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得最急的是最美的景色,伤得最深的是最真的感情。
妈妈的葬礼很简单,由爸爸一手操办。
从此以后,秋苏又变了一个样,她不和任何人说话,不和任何人见面,也不愿走出家门,她每天都将自己关在家里不停地朗读英语课文,或者每日每夜地做练习册,也会走到不同的房间,像以前和妈妈交谈一样,自言自语。
所有人都以为她活在过去,在没有妈妈的世界里,她不愿去面对现在和未来。
爸爸不放心她,一开始先暂时从新家搬回了过去的家,将近大半年的时间,他奔波在两个家之间,每天除了上班以外的时间,尽可能地陪在秋苏身边。
作为一个医生,以他的经验来说,秋苏一定是心理方面留下了阴影,可她不肯走出家门,就没有办法接受治疗。但是,心理病越拖就会越严重,所有的病都有根源,而任何根源的最佳药方都是爱,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沈红欣,他的现任妻子。
清晨的厨房里飘出皮蛋瘦肉粥的香味,沈红欣摘下围裙,往覃天浩紧闭着的房门望了望,隐约听到了衣橱打开的声音,慌忙盛了一碗皮蛋瘦肉粥,凑好时间,在覃天浩走出来的时候,端到饭桌上。
“天浩,今天的早餐特地准备了你最喜欢吃的皮蛋瘦肉粥哦!”
覃天浩瞟了一眼,然后径直朝着门口走去:“老妈,张弋昨天就跟我约好了今天一起吃早餐。”
说罢,穿上鞋子,打开门,前后几乎没有多少时间差。
“喂!覃天浩!你耍什么公子脾气啊!”沈红欣拉住门,不让他关上,“你还知道叫我老妈,老妈我昨晚到现在一直好声好气地跟你说话,你连个声都不吱一下,老秋带着女儿来和我们一起过,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态度,也该让妈妈知道吧!我是尊重你,才想听听你的意见”
“呵……不是都商量好了吗?昨天你不是都已经在给她收拾房间了吗?问我的意见有意义吗?”覃天浩的脸上全是无奈,似笑非笑地说,“我同意!我举双手同意,这样可以吧?”
覃天浩真的举起双手,沈红欣拉拢他的手。
“那……小苏她……”沈红欣想再重复一次秋苏现在的身体和精神状况,却被覃天浩打住:“好了,我知道了,她的妈妈去世才半年的时间,尸骨未寒,你怎么忍心让一个女孩子在青春期的时候,遭遇一个白色青春,每个人的成长过程中都应该花团锦簇,我们应该用爱关怀她,是不是?”
“不愧是我沈红欣的儿子。”沈红欣像是大受鼓励地摸着覃天浩的脑袋,说,“那就这么说定了,好好对待妹妹,好不好?”
“妹妹?”覃天浩提高了声调,似乎对妈妈口中的那个称谓觉得别扭。
沈红欣解释道:“秋苏小你一岁,小子,有妹妹了,开心不?”
“要是您亲生的,我会更开心。”覃天浩闷声闷气地回答。
沈红欣总算满意了,双手抱胸,打量着覃天浩,说:“好小子,越长越懂事了!秋苏她……”
“好了,张弋等会儿饿死街头了,我得马上走了。”覃天浩带上门,走到走廊上等电梯,沈红欣连这点时间都不愿浪费,那句还没有说完的话,从门缝里飘了出来:“秋苏她以后就是你妹妹,哎哟,好小子,你在家里的排位上升了!”
“嘁……”覃天浩不屑地走进电梯,谁在乎这个啊。
从昨晚妈妈跟他宣布了这件事以后,就郁闷得要死,如今,一觉醒来发现昨晚和妈妈的对话都不是做梦,而是现实,心情就更加沉闷了。
妈妈再婚已经大半年了,覃天浩还是没有完全缓过来,他并不是讨厌自己的新爸爸,而是心里面有莫名其妙的疙瘩,总让他觉得很不自然。
可如今,这边的关系还没有调节好,又突然多了一个妹妹,让覃天浩觉得自己的头像被球砸中了,闷得发慌。但他之所以没有对妈妈宣布的事情有过激行为,是因为秋苏的事情,他很早就从父母的对话中了解到,情况非常糟糕,他又不是没有同情心的人,总不能袖手旁观。
可是,妈妈作为人家的继母也真够想得开的,覃天浩不担心自己会怎么样,倒是整天乐天派的妈妈,不知道会不会受到秋苏的排斥。别的感情不说,亲情上最讲究先来后到。
“唉……”覃天浩不知道自己的担忧是不是有点多余,对着电梯里的镜子叹了一口气,满面愁容,真是与年龄不相称。
走出公寓楼,覃天浩走到后面那栋楼,伸手准备去按张弋家的门铃,想到他父母可能还在睡觉,就只好打他的电话了。之前跟妈妈说和张弋有约在先吃早餐是骗人的,只是想避开讨论问题的尴尬而已,可是,覃天浩摸摸肚子,他怀疑要饿疯的人不是张弋,而是自己。
“喂……”张弋在电话里的声音还带着浓浓的睡意,“谁啊?”
覃天浩原本想劈头一句粗话,骂醒那还在睡梦中的死猪,但出口却成了很忧伤的话,一点都不像他平时的作风,他说:“好兄弟,我惆怅了。”
张弋想不到覃天浩也有惆怅的一天,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抠了抠耳朵,说:“覃天浩,你把刚刚的话再重复一次!谁?谁惆怅了?”
“我——惆——怅——了!”覃天浩拖长调子,提高声音,“听见没?”
“嘿,你怎么了?昨晚你家被盗了?发现强盗不是美女,而是野兽?”
“我没心情跟你开玩笑,唉,算了,你继续睡吧,我先走了……”
覃天浩继续惆怅着他的惆怅,准备挂断电话的时候,张弋在电话那头大声喝道:“给我十分钟!别走开!广告之后,马上回来!”连结束语都要耍嘴皮子,要是平时覃天浩一定会变着法子嘲笑他也搞央视那套,但今天他实在笑不出来。
张弋从床上跳了起来,飞速地穿好衣服,推开窗户,往楼下瞄了一眼,与同样抬起头往上看的覃天浩对上了眼,调好了手机的倒计时,朝着覃天浩做了一个“OK”的手势之后,跑进了卫生间。
他把手机摆在前面,屏幕上显示着十分钟倒计时,他对着镜子一只手刷牙,一只手往头上喷发胶,嘴巴里还自言自语地说:“果然,今天覃天浩的头发看起来都特别惆怅……”
他对自己的头发说:“卷毛,今天你给我精神点,别被他影响了。”说完之后,龇牙一笑,他确定自己今天依然是风采依旧。
等到张弋风风火火冲下楼的时候,时间刚刚好。
覃天浩蹲在公寓门口的台阶上,深沉地看着手上刚刚拆封的中南海,手上夹着一支刚点燃的烟。这是昨晚他偷偷溜到超市里买的,因为那包上次他在妈妈婚礼宴席上藏起来的中华,大半年了,放在身边摸来摸去,他之前一直都不敢抽,现在都发霉了。
覃天浩把烟嘴凑到唇边,轻轻地吸了一口,却呛了好几口。
张弋一眼就看到了他手上的烟,走过去,抢了过来,扔在地上,狠狠地踩灭,说:“喂!你神经病啊!抽什么烟!装什么葱!”
“中南海……”覃天浩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KAO!谁问你牌子啊!”张弋连他手上的烟盒都抢过来,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你问的。”覃天浩如实回答道。
张弋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你就惆怅这个?想开点,抽烟有害健康。”
真被死党问起来了,覃天浩倒是说不出口了。尽管他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向来也都是无话不说,但是突然蹦出一个妹妹的事情,他自己也不能断然说这是坏事,只是过不了自己的心理关,觉得惆怅而已。
“早知道你成白痴了,老子我就不这么早起来了!”张弋对覃天浩的言行举止也看不过去,他最不喜欢覃天浩把话闷在肚子里,闷到发臭了才说出来。
可是,覃天浩也不反驳,闷不吭声地走在张弋的前面,两手插在裤兜里,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小区,经过早餐店的时候,覃天浩停住了脚步,说:“我请你吃早餐。”
“谁稀罕啊!”张弋嘴硬,可是,另一只脚却已经踏进早餐店了。比起覃天浩,他更开朗一些,很多事情也更看得开,所以,关键时候,覃天浩只要闹起心病来,能够给他上心理课的,也就只有张弋一个人。
他们两个叫了几笼小笼包,老板送了两碗清汤上来。
张弋端起来才喝了一口,就听见覃天浩说:“我妈给我弄了个妹妹。”
张弋一听,差点被喉咙口的汤呛到,他一脸惊愕地说:“天啊,你妈都四十多岁的人了,还能给你怀个妹妹?你新爹真强悍!”
“你脑子里全是毛线啊!”覃天浩拍了拍张弋的胸口,说,“不是我妈给我生!是我新爹老秋的女儿……上次不是跟你说了吗……就老秋和我妈结婚那天,老秋他前妻出车祸,没死成,做了半年植物人,死了之后,就剩她女儿一个人了。”
“哦!”张弋恍然大悟,“那你惆怅什么啊!多个妹妹多好啊!整天有人甜蜜蜜地叫我哥,我还巴不得呢!哈,日本就有一个片子是讲两兄妹相爱的故事的,好像是叫……叫做……”
覃天浩对那个电影不感兴趣,他也断定自己不会像张弋说的那样爱上自己的妹妹,所以,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死党,说:“别傻了!你除了日本动作片,哪里还看正常的电影啊……老秋她女儿好像这里出现问题了……”
覃天浩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张弋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是神经病啊?”
“那倒不是……听我妈说,好像她妈的死对她的打击太大了,有点抑郁症的倾向,已经大半年都没去上学了……其实,还是怪可怜的……”
“哈……看不出来,你还挺有爱心的嘛!”张弋往嘴里塞了一个小笼包,笑着对死党说,“不是挺想得开的嘛,那你到底惆怅什么啊?”
“唉……说不清楚,总觉得家里突然又要来一个人,好像一下子没有归属感了。”覃天浩只顾着说,小笼包都没吃几个。
张弋看了看手表,对他说:“如果你还在惆怅的话,我建议你回到学校再惆怅,不然,不单单你惆怅,我也要惆怅了,老班更加惆怅了,这周的优秀班级再拿不到,恐怕全班都要跪搓衣板了。”
“为什么?”覃天浩困惑地问。
张弋很镇定地把自己的手举到死党面前,在他的眼前定格了几秒钟:“看到时间了吧!”
覃天浩点了点头,双双问候了时间这位老祖宗,扔下早餐钱,和死党拔腿就跑,两人祈祷着等会儿坐车可千万别塞车。他们已经连续好几次上课迟到了,老班警告过,如果再来几次的话,他们早上可以直接去教导处报到了。
爸爸今天特地请假在家,为秋苏收拾着要带到另一个家的东西。
“小苏,这本书以后还要看吗?”爸爸举起一本书问秋苏,她没有回答,愣愣地坐在床沿,就连眼睛里也是空无一物。连续几个月都是这样,她几乎要失去喜怒哀乐这几种重要的情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