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参见十四福晋,福晋吉祥。”一个水灵的丫头迈进门,对清雯福了福身道,“十四爷已经出了园门,命人备好了轿子,问您是否一道回府,还是想在园里多住几日?”
“那瑶瑶,我今儿个就先走了,爷还在园门口等着呢。”清雯听后起身整衣,侍女为她披好狐皮斗篷。
“嗯,我送送长姐,你们不必跟来了。”我向身后的玲蓉和雨涵道。
“不用,外边天寒地冻的,再说你病刚愈,不宜多在寒风里走动。”清雯回身挡我,我却捉住了她身前挡着的小臂道:“难得的长姐肯贵足临贱地,我这小屋都蓬荜生辉呢,何况我也好长时间没见十四了,正想检验下他对长姐到底如何,可有仗着皇子的身份欺负姐姐……”
“这张小嘴愈发厉害了,刀子似的句句不饶人,先前长姐还在为你担着心,怕你在园子里受了欺侮,现在一瞧呀,哪轮的到他人欺辱你,你这张利嘴早就将那人千刀万剐了呢。”清雯轻点我的唇瓣微笑,与我一起出了房门,“头先耳闻八哥甚是宠爱嫡福晋,还真真为你捏了把汗,而今看来,八哥对你亦是极好的,虽说这园子是偏远了些,却也清净宜人,避开那些无端是非,市井喧嚣,细细赏看时,也能瞧出他委实花了不少心思。”
我笑笑未答话,三弯两拐便到了园子门口,身着群青色长袍的十四转过身来,腰间环佩被清风吹拂得叮叮当当叩响,谱出一曲清新的乐章。
十四蓄起了小胡子,显得整个人愈发稳重,几年未见,他成熟了不少,平添了几分中年男子的魅力,虽然他才二十四岁,双鬓却似乎夹带了缕缕白霜,一头黑发也不似从前浓密漆亮,或许是季节严寒的缘故吧,我安慰着自己,心底却再明白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清雯,我们回府。”十四上前捂住清雯的手,偏头瞧见我,“叨扰了,小八嫂。”
“都是一家人,没什么叨扰不叨扰的。”我察觉到十四言语间的疏远之意,略狐疑地皱了皱眉,嘴上却调侃道,“我姐姐可就交给你了,不许欺负了她去。”
“放心。”掷地有声的两个字,十四轻搂了搂臂弯中的人儿,她的脸忽忽地红了起来,“清雯,你先到车里等我,我和小八嫂说几句话,不长,说完我们便回府。”
“嗯,好。”清雯应了一声,退出十四的怀抱,踏着小凳便上了车,颊上的红晕却还未消褪。
“清瑶,八哥的事今儿我必须和你说清楚,否则还不知道你要误会到什么时候去。”十四看着清雯钻进马车,便旋回头来肃颜道。
我笑而不语,等待他的下文。
十四与我对视着,深叹了口气:“八哥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近来天气变化又大,气温时升时降没个准数,一个不慎便会种下病因,酿出苦果,调理不当则有可能会转化为慢性疾病,或是引起并发症,再想治愈就是难上加难了,这些你在现代听得多了,该是懂的。方才去房里探视八哥,若不是精确知晓他的生卒年,还真担忧他的命不久矣。”
“你只是想告诉我,他快死了吗?他想让我去见他最后一面?”我忽然变得烦躁不已,心像被生生撕开了个口子一样,噗噗地向外涌着血,话一出口就成了这样,完全不受控制。
十四难以置信地盯着我,仿佛从没认识过我:“你就这么恨他吗?非得用这么恶毒的字眼,一日夫妻百日恩,既是相互折磨,当初为何要坚持在一起?”
“你管不着……”又一句不受控制的话冲出口,眼睑之中却是蓄着水珠,灼伤了肌肤。
“你……”十四怒瞪我,在我身前踱来踱去,满是恼然神色,似是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辩驳,转了几圈后,他终于停下脚步,站定在我面前,微眯了眯眼,“我不知道你哪句话是发自真心,哪句不是,但是我会把你刚才的话,全当作只是急气攻心,一时失控之语。你听好,申清瑶,八哥对你的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连我都为之动容……”
天地可鉴,日月可表,我冷笑了声,爱我就是杀了我的孩子,爱我就是灌我喝药,那我还真是长见识了。
我倒是要看看,十四还有什么话可说,逼回泪珠,抬头,毫不怯懦对上十四的眼眸……
“你什么都不懂,在我们之中,最看不清的人就是你,你自以为知道的很多吗?八哥懂,我懂,只有你,不懂!”十四毫不留情,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眼眶不由得有些泛红,不知是急的还是其它所致,“八哥接连失去两个亲人,他的伤痛会比你少吗?先是良妃娘娘,再是你肚子里尚未出生的孩子……”
一提到孩子,我的脑袋就止不住地轰响,心疼得难以自已,捂上自己的耳朵大声道:“别说了,你别再说了。”
“我要说,我必须得说!”十四一把拉下我的手,按压在身体两侧,眸底火星四溅,“你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八哥难道没有告诉过你,你的身体不适宜再度怀孕么?为何你还会怀上孩子又不慎流产?原先我还奇怪,照八哥的心细如丝,怎会出此纰漏,现今总算明白了……一遇上你的事情,八哥总是乱了心智,大失往日水准……”
“什么……不宜再度怀孕?”我心乱如麻,讲话也不利索起来。
“果然,你不知道……”十四见我挣扎轻了些,松开了禁锢住我的双手,“你以为……每回都有生弘旺时的运气么?次次都能侥幸逃脱?你的身体本就不适合怀孕,气浮血虚,孱弱敏感,当年生下弘旺后,身子又折损不少,元气大伤,这几年虽尽力调息休养,却也难以全然复原,倘若硬撑着再次怀孕,便是冒了生命之险,孩子极有可能又是难产,母子的生死便是听天由命了,八哥又怎会舍得,逼你服下药物,实则是为了你着想。你晕厥在乾清宫内殿,八哥得了消息便急忙赶去,将你抱回时你气咽声丝,身下早已被鲜血浸透,淅沥了一路,连八哥的手上袍上满是血迹,太医断言这孩子已是死胎,若再不娩出危险极大,乃至于母亲不保,你没看见八哥当时的震惊,指节紧握泛白,还要强作镇定,眼睁睁瞧着自个的孩子逝去,却无能为力,那种肝肠寸断,痛不欲生的感受,你又知晓几分?”
瞬时心如刀割,胤禩竟然瞒了我这么多事,独自承担独自****伤口,恐怕连轻松也是装出来的吧,强压悲伤的轻松,痛苦便会加倍。
我们不是夫妻吗?为什么,为什么……
“八哥近些日子常常昏迷,醒时也不愿吃饭服药,太医开的方子,下人们抓了药煎好端去,原封不动地退回来也有好几日了,倘使再这么下去,后果真的难料。”十四怅叹了口气,眨了眨早已迷蒙的泪眼,“八哥千叮万嘱,不准我告诉你,园中亦是下了严令不允议论,你蒙在鼓里也属正常,现在我要说的都说完了,该怎么做你自有主张,我走了。”
翻身上马,衣袂翩翩,反手握住马鞭拉紧缰绳,双腿轻夹马腹,十四的动作一气呵成,直到他们的车骑到了街口,我才一个激灵转醒,默默往园里走。
遣散众人,一个人坐在火盆旁,往里边添了些炭,噼噼啵啵的声响,时而携卷着点点火星头四溅,在静寂的空气中显得极其突兀。
“主子,您又没欠福晋什么的,为何要对她那么好……”屋外斜斜地织着雨丝,斗篷茸茸的毛上沾上了一颗颗晶莹的雨珠,屋内呢喃低语似的女声传出。
勾唇一笑推门而入,这什么世道,躺着也中枪。
在背后谈论别人也就罢了,竟还被那人听见。
“福晋!”惊慌的一声低呼,那人从凳上站起,欠身行礼,“给福晋请安……”
“嘘……”我把手指横亘在唇间,笑笑轻声道,“下去吧,别吵着他。”
即便如此,床上的人儿依然被打搅到了,喉结转动了下,发了个模糊的音节,转动身体朝向外面,双眸微睁,目光撞入我的眼睛,旋即低下了眼睑,冷冷不带一丝感情道:“雨涵,请福晋回去。”
站在我身旁的雨涵显得凌乱无措,双手绞在一起,狠狠咬着下唇,面无人色,像一个等待判决的犯人。
胤禩并不知他睡着时发生的事,而我却误打误撞听见了,这才是你的真心话吧,雨涵……
“你先下去,我和贝勒爷有话说。”我挥了挥手,雨涵便如受惊的小兔般退下了。
“你这又是何苦?非逼得我来看你才行么?”若无其事地坐到床沿,抬手欲抚他苍白的面庞。
胤禩清减了很多,双眶深深地陷了下去,眸子里是零零落落的红血丝,薄唇发白起皮,脸颊处略凹,下巴瘦削,几根胡茬冒了出来。
他偏头一避,我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讪讪收回手笑了笑:“你睡了这么久也累了,要不要坐起来?”
他没说话,我便径自起身扶住他的身子,帮他调了一下帛枕锦衾,让他靠得舒服些,一连串大幅动作下来,我已是气喘吁吁,筋疲力尽,鼻尖沁出一层细密的薄汗。
看来这回小产,真的重重地伤了底子,体力也不如从前了。
“太医怎么讲?今天乖乖喝药了吗?”我还是唱着独角戏,却一点也不觉得寂寞孤单,因为……有他在,“听十四说,你好几天没按时用膳服药了,怎么可以这么任性,良药苦口利于病,只有喝药才能好得快些,你不要旺儿和我了么?你可是承诺过照顾我们一辈子的,这一世我们娘俩赖定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