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夏天在今年的七月多才真正开始。持续的高温使北京——这个中国的政治中心也不得不收起往日的庄严,而平日人群密度最集中的西单也只有零星的人。
此刻,我坐在首都六环外的椅子上,机械的抬起头,想看看阳光,但最后不得不在刺眼的太阳下妥协。我有多久没看见这么明媚的阳光了呢。
“小优,你怎么在这儿?”
我抬起头看到一个被阳光反射的有点不真实的脸。没有回答,她自顾自地坐下来,“发生什么事了?”是的,我很难过,或者说绝望。经历过难过,失望之后的梦想彻底破灭。好吧,我刚刚经历了十年寒窗苦读然后幻想未来美好生活并为此奋斗的时候,却得知了自己因三分之差被心仪的大学拒之门外,而我的志愿表上除了浙江大学四个字外再无多余的学校。于是我就是这样悲壮地在高考的独木桥上跌了下来。而从昨晚开始压抑的眼泪就这样毫无预兆的涌出来。
虽然周围是无法抗拒的阳光,可此刻我的心是这么痛。
“外面这么热,来,我们先回去吧。”就是这样一双手,把我一点点拉回现实。
张小婉,这个看起来比我大很多,其实比我还小的女孩看起来总是那么坚强的样子。她是我突兀闯进这个陌生世界里第一个熟悉的人,而现在是我身边唯一一个可以信赖的人。
我还记得六月份来的时候对这个陌生城市的一种莫名的恐惧。那个时候的自己以为只会是一个过客。于是可以不在乎无所谓,可以在所谓的老员工以两倍于自己的速度在流水线上安装、检查时安慰自己:没事的,一切马上就过去了。甚至几天前还因为一个化着浓妆的助理的不屑口气和物料员的蛮不讲理而在心里暗暗发誓:总有一天,我会变得足够优秀。
可是现在这个残酷的现实打破了我之前的期待亦或可以说是骄傲。不知道后来我是怎么睡着了,只是梦里反复出现着相同的人和事,那些陪伴我走过高中的男孩女孩,那些我们一起嬉笑的日子。我还是和以前一样在上数学课五分钟之后开始打盹。我固执地认为一切只是一场梦,醒来后我还是坐在熟悉的教室里看着黑板上的倒计时继续努力。然而生活就是生活,不是可以随时改写的剧本。所以当我被一些嘈杂的声音吵醒后,看着窗外那清晰的“中铁”两字开始接受现实。
明天是周一,而我还要上班。从昨晚开始,虽然脑子非常乱,但我的挣扎已不再是“哪天辞职比较好”而是“留下还是离开”。说实话,真不知道我这样一个高中毕业的女孩在离开这个地方还能否找到一个比这更好或者差不多的地方。而以目前我的具体情况,有那样的行动未免太过幼稚。很多时候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十八年来我一直没有什么太大的梦想,唯一一个可以称得起的梦想就是考上一个好的大学顺利毕业,而现在,我却不得不接受它破灭的现实。
然后开始环顾宿舍,小婉不在,而我对面的两个空床上已经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那东西的量大概是我的五倍。我正在疑惑:这是怎么回事?在我睡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门被推开了,张小婉走了进来:
“你醒了,来,吃点东西吧。”
说着转过头,“你们吃饭了吗,要不要吃?”
我这才看到阳台上站着两个人。
“不了,我们正要下去吃呢”
说完她们走过来拿着提包走出去了。
“她们…”小婉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
“她们是从楼上搬下来的,说是上楼太累。不过我觉得是和其他人闹矛盾了。”
小婉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其实心细如发。不过说到这个,就不得不说一下我所工作的地方,那个必须穿静电服才能进去的车间。在产线上每个人都像机器一样在转。而在那里,真理就是数字。从一楼的储物区往楼上走时你会看到一行行字:细节决定成败。心细如针。一失手成千古恨。所以在这个地方,每天都有人离开,而几乎每个人都想过离开,就像我对面的两个床曾经的主人,因为倒班的缘故,所以常常是我走的时候她们还没回来,而我回来的时候她们已经离开了。只有两次例外,一次是我来的时候,一次是她们走的时候。我来的时候她们正在睡觉,她们走的时候我正在睡觉。从本质上讲,这并没有什么区别。
在我这样想的时候小婉已经开始分析了“她们每个人至少有十条毛巾,十几件衣服,而且四季俱全,这说明她们至少在这里待了一年。而从她们说话的口气和床头毛绒娃娃的数量可以得出她们至少有一点权力。不过…”她话锋一转
“她们没上过高中。”
“恩?”我抬起头。
张小婉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我就是这样觉得的。噢,对了,你什么时候走?”
我咬咬牙:“我不走了。”
“真的啊,可是…”我看着对方担忧的眼神,假装轻松地笑着:“没事的。”其实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因为之前的行为我以后路会走的更加艰难。
当然在睡觉前我还认识了宿舍刚来的两个人。那个头发被染成棕色的女孩名叫李苒。另一个头发微卷的女孩叫安余童。
虽然只是一天,可再进入那个恒温十五摄氏度的车间时,就好像过了一个世纪的样子。看起来如此可笑,以后我会在这里待多长时间呢,几个月,一年,还是几年,然后呢。想到这,心里又不免有些悲伤。如果考上了大学,一切该有多么美好。
“嗨,早啊!”抬起头,是单川,我们产线上的一个男孩。家在南方,高中毕业后来到这里的,已经待了一年了。
“恩,早。”我们好像来的有点早的样子。上夜班的产线有的还在收线,
“你周末去哪玩了?”
“呵呵,有点累,没出去。”
“噢…”“
“小优,他们都没来呢,单川也在呀!”正说着,张小婉跑过来了。张小婉就是有这样的特异功能,总是能把各种气氛搞得很活跃。快到七点半的时候才有一群一群的人陆续进来。然后照常签到,喊口号,上线。例外的是今天人有点少,于是线长去找组长借人了。大家开始像往常一样取指套。因为物料员不在,于是又开始胡思乱想。想想人生有时候真讽刺,你以为不可能的事就那么一瞬间成了你无法否定的现实。如果不待在这里,我还能去哪里?
“喂…”突然感觉胳膊被碰了一下,我转头,是旁边的杨思雨。“给…”声音再一次想起,转身,看到一个陌生的面孔,我正疑惑,看见了他抱着的键盘,于是后知后觉的“噢”了一声。
“不好意思,谢谢啊。”我一边接键盘一别忙道歉,还习惯性的吐了一下舌头。于是开始点料,核对。
当他走远了,杨思雨看着他的背影,然后小声说:“没想到他能来我们线上,你知道他是谁吗?”我摇遥头“据说他可是D区最帅的物料员呢。”
“噢…”想起刚刚,恩,高高瘦瘦地,背影有点隐隐的淡漠。中午下线的时候不知怎的有意识地看了一下他的名字:沈一扬。
可能最初的我们怎么也不会想到以后的事。下线后到下面等小婉的时候我暗暗对自己说:以后的你必须更努力了,无论从前的你是多么地骄傲。于是当所有我认识的人路过我的时候我都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小优,今天挺早的啊。”
“恩。”看着出来的小婉,我总算松了一口气。好吧,我总是这样,做不到在心里难过的时候还笑的很灿烂。
下午的时候又是上线,点料,像往常一样的做,只是,当初一起来的她们一个个都走了,我却还抱着最后的希望留在这里等待。一直以为我很坚强的,我可以在难过的时候一个人偷偷躲到没人的地方哭,然后抹抹眼泪告诉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现在却发现我是多么脆弱,梦想没有了,我还能怎样?记忆被拉到童年的时候,如果可以一直无忧无虑该多好,为什么就这样长大了,我还没来的及回头,便已经回不去了吗?时间对我来说仿佛静止了,机械的重复着那几个动作。
下午倒是很快过去了,只是,在看着键盘越来越少的时候,我突然感觉有点不对劲,于是在剩下四个键盘的时候我终于意识到丢了一个键盘,而这时,大家已经在商量着过会吃饭吃什么。“哪里出了错,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我仔细回想,但大脑一片空白。
然后接下来的几分钟,我想要安静的幻想彻底破灭,能过来的人都过来了,翻着我已经整理好的料盘和快要满了的垃圾箱,而我,只能傻傻地站在那儿。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了,事情毫无进展。而后面的工作也完成了,于是,本该已经下班的其他人都过来了
“怎么老是你出问题?”
“什么时候发现少了的?”
“你说现在怎么办?”我只是低下头,不然呢,我不知道这个时候我还能说什么。这样的状况自我来到这里后几乎没有发生过。
“怎么了?”一个不太熟悉的声音想起,我抬起头,是沈一扬。一般情况下,在别的产线帮忙,只要你的工作完成你就可以下班,所以在五点多的时候,他应该已经下班了的啊,怎么还会在这里。
“少了一个键盘。”杨思雨说。他转过头看了我一眼,不知道当时的我有没有点头,然后我看见他走向线长,说了几句话。离开之后过了几分钟,手里拿着一个键盘。一切发生的太突然,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走了,然后下班。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宿舍的,在这里最害怕的事莫过于丢东西,心细如发是车间的至理名言。很奇怪,我回去的时候,小婉居然还没回来。在我准备睡觉的时候,小婉回来了,
“没事吧你。”
“恩?”
“单川跟我说了。我刚在餐厅下等你呢,没等到,看到单川了,他说你可能回来了。”
“噢”
“诺,给。”说着小婉将还冒着热气的包子递给我。
“谢谢你了。”
“咱俩还说什么谢谢,多见外啊。赶紧趁热吃了吧。”正说着,李苒和安余童回来了。相互打了个招呼,
“今天组长明显的不公平,童童,你说为什么沈一扬丢了东西就没什么,而我们就的挨骂呢。”沈一扬,我在心里默念着。
“不过,听说他今天不是没上线吗?”
“上了,好像到别的线去了。”怎么回事?算了,不想了。
又是新的一天,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就这么日复一日下去吗?下楼的时候有点早,所以我们吃完早饭后坐在下面等,上夜班的人一个一个地出来了,那些年轻的面孔被六点的朝霞映的仿佛春天的桃花。突然有点羡慕他们了,仿佛这样的日子已经结束,明天她们会在另一个地方有一个新的开始。
不知哪里来的感觉,无意识地抬头,没想到在对面街道的木椅上---大概离我们十米的地方是一个有点熟悉的身影。虽然他没穿工服,但我还是没有理由的确定,嗯,是沈一扬,他在打电话,很认真的样子,嘴角不经意的有微笑的弧度,会是谁?家人,朋友,还是…。小婉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
“那应该是沈一扬吧。”
“你认识他?”
“在这待快一年的人几乎没有不认识他的吧。”
“嗯?”我疑惑地看着小婉。
“他刚来时引起很大轰动呢。”
“你们两个还在这啊,快七点了。”单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我们面前了。这么快啊,我们站起来和单川一起走进车间。在快到车间门口的时候我下意识地转头,他好像刚挂断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