,无关语言,无关年代,无关性别,甚至无关于生死。
李自成浩浩荡荡攻入北京,清兵更是一路南下,冒家家产尽破,小宛随夫家一路出逃。危难之时,仍旧不忘手执画卷,维护之极,宛若命中珍宝。
两情久不久长,从来不是凡人所能左右,连同器物,生死连决,都由不得人。冒辟疆为小宛打造一对金釧,上书“乞巧”、“覆祥”,所谓“覆祥”,即是“乞巧”的别意,只可惜金钏从中折断,宛若破镜不能重圆。无奈之下,只好重做一双,上书“比翼”、“连理”,虽然相较之,有些落入窠臼,但想必小宛是喜爱的。
人们习惯于把内心真挚的情感付诸于实物,好像那样,就可以眼见爱情一样。看得见,摸得着。不再是空想,不再是执念。
自始至终,小宛都是一个无可挑剔的贤妻。如若我是男子,我亦会对这样的女子心折不已。不是缘由世间此等女人少有,而是古往今来,仅此一人而已!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冒患病期间,小宛亲自持汤喂药,深夜仍旧不歇息。整整半年光景,冒的病情有所好转,小宛却一病不起,再未开眼。
冒辟疆定是深痛不已,就算曾经有多么百般无奈,不欲迎娶。可九年的繁花岁月,早已磨灭所有的不奈,换回的只有不忍、不舍、不弃!
以至于他挥笔著成《影梅庵忆语》,尽管文采非常,却文辞之间难掩语无伦次,一有思虑马上挥笔而就,唯恐过后不再忆起。
冒心痛伤神道:“爱生于昵,昵则无所不饰。小宛在风尘虽有艳名,非其本色。今忽死,余不知姬死而余死也!”其中伤婉扼腕,不是用言语就可说得清,道得完。
或许,在生还之年,他亦不知小宛在他心中究竟有怎样的分量。直到她挥手自兹去,他才明白,那份****早已深之皮肉,入之骨髓。在无数个深夜,疼痛的折磨令他辗转反侧,彻夜无眠。
这或许就是一种补偿,没有平白得手的爱。在****之中最痛苦的,从来都不是离开死去的那个人,而是为了彼此的誓言,坚强的活下去的那个。世间早已没有彼此的笑语欢声,却要忍痛为心爱的人活着,只当作是她生命的延续,宛若苟延残喘。
在一起时,人们习惯了海誓山盟,却终究忘了还有一个词语,叫做——情深不寿。
太专心的****,是很容易夭折的,就像天妒英才一样。太震撼人心的爱情,上苍怎么会许你长久到白头?
如若知道如此,我们自始至终就不要不留余力的去爱。不如留有余地,兜兜转转,只为长久的缠绕。是不是这样,就可以缠绕一生?是不是这样,就可以缠绕到从青丝至白发?
佛说,缘定三生,凡尘幻灭。如若有来世,真希望小宛做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女子。
相夫教子,画眉情长。只是,愿她再也不要遇到冒襄。
遇一良人吧!去体会一次两情相悦的感觉。但愿自始至终,那人的一生都只为她一人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