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没有想到康熙会这么轻易地原谅我,一时愣怔在那里,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跪下谢恩:“是。皇上仁德宽厚,堪称万民表率,千古一帝,清瑶谢皇上恩典。”
“好了,少拍马屁,起来吧。”康熙虚扶了下,我顺势站起,“不过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以后遇到事情,要和朕商量,不许擅自做主。”
“是,清瑶遵旨。”我恭谨地欠了欠身,扶着康熙进内室休息。
刚从康熙那儿出来,我便看到道上站着一个人,负手而立,形影相吊,背影萧索凄凉。
“胤禩。”我轻唤出声,“夜深了,你还不回去休息么?”
胤禩听到我的声音,身形一顿回转身子迎了上来:“瑶儿,你还好么?皇阿玛可有难为你?”
“我没事啊,皇上只是留我问些事情,倒是你,夜风凉,吹伤寒了可怎么好,快回去吧。”我拢拢他肩上的披风,温声劝慰,却看他的脸色有些薄怒,就要发作,我便随口轻轻带过话题,“你的身边,定有太子一边儿的奸细,我有个法子引他出来,不知你可愿意陪我演一场戏?”
胤禩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旋即附在我耳边:“愿闻其详。”
我心中有数,只不过需要实践来检验,我侧脸贴在他耳边,以手掩住半边脸,细细道出我的计划……
“胤禩,听说你呈递给圣上的那份名单只是一部分,还有一部分还在你手上,准备最近举荐,是吗?”我余光瞥见小全子端茶进来,故意扬声道,“胤禩,你好聪明,居然早就知晓太子不会让你一次过关,必会想着法儿为难你,现下还留着一手呢,任他太子再神通广大,也料不到你有这步棋。”
“瑶儿,你小声点,隔墙有耳,这堵墙,防得了君子,却防不了小人。这已经是我唯一的机会了,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所以,你要事事小心,句句谨慎,不要和上次一样,不小心漏了底,让太子有机可趁。”胤禩手持书卷雍容漫然,正襟危坐。
“嗯,你放心吧,我不会像上次一般大意,这次,一定水到渠成。”我一边鼓励着胤禩,一边暗中观察着小全子的反应,他先是用极慢的速度上茶,屏气凝神,一脸镇定自若,殊不知他的动作出卖了他。
我说自己大意才会将名单泄了底,只不过是为了麻痹小全子,让他觉得自己侥幸逃脱了胤禩追查,降低他的警惕性,而现在看来,效果还不错,鱼儿自动咬钩了。
上茶时茶杯放置的位置是极其讲究的,茶放在案上时,离侧案边一寸四许,离案边二尺许,主子一举手便拿得到,放远了不成,近了更不成,近了碍着主子看折子写字,所以下人们大多非常顾忌分寸,会双手奉茶将茶盏置于适宜的空当,这些细节皆是训教的公公无数次强调的,但由于小全子听得太过认真,并未注意到自个用了单只手呈上,而且距离的把握也有失水准。
肯定一个人需要千万条理由,但否定一个人,只需要一步,就如做数学证明题时,若是真命题必须给出证明,但假命题只须举出一个反例即可。
“小全子,爷要和清瑶姑娘出去一趟,记得看守书房,不许让陌生人进来。”胤禩并未理会小全子,拉起我的手,带我走出书房,一般来说,此时小全子会询问我们去哪里,是否需要备车等等,可小全子只问了句是否需要他跟着,胤禩说不用的时候,他脸上故意表现出的失望更是欲盖弥彰。
兜了一小圈,我们确定无人跟踪,就沿着鲜有人迹的鹅卵石小径,来到离书桌最近的一扇书房侧窗旁,静静地伫立着,久久凝视细细倾听,过了大约几十分钟,书房中传出窸窸窣窣翻找东西的声音,胤禩云淡风轻大手一落,埋伏在四周的他的亲信就冲进书房,逮了一个人出来,而此人不出所料,正是小全子。
“主子,奴才冤枉啊,奴才只是在整理书桌,并未做对不起主子事情啊,请主子明察。”小全子吓得瘫在地上,拒不认罪,哭号连天。
“瑶儿,你先回去吧,这里的事我会妥善处理。”胤禩没有理会小全子的哀求,转过身来温柔地说道。
“好,我先回去了”我知道他接下来会做什么,也知道他是怕我受不了,才让我先行离开,但是我却没有阻止,什么时候开始,我也变得冷酷麻木了?小全子也是一条人命,我忍心吗?可是,我必须做出选择,为了胤禩,我已然没有退路,就算死后下地狱,我也认了。
“清瑶姑娘……”小全子大约是明白我离开意味着什么,用一种凄惨哀伤的语调反复喊着我的名字,我摒弃一切的纷杂烦扰,逃也似的飞奔离去。
只觉得三月的风像冰刀一般,刮得我脸生疼,但是我却没有停下的渴望。我一直认为自己可以够狠心,可以学着适应这个宫廷,可以对细作毫不留情,可是,现在我却发现自己还是不够心狠手辣,不然为甚我的心坠坠的压着,喘不过气来。
迷蒙间,我好像撞上了一个人,随即一下子跌在地上,被我撞上的人也是一个趑趄,向后退了几步才站定。
“清瑶,你怎么啦,撞见鬼啦?”十爷大大咧咧地将我扶起,我才看清被我撞到的人是九爷,九爷刚想教训我,抬眼看到我脸上的泪痕却生生住了口,有些别扭地问道:“你怎么这副人模鬼样,发生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啊?”
十爷也看到了我苍白如纸的脸庞,语气焦急:“清瑶,谁欺负你了?告诉我和九哥,我们帮你讨回公道,就算我们帮不了你,还有八哥哪,别哭了。”
我的魂魄总算是寻了些回来,蹲了蹲身:“多谢两位爷,清瑶没事,不过是沙子迷了眼。”
“喔,你的眼睛进了沙子啊,我帮你看看。”十爷居然相信了,上前要掰我的眼睑。
“十弟,你先过去,我等会就到。”九爷制止了十爷的行为,看着我说到。
“你们有什么事非要背着我说啊?”十爷不干了,双手抱肩一脸嗔怪。
“你走是不走?”九爷面露不耐,语气也差了一些,不过这俩兄弟平素倒也喜欢这么抬杠,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我……”十爷似有些委屈,一时语塞。
“没有,只是清瑶有个问题想请教两位爷,不知两位爷是否有空?”我想,说出来会好一些。
“嗯。”九爷冷冷地应了一声。
“有空有空,清瑶你有什么问题啊?”十爷很是热情,迫不及待地问我。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的贴身太监出卖你,或者说,他是你的政敌派到你身边做卧底的人,你会怎么办?”我平复了下心情,尽量不露痕迹地问道,一出口,就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幼稚可笑。
“杀”一个字,简洁明快,是九爷的风格。
“那还用说,当然不能再留啦,应该处死他,谁叫他背叛主上,他是罪有应得。”两个人的答案长短不一,但都表达了一个意思,那就是九爷的那个果决的“杀”字。
真是这样吗?我再问一百个人,也是同样的答案吧,在这里,人生而不平等,更何况,奴才是主子的私有物,犯了这么大的错误,恐怕任何主人都是不能容忍的。
“人命,真的轻如草芥吗?”我不禁怔怔出声。
“不是轻如草芥,而是他们轻贱自己,背叛,是任由谁都无法忍受的,在这个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宫里,出卖主子的人,是断断不能留的,我以为你天生敏慧,一点就通,这么一个简单的道理都想不透吗?”九爷一扫用语单调的习惯,不再驻足理会,与我擦肩而过,十爷见九爷走了,也不知所云地提步跟了上去。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是啊,我怎么就不明白呢?一步错,步步错,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他们不容有一点差池。
小全子就这样在胤禩身边消失了,由一个叫小楠子的太监替上。我不敢问,只在一次和胤禩品茗聊天的时候,旁敲侧击过,胤禩当时狠决果断的目光,和那句,“敢诬陷和伤害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让我一辈子都难以忘记。
每一个皇子,都有这一面吧,高傲强势,只不过,有些相对较少,比如胤禩,有些相对较强,比如四爷。
这时的我,已经没有力气再深究这件事,若我再往深处思考一下,也许就不会那么痛苦了,但也许,会更痛苦……
不多久,康熙下令启程回京,等回到了紫禁城,我总是不自觉地避开和胤禩见面,胤禩虽然有所察觉,但也终究没说什么,只是让我好好照顾自己。
之后遇见过四爷一次,我正经过御花园时,正好与他面对面迎上,打了个照面,道了一声吉祥便与他错身而过。
我自嘲地勾唇一笑,原本以为,你对完颜清瑶还是余情未了,定必不会伤她害她,看来是我想多了。
这么一个小小的举动,竟能引发一连串的风波,你不过是借了十三爷的名约我出去,但其中曲折万千,大有文章,百转千回的心思却怎么也逃脱不了利用二字。
即便在山涧之中我们什么也没做,你也可以利用完颜清瑶与你往日的情分勾起胤禩对我的疑心,与此同时,又掩护了你安插在胤禩身边的眼线,这笔买卖怎么算都不吃亏,完全十拿九稳,只赚不赔!
算计,阴谋,利用,这三者才是你生活不可或缺的吧,缺少了这些你的生命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四爷,你算计得还真精呢,步步为营,苦心经营,只有我这只笨鸟才会落入你的圈套!
这紫禁城中每走一步都得三思而行,反反复复忖度掂量,一不留神便有可能万劫不复,若怀疑我的不是懂我的胤禩,而是九爷或是其他不相干的人,或者胤禩心存疑窦,告知了他们这件事,恐怕我就没那么走运了,哪里还寻得到机会为自个澄清开脱捉出奸细?
四爷,多谢你费心教了我这宝贵的一课,清瑶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