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又过了三日,午后懒散的气息弥漫,莲花池四周树木茂密的枝叶遮盖阳光,撒下清凉。偶尔有蝉鸣声,替这个夏天奏奏乐。莲花比刚来的时候更加娇嫩许多,宛若水仙子般,莲叶托住她伴舞。
树荫下二人在清石桌上对弈,时不时传来爽朗的笑容。
晏罗冒出一句:“我打算散了三生三堂。”
陆生眼睛盯着棋盘,一边思索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为何?”
“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做呢,更何况京瑞捅出那么大娄子。”
心里话却是要帮助陆生掳获佳人的心,这个自然不能说出。
“什么事情?”陆生来了兴趣。
“怎么不见水泯?”晏罗不想回答,跳了话题。
陆生也不追究,“大概又在厨屋瞎折腾。”
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不屑,晏罗说道:“水泯虽说怀疑是妖,却并没有害你之心,她做的食物应该不会有问题,我上次喝了一口,不也还是活泼乱跳的吗,是你防人之心太强了。”
“你输了。”陆生淡淡道,提子。
晏罗望了眼棋盘,果真是。他叹道:“多久未切磋,你的棋艺有所上升。”
“是你心不在焉。”陆生很不客气地说。
这时小厮带几个人搬来一架古琴,红色的绸纱掩盖,宛似即将出嫁的新娘。
“领班,你要的古琴我们给你送来了。”小厮毕恭毕敬地说道。
“嗯,下去吧。”晏罗头也不抬回到。
小厮似乎不肯走,犹犹豫豫的样子,“领班,真的要解散戏堂吗,那是您多年的心血啊。”
晏罗这才抬起头来,说道:“我心意已决,你们拿着钱两各奔东西。昨日的工钱已经命你分发了。”
“是,大家都很开心,只是……都舍不得。”
晏罗笑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你们走吧。”
“领班……”小厮一再乞求。晏罗却挥挥手。
见领班执意于此,小斯无奈,只得行了礼带着人告退。
“京瑞的事闹得不至于你这样吧。”陆生疑问。
晏罗揉搓棋子,“我名扬四震的三生三堂不至于被这么一个人搞砸。”
“那是为何?”
晏罗不回答,而是掀开古琴的红绸,沉色的古琴散发古老的木香,“这是至今举世无双的瑶琴——红衣。”
他待它如女儿般捧得像掌上明珠,,闲暇时刻抚琴抒发胸臆,勾起阵阵思念。
树影婆娑于琴上,晏罗将其宽头朝右,窄头向左,最细线朝向自己,琴身如凤,刻着大小花纹不一的图案。
轻挑拨动,余音久久不息,绕佳景回旋清澈得如流水般。
“独是琴音无人伴舞,岂不是无趣?”水泯笑吟吟地过来说道。
“水泯姑娘怎么偷听谈话呢?”晏罗故作生气道。
“谁稀罕听去。”水泯笑,“对了,为何忽然散了那三生三堂。”
“还不是被你偷听了去。”陆生忍不住插话。
“难道有什么事情比戏堂还重要吗?”水泯不解。
陆生冷笑,“在他心中,除了姒绛,还有什么重要的。”
“水泯,你怎么不去厨房做菜了。”晏罗话题一转。
陆生在心里把他骂个数万遍,没事提这茬干嘛。
“不想了呗。”陆生都不吃她做的菜,还去厨屋干嘛,水泯脸色黯淡。
“水泯,其实你做的饭菜挺好的,就是陆生他不太领情,大公子,嘴比较挑。”晏罗献殷勤。
“晏罗说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所以放弃了戏堂。”陆生赶忙回到了刚刚的话题,把水泯的注意力转移到晏罗身上。
晏罗笑,“这不,陆生手臂未好,我留在这里照顾他。”晏罗反击道。
你在这里顶个什么用,又不是大夫,况且我这再过两三天便痊愈了。陆生又在心里骂他千万遍,仍然绽开俊美的笑:“是啊,他替我疗伤。”
“疗伤?他会吗?”水泯纳闷。
“会,怎么不会,心里创伤都是我来治疗的。”
说着手波动琴弦,“刚刚你说少了佳人伴舞,不如你来可否?”
水泯实话实说:“我只对舞剑略知一二。”
“那也好,没想到你还会舞剑。”晏罗赞赏道。
水泯被他说得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怎么会的,可能是以前学的吧。”
“好了,快去准备准备,我还等着欣赏你的舞姿呢。”
“那我去换衣。”
“那我去取剑。”陆生说着也离去。
两人经过园门是并肩,因为被绿藤环绕,道不够行走,两人很自然地撞在了一起,“你先。”陆生说道。
水泯并不谦让,带着一抹笑离去,巧目倩兮。
陆生望着她的背影恍惚,直到晏罗在后面喊道:“陆生你愣着干啥,不取剑了吗?”他才反应过来。
瑶琴声时快时慢,时而清泉叮咚,时而又若蜻蜓点水,抑或用稳实的音掩去本身的低沉。
红衣似血,袂飘瞭眼。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润,笑颜如醉花,身姣如弱柳,纱衣随剑舞,剑随臂动。步伐轻盈,剑穗如火。长剑如芒,衬她温柔似水,清姿卓然。
一音缓,完毕。
喝彩声响起,水泯一圈圈舞动,这情景,似曾相似。
到底在哪里发生过,还是在梦中?
她一回想便伴随头阵阵疼痛,眼前缭乱,渐渐迷糊,她甚至分不清哪一个是陆生,哪一个晏罗,他们长得竟然有些相似。
自己跌入一个怀中,温暖安稳,陆生的脸映入她的眼帘,顿觉心安。
她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到自己身着并不喜爱的红衣,在众人前领舞的情景。两边坐满喝酒的男子,觥筹交错,而自己最前方,拥有温和性子,心却不可一世的男子,和晏罗长了一样的面孔。
隐约听到晏罗说,他曾经只是一介平民,白日耕作,晚上替人打铁补贴家用,老母亲病重,他十六岁要撑起一个家。
直至一日救了一个自认为落水的女孩,他将她带回家,日子却改变了许多。
当实力撑不起野心时,只能选择努力。
他开始去学堂读书,别人锦衣玉食,他只能啃着家中的盐野菜,别人不学却还可以名列前茅时,他不屑,那些都是有钱的败家子,随便花一些钱便可糊弄先生。
经年寒窗,他这般度过。换来的县官,一个芝麻官,周旋于上头和不可得罪的权贵之中。他清正廉洁,却无法保全自己。他不甘贿赂,却做不到万事周全。
所以,被放逐。他又选择了从军,凭借功底深厚的武艺和精湛的兵法战略,他不择手段推倒了所有与他竞争将军的人。他又不顾人情推倒了王子,自己登上王位。
所有路,都有一个人陪伴,姒绛。
他想要江山如画,她却只要早日归家。
他一直觉得自己给她最大的恩惠就是帮助她隐瞒自己的身份。
其实,他帮助的是自己。他怕她一旦走了,若有奸人夺位撰权,若有一天别国兵临城下,没有她,他怕保不了江山。
“那个姒绛,是什么时候的我?”水泯忽然醒了,听到晏罗在床边对自己说的话。
“第三生。”晏罗歇了口气,他不想隐瞒。
水泯却忽然笑起来,未曾有过的恐怖,“如果我没记错,穿梭生世最大的罪就是泄露天机。”她说道:“你不必说了,陆生呢?”她四周望去,没有见到陆生。
“去给你抓药了。”
|“去哪抓的?”
“这我真不知。”
恐惧感瞬间袭满全身,水泯急忙去找陆生,不知是因为刚刚的头疼还是晏罗的话,她那么怕失去他。
药铺没有陆生的影子,所有的大街小巷,家庭楼院,任何一个角落她都不放弃,却都没有找到。
那是一种一件特别喜爱的东西却找不到的感觉。她曾经这样找过王上赐予的神珉。
还有一个地方!她忽然想到初见时他骑黑马带她所去的地方。
那个生满忽地笑的地方,代表爱的地狱。
她飞奔而去,望着那边金黄色的忽地笑,还是没有他熟悉的身影。
他会不会丢下我。这个念头不知怎么产生,水泯哭出声来。
那是她来人间第一次流泪。忽然感觉背后被人抱住,随即传来熟悉的声音,“怎么了?怎么哭起来了?”
陆生心闷,来这里散散。却不知道水泯为寻他跑了多少路。
“我以为你丢了。”水泯没有擦拭泪迹,反而用手臂抱住了陆生。
陆生为她擦拭眼泪,心疼道:“我怎么会丢了。”
忽地笑金丝散放,带着危险而美丽的笑。
这个丫头,怎么知道自己要走。陆生心想道。他想了很久,还是无法面对水泯,借抓药的理由打算离开。陆家那边,他相信晏罗会替他管理好的。
“水泯,你不会喜欢上我了吧。”这一次他反而更加小心翼翼地问。
“生哥,我饿了。”水泯抬头冲他眨巴眼睛,可怜兮兮的样子。
“好吧,我们去吃东西。”
陆生看着自己的小姑娘,他不再惶恐,她是喜欢自己的,至于说不说出来,那并不是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