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挑好了日子,”勒贝尔说,“他知道该在什么时间发动攻击。迪克雷队长,今天总统有离开爱丽舍宫外出的活动安排吗,或者明天,或者是星期六?”
迪克雷摇摇头。
“那星期天呢,八月二十五日?”勒贝尔问道。
桌子周围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就像风拂过玉米地一样。
“当然,”部长轻声说,“解放日。而且要命的是,在座的诸位,大多数人那天都要和他在一起。一九四四年,巴黎解放日。”
“完全正确。”勒贝尔说道,“我们的豺狼有点像心理学家。他知道一年之中有那么一天,戴高乐将军哪里都不去,就在巴黎。那么,这一天就是他的大日子,也是这个刺客等待的日子。”
“既然如此,”部长兴奋地说,“我们就已经抓到他了。现在他的情报来源已经断了,巴黎哪一个角落他都无法躲藏。我想,在巴黎是不会有人收容他并把他保护起来的;即使是强迫他们,他们也不会干。我们抓到他了。勒贝尔队长,给我们那个人的名字。”
克劳德?勒贝尔站起来走向大门。其他人也都站起来准备离开去吃午餐。
“噢,还有一件事,”部长叫住勒贝尔,“你怎么知道要窃听圣克莱尔上校私人公寓的电话?”
勒贝尔在门口转过身,耸了耸肩。
“我不知道,”他说,“所以昨天晚上我窃听了你们所有人的电话。日安,先生。”
下午五点,豺狼坐在音乐厅广场旁边的一家咖啡馆,喝着啤酒。和其他所有人一样,他脸上也戴着一副黑色的墨镜,挡太阳。他看到两个男人从街上走过,忽然有了主意。他付清酒钱,起身离开。他顺着街道走了一百码,看到了他要找的东西——一家女性化妆品店。他走了进去,买了些东西。
六点,各家晚报都换了它们的头条新闻。最新的版本上,报纸顶部印着整行令人惊叹的标题:杀死男爵夫人的凶犯逃至巴黎。标题下面有一张沙隆尼尔男爵夫人的照片,那是五年前她在参加巴黎一个社交晚宴时拍的。一家图片社从档案里找到这张照片,所有报纸都用了同一张照片。六点三十分,罗兰上校胳膊下面夹了一张《法兰西晚报》,走进华盛顿街的一家小咖啡馆。皮肤黝黑,下颌突出的酒吧侍者仔细地看了他一眼,朝大厅后面的另一个人点点头。
第二个人走过来和罗兰打招呼。
“罗兰上校?”
行动分局的头头点点头。
“请随我来。”
他在前面带路,穿过咖啡馆的后门,上二楼来到一间小起居室——这很可能是店主的私人住所。他敲了敲门,里面有个声音说道:“进来。”
门在罗兰上校的身后关上了,一个男人从扶手椅里站起来,罗兰握住他伸出的手。
“罗兰上校?很高兴见到你。我是科西嘉工会的卡普。据说你要找一个人??”
八点,托马斯警司来电话了,声音听上去很疲惫。他今天过得可真不容易,有些领事很愿意配合,其他的却很不愿意帮忙,颇费了一番周折。
他说,在过去的五十天里,除了女人、黑人、亚洲人和矮个子,有八个外国男性游客在伦敦丢失了护照。他给这些人列了一个单子,有姓名、护照号和体貌特征,一目了然。
“现在我们来排除那些不可能的人吧,”他向勒贝尔建议,“豺狼化名杜根不在伦敦期间,有三个人丢失了护照。我们也向航空公司订票处核实了从七月一日以来的情况。看来七月十八日,他乘坐晚上的航班飞往哥本哈根。根据BEA公司的记录,他在布鲁塞尔的BEA柜台用现金买了票,然后八月六日晚上飞回英格兰。”
“是的,我们也查过,”勒贝尔说道,“我们发现,他不在伦敦的那个星期来了巴黎,时间是从七月二十二日到七月三十一日。”
“好的,”托马斯说道,声音从伦敦的电话线里传来,有些噪音,“他不在伦敦期间有三份护照丢失。我们可以把这三个排除了,对吧?”
“没错。”勒贝尔说道。
“剩下的五个人里,一个太高了,足足有六英尺六英寸。用你们的算法,已经超过两米了。而且,他是个意大利人,这就是说他的护照扉页上是用米和厘米来标注身高的。差异太大,法国海关官员会立刻发现的。除非豺狼踩着高跷。”
“我同意,这个人肯定是个巨人,他可以排除了。另外四个人是什么情况?”勒贝尔问道。
“好的。一个太胖了,有二百四十磅,或者说有一百多公斤。这个要是豺狼的话,那他都胖得走不动路了。”
“他也可以排除了,”勒贝尔说道,“还有谁?”
“另外一个太老了。他身高合适,但是已经七十多岁了。除非那种真正的戏剧化妆高手在他脸上操持,否则他不可能扮得那么老。”
“这个也不算,”勒贝尔说道,“最后两个怎么样?”
“一个是挪威人,另一个是美国人,”托马斯说道,“两个人都符合标准。高个子,宽肩膀,二十到五十岁之间。这个挪威人有两件事使他不太可能是你要找的人。第一,他的头发是亚麻色的。我不认为这个豺狼在杜根暴露后会变回他自己的头发颜色,对吧?那样他就会更像杜根了。另外一件是,这个挪威人向领事报告时说,他和女友划船时不慎落水,护照就是这时才从口袋里滑落的。他发誓说他落水之前,护照还在他胸前的口袋里,等他爬上岸十五分钟后就发现护照不见了。另一个美国人则对伦敦机场的警察发誓说,他在机场大楼的候机大厅向别处张望的时候,装有他护照的手提箱就不见了。你怎么看?”
“请发给我,”勒贝尔说道,“有关这个美国人马蒂?舒尔勃格的所有详细情况。我要向华盛顿护照办公室要他的照片。再次感谢你,谢谢你的所有努力。”
当晚,内政部又开了第二次会,是目前为止最短的一个。会议前一个小时,国家安全机构的每个部门都收到了马蒂?舒尔勃格详细材料的油印件,此人是被通缉的杀人犯。第二天早上有望能得到他的照片,恰好来得及刊登在上午十点钟街上出售的报纸上。
部长站了起来。
“先生们,我们头一次开会的时候,都同意布维埃队长的建议——甄别杀手豺狼的身份从本质上来说,是一项纯粹的侦探工作。可是通过后来发生的事情,我不再同意这个论断。在过去的十天里,我们很幸运,有勒贝尔队长为此事操劳。尽管刺客换了三次身份,从凯斯洛普到杜根,从杜根到詹森,又从詹森到舒尔勃格,尽管这间屋子里不断有情报泄露出去,他仍然成功地甄别出了刺客的身份,并且在这个城市里追踪到了这个人。我们欠他一份感谢。”
部长朝勒贝尔低头致意,后者看起来有些窘迫。
“不过,从现在开始,这项任务就要转移到我们身上了。我们有了刺客的名字、体貌特征、护照号码和国籍。几个小时之内,我们还会有他的照片。我很有信心,在你们各自部队的努力下,几个小时之内,我们就能抓获他。巴黎的每一个警察,每一个共和国卫队的警察,每一个警探,都已经收到了这个人的简要情况。明天早上之前,或者,最迟到明天中午,这个人就再也无处藏身了。
“现在,让我们再次祝贺你,勒贝尔队长,并且从你的肩膀上把这次调查的压力和重担卸下。在即将到来的几个小时里,你将不必再为此事操劳了。你的任务完成了,干得漂亮。谢谢你。”
勒贝尔耐心地听他说完,之后飞快地眨了几下眼,从座位上站起来,向这群最有权势的人点点头。他们指挥着成千上万的士兵,控制着数百万的法郎,而此时,他们向他报以微笑。勒贝尔转身离开会议室。
十天来,克劳德?勒贝尔队长第一次回家睡觉。当他把钥匙插进锁孔里转动的时候,他听到了妻子厉声的责难。子夜的钟声响起,八月二十三日来了。
20
子夜前一个小时,豺狼走进一家酒吧。里面很黑,有好几秒钟他几乎无法看出屋子的轮廓。左手的墙边有一溜长长的吧台,后面闪烁着成排的镜子和酒瓶。门转回去合上时,服务员带着毫不掩饰的兴趣盯着他。
这家酒吧既长又窄,右侧墙边摆放着一排小桌子。屋子的远端,房间宽了起来,辟出一个单独的区域,里面散布着几张可以坐四到六人的大桌子。吧台边有一排独脚圆凳。大多数的椅子和凳子都被晚上来的常客占据着。
离门最近的一桌谈话停了下来,顾客们都在仔细打量他。轻轻的“嘘”声传遍整个房间,其他更远处的人发现同伴的目光,也转过头来打量着门边这个有着运动员体格的高个子。有些人低声交谈着,间或有一两声轻笑。豺狼看到远端有个吧台的独腿圆凳空着,就从右边的桌子和左边的吧台之间走了过去,转身坐下。他听到背后有人飞快地小声议论着。
“哇,看这里!这肌肉,亲爱的,我都想入非非了。”
酒吧服务员从吧台另一头走过来站在他面前,仔细打量着他,同时,咧开涂着口红的嘴唇,卖弄风骚地冲他笑着。
“您好,先生。”身后又是一通“咯咯”的笑声,大多有点不怀好意。
“请给我一杯苏格兰威士忌。”
酒吧服务员踏着华尔兹舞步般轻快的步子高兴地走开了。是个男人,男子汉,真正的男人。噢,这下今晚可该热闹了。他能看见远处走廊那边的小疯子们都在摩拳擦掌了。他们大多在等自己的老主顾,不过有些没有约会的都想碰碰运气。这个新来的大男孩,他想,绝对要引起一场骚动了。
豺狼旁边的客人转过身来对着他,盯着他的目光里毫不掩饰对他的兴趣。他的头发是那种金子般的金黄色,一缕缕小心地挂在前额上,像古希腊神殿上的年轻神像。不过这种形似也就到此为止了。他的眼睛涂着睫毛膏,嘴唇像精致易碎的红珊瑚,脸颊上扑了厚厚的粉。不过这样的装扮还是掩盖不了衰老带来的皱纹,睫毛膏也遮不住那双充满欲望的眼睛。
“不请我喝一杯吗?”说话的声音像女人一样嗲声嗲气。
豺狼慢慢摇摇头。那个令人恶心的家伙耸耸肩,转回身冲着自己的同伴,继续轻声说着话,时不时假装吃惊地尖叫一声。豺狼脱掉风衣,伸手去拿酒吧服务员递来的酒,肩膀下面和背上的肌肉在T恤衫下高低起伏。
酒吧服务员很高兴。他不是同性恋?不对啊,他不可能不是,否则来这儿干什么。来这里的都是想找个伴儿的,可是他为什么要拒绝可怜的科琳,不请“她”喝一杯呢。难道他是??太妙了!一个英俊的年轻男子在找一个老鸟带他回家。今晚一定很有趣。
快到十二点了,嫖客们准备回家了。他们斜倚着沙发,在人堆里搜索着,不时把服务员招来,低声说上几句。服务员就回到吧台,向其中一个“姑娘”示意。
“皮埃尔先生想和你说句话,亲爱的。去试试,打扮漂亮点儿去试试,看在上帝的份上,别再像上次那样哭哭啼啼的了。”
刚过十二点,豺狼在酒吧里更加引人注目了。酒吧后方有两个男人足足看了他几分钟。他们分坐两桌,不时相互恶毒地看一眼。两个人都已年近四十,其中一个有点胖,一对小眼睛埋在厚厚的眼睑里,脖子后面的肥肉堆在领子外面。他相貌粗俗,活像一头猪。另一个则身材苗条,十分优雅,几缕头发精心地贴在头上。他的衣服很漂亮,剪裁考究。裤子很瘦,上衣袖口处微微露出一点蕾丝。喉头还系了一条丝质印花手帕。豺狼想,这个人大概是搞艺术的,时装设计师或是发型师一类。
那个胖子冲酒吧服务员招招手,低声耳语了几句,把一张大额钞票塞进了他的紧身裤里。服务员穿过酒吧,返了回来。
“那位先生问您是否愿意和他一起喝一杯香槟。”服务员狡黠地看着他,小声说道。
豺狼放下威士忌。
“你告诉那位先生,”他说得很清楚,吧台周围的男同性恋们都能听见,“他对我没有吸引力。”
不少人吓得倒吸了口冷气,有几个弹簧刀一样身材纤细的年轻男子从酒吧的独腿圆凳上溜了下来,靠近他,以免漏掉一个字。服务员吓得眼睛睁得圆圆的。
“他只想请您喝一杯香槟,亲爱的。我们认识他的,他很有钱。您很走运。”
作为回答,豺狼从凳子上下来,拿着他那杯威士忌,信步走向另一个老鸟。
“我能坐在这儿吗?”他问道,“有人在纠缠我。”
那个附庸风雅的人差点兴奋得晕过去。几分钟后,那个胖子仍对他所受的侮辱愤愤不平。他离开了酒吧,而他的竞争者,则把他那又老又瘦的手懒洋洋地放在桌上这个年轻美国人的手上。他告诉这个新朋友,有些人的举止绝对是非常粗鄙恶劣的。
凌晨一点过后,豺狼和他的“护花使者”离开酒吧。这之前的几分钟,这个叫朱尔斯?伯纳德的同性恋问豺狼住在哪里。豺狼表现得很不好意思,说自己没有地方去,身无分文,是个时运不济的学生。而伯纳德则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好运气。他告诉这位年轻的朋友,他碰巧有一套漂亮的公寓,装饰精美,而且非常安静。他一个人住,没人会来打扰他。因为过去与他同住一个街区的邻居对他非常粗鲁,所以他从来不和他们打交道。如果年轻的马丁愿意在巴黎逗留期间和他住在一起,他会非常高兴。这回豺狼表现出的则是极度的感激。他接受了伯纳德的邀请。离开酒吧之前,豺狼溜进洗手间,几分钟后他再出来时,眼睛上涂了厚厚的睫毛膏,脸上扑了粉,还抹了口红。伯纳德看起来有些不快,不过他们在酒吧里的时候他还是在极力掩饰着。
来到外面的人行道上时,他反对道:“我不喜欢你用那些东西。那让你看起来像那些肮脏的男妓一样。你是一个很漂亮的小伙子。你不需要那些东西。”
“对不起,朱尔斯,我以为这样会让你高兴。我们回去就把它洗掉。”
伯纳德的不快略微减轻了一些。他把豺狼领到自己的汽车前,答应在载他的新朋友回家之前,先去奥斯特列茨火车站去取他的行李。在第一个十字路口,一个警察走到路中央,挥旗让他们停下。警察向司机旁边的窗户低下头来时,豺狼弄亮了车里的灯。警察瞅了他一分钟,然后退了回去,一脸厌恶。
“走吧。”他再不想啰嗦了,命令道。汽车开走后,他喃喃地骂了句:“死同性恋。”
到达火车站之前他们又被拦停下来一次。警察要他们出示证件。豺狼浪声浪气地笑着。
“你就只要那个吗?”他狡黠地问道。
“滚。”警察说着,退了回去。
“别那样惹他们,”伯纳德小声反对道,“你那样做我们会被抓起来的。”
豺狼从行李寄存处取回两只箱子,收费的服务员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他把箱子搬进伯纳德的车后座。
在去伯纳德的公寓路上,车子又一次被拦了下来。这次是两个共和国卫队的士兵,一个中士,另一个是列兵。列兵在离伯纳德住处几百米处一条街的街口挥旗让他们停下,走到乘客门边,向里看着豺狼的脸,一下子跳了回去。
“噢,我的上帝。你们两个要去哪儿?”他吼道。
豺狼撅起嘴。
“你觉得是去哪儿,宝贝儿?”
这个共和国卫队的士兵恶心得脸都扭曲了。
“你真让我恶心,快滚。”
“你应该让他们出示证件。”中士对这个列兵说。此时,伯纳德的汽车尾灯已经消失在街的尽头了。
“噢,算了吧,中士,”列兵辩解道,“我们要找的是一个跟男爵夫人上了床又把她杀死的家伙,不是一对满嘴放屁的娘娘腔。”
伯纳德和豺狼到公寓里时已经是凌晨两点了。豺狼坚持要在客厅的单人沙发上过夜,伯纳德心里反对,但克制着没有说出来。不过他还是从卧室门缝里偷看了这个年轻的美国人脱衣服。显然,要把这个有着钢铁般肌肉的纽约学生弄到手,需要一场煞费苦心但又令人兴奋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