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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慈不掌兵

我又做梦了。

我又梦见了那片训练场。

正中间大约一个足球场面积的水泥坪是我们的队列训练场。我记得94年参加骨干轮训时,身着夏装的我们曾特意卷起衣袖,在这片水泥坪上不停的前倒、后倒、前扑、侧踹,从一端一直摔到另一端,摔得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那年我们的区队长叫沈利胜,练起兵来简直跟法西斯没什么两样,天天都把我们折腾得痛不欲生,比新兵连还新兵连……

水泥坪外面是一圈环形的跑道,一圈400米,东边是器械训练场,单杠、双杠、木马排列得整整齐齐。我记得93年“八一大比武”期间跟我从一个新兵班里走出来的老乡王升文,就是在其中的一根单杠上连续做了206个拉臂卷腹上,当场荣立三等功一次……

北面是400米障碍及投弹训练场,当年为了练就一个飞跃矮板墙时不用手支撑就能腾空而过的绝活儿,我不知曾在这里栽过多少回跟头,每一次都摔得灰头土脸的……

南边是阅兵台。1993年1月19日,农历腊月廿七那个阴郁的下午,我团首长就是站在这上面观摩了我们的新兵营集体会操。

会操还未开始,两个新兵连就已经较上了劲。那天全体新兵都穿着洗得干干净净的没有军衔的作训服,武装带将蜂腰扎得只有一拃粗细,帽型全都整得方方正正的,帽耳朵全部向上卷起,虽然还没有帽徽点缀,但是已经能让人一眼就看出这是军人戴的帽子了,不是军人根本就戴不出那种楞是楞角是角的板正。尽管大家的耳朵都冻得通红,但要的就是这种不怕冷、不怕冻、我们谁都不服连老天爷都不服的气势。

手套也不许戴,走队列时要讲究手型,训练时还无所谓,如今到了见真章的时刻了,就是手指头全都冻掉了也得咬牙忍着。

挨冻的又不只是新兵,所有的班排长全都一样,冻着!

比谁更挨冻也成了会操内容之一,哪边扛不住冻哪边就先输了。

团首长还没到,大伙儿不能干挨冻,得先找点事儿干,做什么?部队老传统:拉歌。

新兵一连先唱上了,“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我们二连的三排长李向鹏看不下去了;“一连欺负人玩儿哪?他们四个排,我们只有三个排,少了好几十人呢,以多欺少是不是?王维军,跟他们叫叫阵!”九班长王维军就站出来,指着我们这帮兵咬牙切齿的说:“我们人少,声可不能小,全都给我把吃奶的劲儿使出来,要是让一连给比下去,我挨个儿往死了收拾!”

王维军是特务连的老班长,跟李波是同年兵,老家巴盟的,这主儿可是特务连出了名的“刺儿头”,膀大腰圆,身材略有点儿发胖,两边腮帮子都肉嘟嘟的,但是军事素质也出名的好,而且为人心狠手辣,别说新兵了,同年兵里有看不顺眼的他都照样儿上去就踹,论狠,新兵二连九个班长没一个能比得上他。

王维军起头带我们唱“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全连战士拼了老命的喊,一个个都喊到快缺氧了,三个排的兵愣跟新兵一连四个排对了个旗鼓相当,谁也甭想压过谁。

一连那边挂不住脸了,他们人多,拉歌拉到这份儿上其实就已经算是先输一阵了。一连的四排长耿正军眼珠子都滋滋冒火,就差当场骂人了。“一连的给我听好喽,待会儿会操你们要是练得好,能把他们二连的比下去,我今天晚上就叫炊事班加餐,给大伙儿改善伙食……并且我保证,接下来一个星期里,不拉紧急集合!”一连的战士们当场哄的一声爆发出排山倒海般的欢呼。

“二连的给我听好喽,待会儿你们必须把一连的给我比下去,比不下去你们的舒服日子就算到头了!”我们的付排也不甘示弱。

这会操还没开始,双方就已经剑拔弩张,火药味十足了。

唉,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14:00整,团首长过来了。以团长为首,政委、政治处主任、参谋长、作训股长,该来的一个没落,依次登上阅兵台。

“全体——立正!”新兵营长跑步上前,敬礼报告:“团长同志,新兵营集体会操准备完毕,请您指示!新兵营长:武肇兴!”团长还了个礼,平静的下令:“按计划实施!”

“是!”武营长再次敬礼,然后跑步至操场正中,环视了一眼队列,大声道:“会操开始!”

由一连一班打头阵,练完了换二班上,新兵营二十多个班挨个儿往出提溜,课目内容为除正步走之外的所有单兵队列动作。那会儿我们才刚刚开始练习正步,“正步”这种变态到丧心病狂的队列动作不经过至少一个多月的严苛训练根本别指望能拿得上台面,所以这也是此次会操不包含正步课目的原因。

一连的兵刚刚轮换到一半的时候,我们的班排长们就明显沉不住气了。一连战士的队列走得不是一般的好,从旁边看那就是一条笔直的横线,走起来是直线,停下来也是一条直线。我们二连别的班我不敢说,但自忖我们班就做不到这么整齐划一,我们班队列里光拖后腿的就有两个人:唐红军和付贵书。付贵书就别说了,唐红军本来是我班身材最高的一个,一开始班长喜不自胜的说自己白拣了一个优秀排头兵,结果训了两天下来,才发现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大个子原来就是个绣花大枕头,一走队列就懵圈,五公里跑不到一半就恨不能累得口吐白沫,班长悔得拿脑袋直撞墙,后来说得了,这排头兵你是没法当了,你一步走错全班就跟着完了,还是换个人吧,这样比唐红军略矮一寸的王升文就理所当然成了新的排头兵,唐红军排第二,看着虽然有点儿不协调,但好歹王升文的排头兵还算当得足够称职。

一连的队列走得最好的分别是十班、八班和二班,一班、七班和五班略微差点儿,看来越狠的班长带出来的兵走起队列来就越精神。

一连走完该换二连上场了。我们二连的一班长是从前沿连队下来的一名文书,大概是文书工作干得久了,长时间没带过兵,他身上不自觉的有股书卷气,自身素质虽然非常过硬,但训兵就有些经验不足,他平时对手底下的新兵从来都和颜悦色,以思想教育工作为主,别说打了,连骂都没听他骂过一句(妈的,当初我要是老老实实的留在一班就好了,老迟好心办坏事)。

一班的兵走得还真是一般,但好在无功也无过,既没有什么出彩的亮点,也没捅出什么漏子来,俩字:中庸。

轮到二班上场前,二班长特意又跟自己的兵们嘱咐了一句:“都别给我犯弦儿啊,听清口令,谁犯弦儿回去就操练谁!”

二班长高振彦本身就是步兵连的兵,说实话,我当初刚到步兵连时,最怕的就是这位二班长。高班长来自陕西革命老区,家境贫困的他自幼便长相丑陋,长期呲着两颗焦黄的大板牙,还长着一张“地包天”的大嘴,表情僵硬,永远都是一副凶神恶煞的面孔。

高班长就是吃了这个长相的亏,起初谁一见了他都从心底直冒凉气,后来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们就摸透了他的老底儿。啥叫刀子嘴豆腐心?高班长就是典型,平时从来没见他有过好气儿,跟新兵说话动辄就是连骂带吓唬,唬得我们全都一愣一愣的,但直到最后,也没见他真正动过哪个新兵哪怕一根手指头。

高班长后来又在部队超期服役了两年,连续三次报考军校都因文化课不及格而名落孙山,后来他究竟有没有提干或者转了志愿兵我到现在也没有确切的消息,总之一直到我复员那天我还看见他抱着本书在步兵连的院子里边走边看口中念念有词。我那会儿已经卸去了领花帽徽,依然走到他跟前敬了个标准的军礼,高声说:“老班长好!”他抬起头,起初还是凶巴巴的瞪着我,等看到我那已没有了军衔领花的军装时,他的眼神就一下子变得柔和起来,伸出手给我整了整衣领,说:“好快呀,一转眼都三年了,你这个当年的小不点儿都复员了……当初我亲眼看着你进部队,现在我又要亲眼看着你离开了……”说着说着他的眼圈便红了,然后突然又恢复了那副凶神恶煞的表情,对我吼道:“向后——转!齐步——走!”就像我在新兵连时他给我下口令一样。等我噙满着泪水转过身渐行渐远后,背后隐约传来他压抑低沉的哭声。

高班长,一个长了副魔鬼般的面孔,却有一颗天使般善良的心的老区人。

他永远都是我最尊重的老班长。

高班长的口令喊得好,手底下的兵们也没给他拖后腿,一系列动作下来,可圈可点,算是给新兵二连挽回了一点儿颜面。也难怪,他班里的兵几乎个个都是机灵鬼,什么曹波啦、吴俊峰啦、高阳啦……一个个拔了毛恨不得比猴儿还精,搁在今天那就叫“IQ出众”,要是连他们都走不好,新兵二连绝对全体歇菜。

然后就是我们班了。

结果我们班里最不应该掉链子的人偏偏在最不应该掉链子的环节掉了链子。

不止给我们班掉了链子,也给整个新兵二连掉了链子。

许勇,这个我们班长最喜欢的机灵鬼,偏偏在“1、2报数”的时候卡了壳,前面的兵喊完了“1”,该轮到他喊“2”的时候,他突然哑巴了,然后时间似乎突然间凝固住,不知道过了几秒钟之后他才高喊了一声:“报告!”

队列里出错一定要喊报告,可是那天整个新兵营只有他一个人喊了报告。

当时我们班长的表情恨不能要活吞了他。我后来一直在想,幸亏掉链子的那个是许勇,如果不是他而是我们几个其中的一个,真不知道班长过后究竟要怎么拾掇我们。

一个小小的失误使三班全体士气低落,剩下的动作我们都是在大脑完全空白的状态下完成的,不用想,我自己都知道这次会操我们三班算是现了大眼了。

会操的结果是显而易见的:新兵一连占了上风。

一连各班虽不能说个个都走得比二连好,甚至有几个班还不如我们二连,但如果站在公正客观的角度上进行综合评判,我们都不得不承认:一连的兵训得确实比我们强。他们的动作更干净利落整齐划一,他们的精气神儿要比我们更带劲,士气更高昂。

会操结束后由团长进行点评。团长是个有水平的人,当然不能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新兵一连走得很好,二连你们得加把劲儿了啊,那不是领导的语言艺术。团长一般只说两句套话,什么天气这么冷,同志们到部队的时间还不长,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这么恶劣的气候条件下取得了这么好的训练成果,团首长们衷心的向你们表示祝贺,并且对新兵营的所有班长排长连长们表示慰问,大家辛苦啦!然后整个新兵营就开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只不过人家一连是发自内心的自豪与激动,我们是灰溜溜的跟着滥竽充数。

团长照例又做了一通耳熟能详的思想政治工作,然后说各连的值班员带队回营,其余的班排长们暂时先留下。

留下的是要单独训话,这次的训话内容才是一针见血不留情面的,只可惜我们是听不到了。

我们在值班员带领下各自跑步回营,一连的番号喊得震天响,我们的番号喊得有气无力。据说一连的耿排在路上就忍不住了,让一个腿脚快的战士提前跑回去,通知炊事班:加餐!

回了步兵连,我们都憋在屋子里垂头丧气,许勇大概知道自己闯了祸,赔着笑脸跟每个人没话找话,我们都气鼓鼓的扭过头不想去搭理他。

你说你这么大个人,连个“2”都喊不好,可真是二到家了,白白辜负了班长平日里对你的种种信任和万般优待。

大伙儿全把怨气撒到了许勇一人身上。

许勇陪了半天笑,见没人搭理他,自己也觉得没劲,就坐在铺沿上抠哧自己的手指甲,一边抠哧一边长吁短叹。

过一会儿班长回来了,一推门,面无表情,把武装带往床上一撇,抱着后脑勺就靠被子上了,两只脚一晃一晃的,眼睛盯着天花板,也不言语。

我们没一个人敢去招他。

开饭哨都响了,班长还是躺那不动,我们就谁也不敢站起来往出走,全都乖乖的坐那儿,瞪着我们面前的墙壁出神,一会儿只听咕噜一声,过一会儿又是咕噜一声,大家的五脏庙都开始叫唤上了,一个挨一个此起彼伏。

过了10分钟,外面有人敲门,班长也没搭理,门外的人等了几秒钟,还是把门推开了。“白班长,今儿你们新兵连咋了?都不吃饭了?开饭半天了,就一班和五班过去了!”来的这个人我认识,是炊事班的一个上等兵,姓郭,大连人,我们班长老叫他小胖。

班长斜了他一眼,哑着嗓子说:“给我把门关上,今天我们不吃了!”小胖一见他的表情就知道没好事儿,赶紧陪着笑说“行,那我走了啊白班长……班长要不我单给你打点儿饭过来?”

“滚!”我们班长猛然一把抓起武装带就朝他扔了过去。

“哎哟!”小胖吓得赶紧一缩头,砰一声把门关上了,武装带直接咣当一声砸门板上了,再晚半秒钟保准就得落他头上。

我们的心全都跟着那条武装带咣当往下一沉。

还没等我们醒过神儿来,就听见东边走廊里开始噼里啪啦的一顿乱响,这声音我在教导队时已经听得再熟悉不过了:武装带抽在身上的声音。

四班长孙波那天发毛了——锡市方言管发怒叫“发毛”。

四班的兵一个没落,统统挨了一顿武装带,挨得狠不狠?狠!狠到什么程度?整整抽了40分钟,抽断了两条武装带!

一条自己的,一条不知道哪个新兵的。

会操是全体新兵二连战士们的命运转折点,从这一天开始,从没有挨过揍的新兵们终于尝到了挨揍是啥滋味。

新兵二连的暴力美学起源于四班长孙波,这个从前沿连队下来的一名河南籍老兵。

四班的战士们晚饭没吃上,全都饱餐了一顿武装带,孙波抽完了就坐在床上呼哧呼哧的喘粗气,他班里也有个河南籍新战士叫申东平的就一边呲牙咧嘴的揉着腰一边问:“班长,你饿不?”

孙波没好气儿的道:“你说我饿不饿?”

申东平就出去了。这个兵蔫不出溜的跑到库房,把新配发给自己的一件还没来得及上身的棉大衣给抱了出来,直接跑到大趋势卖掉了,卖了50块钱,给班长抱回了一箱方便面两盒肉罐头一条大青山。

他当时除了卖大衣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津贴费早花光了,家里的钱还没给寄过来。

后来我曾背地里说过他,我说申东平你傻不傻啊,班长又没叫你买,你犯的着把自己大衣都卖了么?在内蒙当兵你连大衣都给舍了,你就不怕冻死你个逑?结果他愁眉苦脸的说哪儿能不买啊?班长都给气成那样了,再不好好哄哄他,指不定哪天武装带又抡过来了……

四班完了是六班。六班长夏红叶把班里的兵全拉到走廊上了,大头鞋按个儿踹,踹谁都是一个趔趄。

张云峰屁股上也挨了好几脚,据他后来说那天晚上他是趴着睡的。

夏红叶这个人翻脸比翻书还快,一旦翻脸就六亲不认,他可不管你老子是不是团长,师长儿子他也照踹不误。

万幸的是我们班长没动手,只饿了我们一顿,没让吃晚饭。

后来班长实在饿不起,就出去独自找食儿吃了,一直等到熄灯才回来。

一进门,班长就按个撩我们的被子,面无表情的说:“都穿着袜子干啥?全脱了!”

我们当新兵那会儿夜里全都穿着袜子睡觉,一是为了战备,二是为了拉紧急集合,万一正睡得跟死猪似的紧急集合哨一响,黑灯瞎火的你上哪儿找袜子去?

班长让脱,我们就得脱,脱了袜子还不够,班长说:“把秋裤也给我脱了!”于是再脱秋裤,然后是衬衣,最后脱得只剩一条大裤衩。

班长这才点点头:“行了,赶紧睡吧!”

然后他就坐到铺上默默的抽烟,黑暗中烟头一明一灭,像怪兽的呼吸。

我们都知道班长肯定动了坏心思了,一准儿没好事,就谁都不敢真睡,全躺在那眯着眼假寐。可是等啊等,等啊等,班长始终一根接一根的抽烟,其他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新兵每天起那么早夜里又得站哨,有几个能熬得住的?过了没半小时全都熬不起了,昏昏欲睡,我好像连梦都做上了。

这时候班长突然开始吹哨了。“紧急集合!”

我们又哗啦一下炸开了窝,一边摸黑穿衣服套袜子,一边在心里说班长啊班长,你可真够阴,真够有耐性的……

这次的紧急集合难度大一点儿,大伙儿全都脱得溜光,光找袜子就得找半天,完了还得一只一只的往脚丫子上套。好不容易衣服鞋袜全穿利索了,再打上背包,背包后面掖上一双解放胶鞋,左胁挎水壶,右胁背军挎,军挎里是叮呤当啷的牙缸牙刷香皂盒……集合时间4分钟,比每次多用了差不多半分钟。

院子里的小风儿刮得飕飕的,我们成一列横队并排站好,等着班长检查背包装具,我们前面是一个四米见方两拳多高的冰池子。

这个冰池子是我们自己垒的。步兵连的水房自打段股长死了以后就给封了,连下水道都用不上了,平时大家伙儿的洗脸水洗脚水就全往这个冰池子里泼,不消半分钟保证冻得结结实实。等冰池子差不多蓄满了,我们就抡镐头开刨,把这四米见方的大冰坨子刨成无数脸盆大小的碎冰块,然后装车、拉走。

班长在后面一个背包一个背包的检查,光看还不够,还得用手拉,试试背包带捆得结不结实。

一拉,许勇的解放胶鞋掉了一只,班长没废话,直接一武装带就抡他胳膊上了。许勇疼得一呲牙,班长问:“疼不?”许勇赶紧立正回答:“不疼!”

那根武装带紧接着落我脖梗子上了。不是抽下来的,就是轻轻落下来。冰凉的皮带冷得我一激灵,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

我的武装带恐惧症又犯了。

班长冷冷的说:“小伙子,帽子戴反了!”我答:“是!”班长不说我还真不知道,我的帽子的确戴反了,帽墙朝后……唉,我当时想团里到底啥时候给我们授衔啊,授了衔就有帽徽,有了帽徽任它再黑灯瞎火我也保证戴不反……

我感觉到班长的那根武装带扬起来了,我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呼吸变急促了……

静默了半分钟,班长的皮带终于还是没有抽下来,不知道他是忽然不忍心了,还是觉得怎么着也得给迟德利一个面子,总之……我这眼前的一劫算是躲过去了。

班长下一个检查的是付贵书,背包打得挺结实,班长起先还点点头,等一摸军挎,脸儿就变了。

付贵书的挎包是空的。

“蒙谁呢?”班长问。付贵书答不出来,只呼呼的喘着粗气。

班长后退了几步,然后突然助跑,一个凌空飞脚踹在付贵书的背包上。

当时我看得一清二楚,付贵书是以一种双脚离地的姿势扑到那片冰池子里的,嗵一声跌了个结结实实的“嘴啃冰”,半点儿假都不带掺的。

这一跤,半天没爬起来。

班长再问赵树军:“你前天是不躲在厕所偷偷抽烟来着?”赵树军无言以对。“我跟你说啥来着?”班长一个大“脖儿溜”甩过去,赵树军当场就栽了个趔趄,帽子直接就飞冰池子里头去了。他也不敢去拣,就光着脑袋直挺挺的立正站好。

挨打要立正,班长教的。

九个兵操练了仨,班长大概是觉得差不多了,没再找其他人的碴儿,闷声下令:“回去睡觉!”

弟兄们惊魂甫定,战战兢兢的走回去解了背包重新脱光衣服躺下。班长也脱了衣服钻被窝了,我们心说这下可好了,班长总算也要睡了,只要他一睡我们今晚就算挺过来了。

心里一踏实,三分钟不到全睡过去了。

“嘟嘟!嘟嘟!嘟嘟!”走廊里忽然响起了撕心裂肺的喇叭声。不是哨,是那种小孩儿玩儿的塑料喇叭,分贝比哨还高。“紧急集合,都爬起来!”是付排的声音。

我去,还让不让人活了?值班排长一吹喇叭那涉及面可大了去了,六个班全都给豁弄起来了,连我们班长都得赶紧从被窝里爬出来穿衣服戴帽子扎武装带。

班长的速度永远比兵快,我们打好背包往出跑的时候所有的班长都早已在走廊里头站着呢,不停的挥着胳膊催促自己手下的兵:“快!快!快一点儿!”

付排手里掐着块儿秒表,阴着脸看着我们这些挤成一团乱麻的新兵们慌不择路的夺门而出,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你们……就像八十岁老头儿的逑一样……怂到一定程度啦!”那晚上付排明显喝了点儿酒,有些面红耳赤,而且破天荒的骂开了脏话。

“看看你们从头到尾的德行,就是一个字儿:怂!”付排连眼睛都是红的,我估摸着他肯定是因为白天的会操成绩不理想挨了上头的批,晚上指不定跑哪儿借酒浇愁去了。

“我87年入伍,带过的兵也有三四茬了,怂成你们这样的,头一遭!”付排情绪激动,口沫横飞,我们整个队伍鸦雀无声。

“咱中国有句老话:慈不掌兵。以前我不明白,今天,我算明白啦!”付排瞪着血红的眼珠子扫视每一个兵:“我,付连春,就是对你们太好啦!还有你们的班长,也对你们太好了!后果就是:把你们纵容成现在这副怂样儿!

“我说你们几个班长是怎么回事儿?怎么就一班长和五班长打了背包?其他人呢?其他人为什么不打?”付排看来真是喝多了,说着说着竟然把矛头对准了几个班长。

几个没打背包的班长全都不说话,眼睛都直勾勾的盯着付排。

对排长表示不鸟。

付排的小脸儿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他还真是拿这些本连队的老兵油子们没办法,这几个已经熬到再有几个月就退伍的老兵们在他眼里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你们……你们就是舒服日子过惯了!我今天早就告诉你们了,好日子,到头了!我付连春说到做到!”被班长们轻视的付排一股脑儿把满腔怒火全都倾泻到了我们身上。“今天晚上我带着你们跑五公里,我带着你们上白塔去跑!我倒要看看你们中间还有谁敢掉队!”

一听白塔,我们脸儿都绿了。

白塔不是建筑物,而是个地名,位于乌镇后山以东,故老相传,那里是蒙古人传统的天葬墓场。

天葬是作为草原游牧民族的蒙古人世代传承的殡葬传统。蒙古人生于草原、长于草原,放一辈子的牧,吃一辈子的肉,死后族人就要将他的尸身擦拭干净,以白绫裹起,弃于荒野之上,让死者以自身之肉体回馈苍天大地,任天空飞的兀鹰秃鹫乌鸦啄其皮肉,地上跑的豺狼饿狗乃至虫蚁啖其骨血,是为天葬。

付排打着手电筒在前头引路,我们一大帮新兵和班长们一起在后头紧跟着跑。付排别看个子小,那小步子一甩开了,跟飞毛腿似的。这时候已经全体都变成自由发挥了,不必再顾着什么一二一什么一二三四,谁有能耐谁就往前冲。

白塔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周遭一片漆黑,黑暗中却隐隐有粼粼鬼火闪烁,老远处似乎能传来一两声依稀的狼嗥。队列经过之处,脚底下接连不断的响起阵阵骨裂声,不知道这下面到底掩藏了多少具森森白骨,我们甚至能清晰的感觉到尸骨在我们的大头鞋下被一一踩裂、压爆……

“快点儿快点儿,都跟上!”班长们跑跑停停,照看着那些有掉队危险的士兵,不断的出言恫吓:“跑不动了也得咬牙跟上,要在这儿掉了队,可真就没地儿找你们了!”

真没人敢掉队。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寒夜里,这阴森恐怖的鬼地方,跟着大队人马在一起还好,万一要是落了单,那可真就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六个班长里面跑得最轻松的就是五班长呼和巴拉。他背着背包都比其他几个班长跑得快。五班长兵龄虽短,但军事素质毫无疑问是新兵二连全体班长里最出类拔萃的,尤其是体能方面,我几乎每个周日不用出操的早上都能看见他穿着砂背心缠着铁绑腿独自一人出去跑五公里,他要不是为了照看那些落后的兵,早就一骑绝尘了,连付排都甭想追上他。

这一趟五公里越野跑下来,实际距离已经远不止七公里了,队伍带回到步兵连时,体力耗尽的兵们全都横七竖八的就地趴倒了一片,无一人掉队,全部都在规定时间内跑完了全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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