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微亮,水泯很早起床,本想修炼,又恐别人看了去,不知道王上现在怎么样了,水泯拿出王上赐予的神珉,露出优思。
“生哥。”她在下人指领下找到了陆生的房间,房内瑶琴古画,新诗书墨,无一不具。刚进屋便闻见淡淡的女子胭香,想必是很久前留下的。朱粉涂饰的窗沿与窗外的绿藤相呼相应,像是一幅动态的水墨画。
这,不太像女子的房间。水泯不禁想到。的确不只是陆生的房间,先前京棠闹笑说装饰新房,硬是把房间装饰得花哨细雕。陆生由她去了,如今人走了,他无暇顾及修改回去,暂且住罢。
“唔……”陆生正在帷幕中更衣,看见水泯微微一怔。“你,你怎么来了?”见水泯目不转睛盯着他望,他赶忙穿好衣物。这个丫头,怎么不知道害羞呢。陆生心想。
她怎么懂害羞,王上又没教过她。“我想吃东西。”水泯直说。她第一次尝到了人间的美味,一夜过去念念不忘。
“饿的话找下人便是了,我去洗漱。”陆生脸一直红着,他很好奇自己何时变得如此羞涩。
“他们说都被我吃了。”水泯老实回答。“哦,吃完去买便是……什么?厨房的食物都被你一人吃了?”
水泯像是受了惊吓的刺猬,“怎么了,生哥……”“没什么,过会带你去街上吃。”陆生注意到自己刚才似乎有点失态,可不要吓着她。
这种感觉怪怪的,似乎时刻得保护她一样,就算,一辈子都行。念头一出,他摇摇头,这不行,他素来讨厌被拘束,若将来有了妻儿,流连于花丛中还担心家中,一点都不快活。
“水泯,你这衣裳旧了,换新的吧。刚出家门,陆生低头望望水泯的裙子。
以前和他在一起的女子,哪一个不是施粉带胭,红腮朱唇,或是锦衣绣鞋,携玉挂珞,水泯自是不能亏待。
涸水镇没有集市的传统,人居多,日日堪比集市,热闹非凡。一个身着大红缎子的女子向火一般携带丫鬟冲他们迎面而来,“哎呀,陆公子,好久不见。”
陆生满头雾水,压根记不清此人是谁,碍于礼貌,他撑笑回应,“好久不见,红玉,又漂亮些许。”“公子莫夸人家了,我是怜儿,又认错了吧。瞧这身边美人,一波又一波呀,一个比一个漂亮。”
红衣上下打量了水泯一番,“陆公子,当初你都舍得给我买锦衣缎子,这位怎么穿得这般寒酸。”陆生压住心中怒火,“这不,带她上街上挑选去。”
“可要好好待人家,莫像当初负我般,我倒罢了,看得开,尤是那京棠,你说好端端的名角,怎么就自寻死路呢?”“如果你不想死得早些的话,最好现在闭上你的嘴离开。”
“是,是,公子,我还要去买手镯,先不打扰二位了。”见这个主发火,红衣很是识相,临走前不忘意味深长地望了水泯一眼。水泯心思单纯,不知她向自己暗示什么。
陆生仍旧想不起这个女子是谁,欠下的情债太多。水泯见街上行人过往,摆摊贩卖的,算命说书的,吃食各一,好不欢快,到哪都想停下来玩耍,陆生无奈牵住她的手,以防她跑丢。
那种感觉却比自己初试云雨情还要微妙羞涩,往常他牵一个女子的手宛若一天吃三顿饭一样平常。
终于到了俏裳坊,他是最熟悉不过,虽说水泯极不情愿试穿陆生选中的衣裙,都是些锦衣绣罗,不若自己身上的素衣好。
“水泯,想不想去吃东西?”陆生见水泯无精打采的样子,想个法子诱惑她。“想。”“来,试完这最后一件,我们便走罢。”陆生指了指掌柜手中的那件。
水泯乖巧地过去试衣,掌柜喋喋不休说着,“陆公子,这姑娘可比你之前带的都要清纯。”
他作了不要说话的手势,心中把掌柜骂个千万遍,却看见水泯迎笑过来,眼睛都看直了。
水泯恍若花神仙子,款款而来:裙边系瑰色宫绦,青绿浅袄边翻,绉裙银丝绕,图案落落大方,再配上她的鸭蛋脸面,合中身材,一双如水凝眸的眼睛流露柔情。
“美,真美。”“生哥。”水泯本身也十分看好这衣裳。“这些,打包带走,落日前送到我家中。”他指了刚刚试穿的衣裳。“好,好。”掌柜的喜笑颜开。
“走,答应你去吃饭。”陆生瞬间觉得为一个人倾心是如此容易之事。他甘愿被水泯拘束,拜于她的裙下。
情,无不是建于皮相之上。
镇上最大的饭馆——漫香楼,如其名,门外百米便可闻香味乱飘,让饥肠辘辘的行人不自觉脚步被这这儿吸引。水泯就是这般香味吸引过来,虽入人间不久,但各种香味,鼻子还是非常灵敏。
踏进才知这里画栋雕檐,宽敞舒适,少刻,又丫鬟小二上来调桌安椅,摆设酒馔。陆生随意点了几个菜,便与水泯坐下。先前端上枫露茶,上来几个舞女款按银筝,陆生嫌其吵闹,便上了三楼独房,水泯抬头观察,梁悬轻纱,宛若仙境,梯处挂画,墙贴字墨,随着陆生重新入座。
吃罢饭,水泯加上几个菜系:单笼金乳酥,四角圆润,奶香浓郁,口味细腻;水晶龙凤糕做得极佳,糯米甜而不腻,核桃仁、糖玫瑰混色,别是一般风味;箸头春,鹌鹑肉质细嫩,酥香脆鲜。
“红枣味甘性湿,可养血安神。”旁边女子边上菜边作介绍。
水泯犹豫是否再上一盘小天酥,忽然听见极大的吵闹声。
“发生什么事了?”陆生问道。“客观莫在意,许是那位官爷来了。”侍女不急不忙回答。
水泯忍不住问,“那个人来了就会如此吵闹吗?”
“可不是,他的脾气可大呢。上次非嫌弃我们这儿小姐不够漂亮,硬是耍赖要更换,我们又不是青楼,哪在乎这个啊。”女子停顿下,又继续道:“但毕竟是官人,奈何不了,只能当主子供着。”
楼下声音愈来愈大,一个女子叫起来。
“岂有此理。”陆生冲了出去,水泯留恋桌上的才,未随他去。
只见地面碗碎椅破,汤水泼洒,一个腰圆背厚的汉子粗犷地骂嚷,其余人不敢吱声。
“你们就这样招待客官的吗?看那些个女子,扭动粗肥的腰肢扭动,这是舞吗?”他鼻子因为喘着粗气,忽大忽小;眼睛小得凹进去似的,手插在腰围,远看去像一只肥硕的牛。
“既然说这不是舞,你为何不亲自跳上一段,给他们长长眼?”陆生的声音显然格外清晰,像一摊污水扔进一块石头。
汉子自然不会自取其辱跳上一段,他斜睨着他:“你又是何人,竟然如此这般说我。”“陆家公子陆生,想必你略有耳闻。”“就是有一个贪污的爹的陆公子,你日日风花雪月为何不自责呢,来管我的闲事呢?”汉子靠近陆生,嘴头语言引去注意。冷不防出拳,陆生轻松接过,回他一掌。
汉子一急,忙命手下几个围攻,陆生幼时习武,偶尔稍加练习,自认为是防身之术,却将他们几个打倒在地。
“新上任的县官,初来乍到便想一手遮天吗?”陆生嗤笑。水泯忽然出现,在梯处喊他:“生哥。”这一叫声引起众人的注目,汉子心生一计,趁人不注意,手拿一只破碗的尖儿架在她的脖子上,威胁道:“陆生,你的新欢在我手中,识相的话给我滚开。”他本以为陆生怎会为一个新欢束手就擒,只是狗急跳墙。
出乎意料的是陆生的行为,他后退几步,满是疼惜的眼神望着水泯。汉子心中暗喜,自己被陆生搞得下不来台面,他必是要趁机报复,“你们几个,上!陆生,你不许还手。”
趴在地上的几个小官吏听到命令后,心情澎湃,忘了疼痛般冲伫立不动的陆生拳脚相加,陆生微微皱眉,正想办法救水泯。“真没用,看我的!”汉子看手下的拳脚温柔无力,叫人拿了一把刀,趁混乱时,随意砍去。
“唔……”陆生吃痛喊出声,他的手臂被砍数十刀。鲜血淋漓。“呵呵,小子,早看你不顺了。今儿待我杀你,再娶那美人儿可好。”汉子一脸淫笑。
说时迟那时快,陆生一个箭步冲上去,欲夺其碎碗片,手紧紧握住,鲜血流出。汉子不是省油的灯,他仗着自己的身子优势和陆生扛起来,陆生手臂疼痛,使不上劲,却不肯松掉碎碗。他就这样出现在水泯的瞳仁中,淡淡散开,她忽然想起这个情景似曾相识。
大量的血,意味死亡。陆生在她的脑海里愈加清晰,她面无表情,没有人知道那把刀到她手里,也不知她何时将刀若无其声般刺入汉子的后背,众人反应过来时,只见那汉子前后通了一个窟窿。
“这般浪费吃食的人,何不该死?”她像是疑问,又不求回答,语气冷得像那把刀,一个致人心寒,一个致人死地。
人们倒吸一口凉气,虽然汉子行为惹人厌恶,但落于此,似有不仁。地上其他官吏,无故倒地而死,只是每个人的胸口都有一个刀伤,却没人知道什么时候是谁杀的。
又是一件发生在陆家公子身上的奇事。“生哥……”陆生被水泯这一生喊叫,知她平安,缓缓闭上眼睛,堕落黑暗。
他做了一个很久很长的梦,梦到爹娘还在世的时候。他是个孩童,却知晓人情世故,知晓很多人想灭他家门为了那口水井。
多少人花重金购买,父亲怕人做恶事,态度坚决不转让,毕竟这是镇上所有人的水源。后来不知道是何人设计,父亲遭陷害受贿罪,贪官之名,残酷地挂在他已老的容颜上,他无脸见人,在狱中自刎。母亲悲伤过度,不久随了父亲。所有人只知道他生性顽劣,却很少人同情他的家世。
自此所有恶人靠近那口井,皆无故生亡,时间久之,镇民的德行朴实,为人诚恳,换来了镇子上的宁静。这安宁,是爹娘用命换来的。他时常想。
醒来却是夜晚,他起身而坐,手臂已经圈上厚厚的纱布,“这?”他面露疑问。
“我看你伤势严重,大夫走了,我又偷偷包上几层。”水泯调皮眨眼道。
“太厚了不透气的。”他轻声。“我没想到,怪不得还不见你好。”水泯懊悔地说。
陆生哭笑不得,想来她认为痊愈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情。见水泯认真地为他手臂解下多绕的纱布,额头上冒细细的汗,脸上淡淡的绒毛被烛光照得这般好看。
他没有问水泯那汉子和手下是如何死去的,她如果想说的话,自然会说。但直觉告诉他,水泯不是普通的女子,那些人的死,和水泯有直接的关系,因为他看清了水泯那时瞳仁中的杀意,那种杀意,无法探其生因。
丫鬟进来请示,“陆公子,衣房掌柜的求见。”陆生点头,“进来吧,我都忘记了。”掌柜带着小厮提着大包进来,伴随阵阵夜风夜语。小厮见水泯坐在床边,稍加惶恐,未敢靠近。
“怎么了,过来把衣服拿出来。”陆生没有注意到他的行为。“是,是。”掌柜拍了下小厮,亲自把衣裳奉上。
“水泯,我今日英勇吧,你若想奖励我的话,可不可以以后都穿我给你买的衣裳。”陆生带着撒娇的意味说道。
满屋子的人,怎么不知羞。掌柜打岔,“陆公子,我有话要说。”下人听到此言,纷纷退下。“说吧,什么事。”陆生很不开心自己的话被切断。
掌柜不愧是有经验的中年人,他未在意陆生对自己的口气稍有不逊,依然为陆生谏言,“陆公子,你知道刚刚镇上人如何评论你和水泯姑娘吗?”掌柜的未说如何评价,而是引起兴趣来讲述下文。
“如何评价?”水泯起了兴趣。
“恕我直言,镇上的人都说今日漫香楼一事是陆家第二大奇事。”
“那第一大奇事呢?”“姑娘有所不知,第一大奇事便是陆家那口井,前些年数人争夺,陆家老爷夫人因此丧命,而后井成了神井,凡是作恶多端的人一旦靠近井边,便无故丧命。”他直言不驯,“镇上几千人丧命,大都是认为自己廉洁非要靠近井边自寻死路之人。”
“那今日奇事呢?”“今日奇事……姑娘可知官爷如何死去?”那个汉子?浪费吃食,伤及陆生而死。”
“那么是谁杀的呢?”掌柜一问到底,今日之事他有所耳闻,他先前就觉水泯不一般。他眼睛始终不离水泯,说谎的人眼睛复杂,有的人闪躲,有的人直视,他看人多年,狡猾得很。
水泯正欲回答,陆生说道:“掌柜的,天色不早了,我身子受伤,不能多陪,来人,送客。”他一口气说完,不容拒绝。
“我……”
“掌柜的,今日之事,望你不要胡乱猜想。”陆生给出最后的警告。
下人作了一个“请”的手势,掌柜叹口气,大步离去。
“水泯,明日穿这件吧。”陆生指的是最上面的衣裳。
他故作疼痛喊叫,“这点心愿都不能实现吗?”
水泯只好点头。他像个孩子笑了。
掌柜回家路上,细细回想方才的事情,水泯的眼睛依然清澈,不像似说谎的样子,那么那个官爷是如何死的呢?
他没想到水泯其实是想说,那人是我杀的。说实话,眼神自然清澈。
若不是陆生打住她的话,她就直接说出口了。至于陆生为什么要拦住她说呢?是知道,还是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