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许光线从屋檐漏了进来,斜斜地洒在床前,光亮中有尘埃漂浮。
步宇清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看着光亮中尘埃发呆,仿佛思绪也随之漂浮不定。
一双儿女收声静待。
过了好半晌,才见步宇清缓缓开口,细述起过往旧事……
大约二十年前,步宇清本是生活在数千里外的南阳郡,那里的步氏一族上下有数百口人,是个不算小的宗族。只是,由于步宇清出生旁支,从小多受家族子弟排挤,后不愤之下离家出走,孤身来到了清远郡。
自从来到清远郡后,步宇清人生地不熟,虽从小就有一腔抱负,奈何身无长技,最后差点落得个行乞街头的地步,幸得遇到了楚若惜,也就是步家姐弟二人的生母。
当时楚若惜年方二八,芳华正茂,最难得是心地极善,看到步宇清落此困境,就百般央求其父楚天坤收其为徒,希望为其谋条生路。
说起来,这楚老爷子也并非什么高能异士,仅仅只是一个习武之人,但靠着一手流风刀在江湖上走些小镖,倒也闯出不小的名气来。
楚老爷子一生仅此一女,一向视其为掌上明珠,经不住她的百般恳求,最终还是同意了女儿的要求,收了步宇清为徒。
步宇清生于世家,只觉得楚老爷子不懂修行,拜其为师实在不是心中所愿,但碍于楚若惜的情真意切,不得不勉强答应。
在之后的日子里,由于步、楚二人较为亲近,以致情愫渐生,只是楚天坤一门三徒中,其余二位师兄同样对小师妹有着爱恋之情,这刻见到后来的步宇清竟有了后入为主的征兆,心中渐生不平之意,平日里不少刁难于他。
楚老爷子心如明镜,却又无可奈何,最后只有放出话来,言道:“女儿只嫁三徒中修为最高之人,以便日后继承楚家衣钵。”
此话一出,步、楚二人心急如焚,尤其是步宇清,他的入门时间较晚,修为自然远远比不过,若是依此形势发展,最后只能空自瞪眼了。
就在步宇清心灰意冷之际,楚若惜却在某日深夜来访,并偷来了父亲私藏的一本册书卷,此书卷名为《血元秘法》,听说乃是一种修行秘法。
二人都是心高气傲的人,暗中经过一番合计,就决定私奔远走,待修炼有成之日,再回来向家人请罪。
这一番出逃,二人便来到了这青阳县城以西的偏僻之地,从此过上了少见外人的避世生活。
也从那时候起,二人开始了这未知的修炼。
说到这里,步宇清面上懊悔之意显露无疑,长叹道:“只怪当年为父心高气傲,不安于现状,这才造成了今日之恶果。”
步青云这时心中已有所明白,却还是问道:“是不是那秘法有问题?”
“那本身就是一种邪法,又怎会没有问题?”说起这事,步宇清的眼中似有一团火在燃烧,咬牙切齿道:“要知道,这种邪法来自于血魔门,一个人要是开始修炼此法,就会无休无止,最终将一身精血尽数凝为一粒珠子。”
“血魔门!”床前的姐弟二人一声惊呼,同时觉得全身发麻。
对于血魔门的认知,大家并不陌生,都知道在数千年前,有西方魔教“血魔门”横空而出,仅仅只是数十年的时间,便差点血洗了天下。
那时候的血魔门,其门徒发展之迅猛,有如雨后的春笋,不过数十年的时间,便涉及了各州各郡,其凶名也令天下人丧胆,最后还是天机阁派出了数十位大能,这才诛杀了血魔的上百位堂主,还天下一分清平。
之后,血魔门又数度兴起,虽说规模不大,却也为祸不小,且大家一旦提及此事,都是闻之色变,不敢深谈。
步宇清点了点头,接着说道:“自从修行出了问题后,为父便四处留意此事,最后才终于明白,原来这《血元秘法》并非什么修道秘法,而是血魔门曾经为祸天下的‘血河咒’。”
“血河咒!”步秋虹齿间吐出这三字的同时,眼里也有着一丝惊惧,颤声问道:“这么说来,父亲体内修成的,竟是血元珠了?”
“自然是了!”步宇清一声苦笑,无奈道:“血元珠一向都是血魔门的能量来源,其门徒大多仗此修行,是世间最为邪恶的功法。此珠一旦在人体内形成,便需体内血元供养,无休无止。为父若不是心有邪念,又怎会有此横祸?”
“血魔门——”二人顿时无语,心中却有滔天恨意。
这么多年以来,姐弟二人还是首次听父亲说及此事,也终于明白父亲为何会终日顽疾缠身,以至于任何药石都无效了。
凡修炼血河咒之人,只要每多活一天,便会多一天的煎熬,这种痛苦若不是亲身经历,断然无法体会其中之苦。
“那娘亲也修炼了吗?”步青云忍不住问道。
步宇清长叹一声,默然颔首。
姐弟二人心中的悲戚更甚,当初楚若惜去世之时,她二人还在年幼无知,只有一些模糊的印象,这时听父亲这样一说,泪水更是无法控制了。
“若惜在世之日,本身既受血元珠之累,又曾多次行那醒魂之法,最后终于元尽魂消,撒手而去。她这一生,比我更苦!我这一生,也实在愧对于她啊!”步宇清懊悔不已。
听到这里,步青云的心中大痛,暗自忖道:“那醒魂咒我从小就有印象,也总是记得娘亲的声音,娘亲的离世,分明是我的缘故!”
步秋虹则劝着步宇清:“父亲,您还是别说了。”
“前尘若梦,往事随风。”步宇清微微颔首,欣慰道:“好歹我二人也算后继有人,不至于遗憾而终。”
姐弟二人不忍父亲难过,忙一同点头称是。
步宇清看了女儿一眼,缓声道:“虹儿如今已是希音谷的弟子,往后只要刻苦修行,前途定然不可限量。”
步秋虹忙答道:“孩儿定会刻苦修行,不会辜负父亲的期盼。”
步宇清点了点头,又侧头对着步青云说道:“青云你年纪稍小,又身无长技,为父左思右想,只有将这份私心所得留给你了。”
步青云听得一怔,不明白父亲是何意。
“您是说血元珠?”步秋虹问道。
步宇清再次点头,郑重道:“只是从今往后,你二人要各自珍重了!”
这话已含告别之意,只听得二人一呆,茫然地看着父亲。
步宇清微微一笑,接着全身突然一震,不停地颤抖起来,而面上也不时掠过阵阵红光,且每闪过一次,脸庞就更为消瘦一分。
没有多大一会,只见步宇清已然眼窝深陷、颧骨高耸,毫无人样了。
步青云本来是以手扶着父亲的肩膀,这时却觉手中的肩臂不足盈握,几乎就像抓着一根枯木树枝。
步秋虹突然“哇”地一声,伏在床边大哭起来。
下一刻,只见步宇清本来已经昏暗的眼眸突然盈满红光,那几乎只剩枯骨的手臂竟然慢慢抬了起来,一下子抓住了步青云的双肩,沉声道:“青云,把嘴张开!”
步青云茫然摇头,眼泪止不住地狂流。
步宇清并未多言,干枯的嘴巴在缓慢张开,一颗猩红如血的珠子慢慢地从喉中吐出,漂浮在半空中,顿时红光大放,将整个屋子染得像泼了血一样。
“青云,快把嘴张开!”步宇清的语气有些沉重。
“父亲……”步青云把眼一闭,木然地张开了嘴巴。
接下来,只见那颗血元珠就像有人指引一般,慢慢地没入了步青云的口中,而那布满四周的红光也渐渐消失不见,只余屋外漏进来的淡淡暖阳。
这一刻,在步宇清那干枯的面容上,也仿佛有了些欣慰,只见他慢慢收回了双手,那枯瘦的身子也因为没有支撑而慢慢地斜倒下去。
步青云正要伸手去扶,却感觉到体内突然生出一阵剧烈的灼痛,像是里面掉进了一颗火炭,不停地灼烧着五脏六腑。
这种疼痛来得突然,也非同一般,竟比针刺刀剐还要疼痛百倍,真正的撕心裂肺,步青云一时猝不及防,只来得及惨叫一声,已先倒在地上,不停地翻滚叫喊起来。
“父亲,青云……”步秋虹顿时手足无措。
正在这时,一阵飘渺的吟咏之声从屋外飘来:“以我精血故,铺平山河路,以我残躯故,不堕幽冥住……”
这吟咏之声似仙音,又似魔咒,缥缈连绵,不停传入二人的耳朵,牵动着他们的心神。
步青云的脉息开始激烈地跳动起来,只是随着脉息的跳动,体内那种无尽的疼痛也在逐渐消散。
步秋虹先还不觉得怎样,只是听到后面,却感觉有些不对劲,原来她体内的灵炁竟然在跟着不停地跃动着,几乎有种失控的感觉。
“这是什么?竟然如此厉害!”步秋虹突然大吃一惊,不及再作他想,连忙静心凝神,拼命压制着体内跳动的灵炁。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那个声音突然消失不闻。
步秋虹松了一口气,忙将灵识外放,向四周探去。
四处静籁无声,并无任何人踪。
“姐——”步青云不知何时坐了起来,只是神情疲惫不堪。
步秋虹向他微微点头,轻轻一声低叹:“青云,父亲走了!”
“是啊,走了!”步青云眼前一阵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