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
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
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李煜《乌夜啼》
离春节到来的日子可以开始倒计时了。
这天中午过后,文心的妈妈骑着文龙的自行车,来到镇上的一家商店准备买一些调味品。
阿姨,请问——去乌镇东栅38号,怎么走啊?没待文心的妈妈把车放好,一个高大的男孩子走过来,诚恳地问道。
东栅38号?你——找谁?文心的妈妈一边放好自行车,一边奇怪地反问着那个男孩子。
哦——我找梁文心!男孩子想了想说。
你找文心?你是她什么人?文心的妈妈警觉似地接着问道。
我,我是她的大学校友,我们是学校里同一个诗社的,我来找她——有点儿事!男孩子努力地吞吐着。
那你,是从上海来的吧?文心的妈妈听说他是文心的校友,就一下子和蔼了起来。
是啊!我刚走出汽车站,就迷路了!阿姨,您认识梁文心吗?男孩子似乎有了一种希望。
不瞒你说,其实我就是文心的母亲!文心的妈妈略带自豪地说道。
啊?原来您就是她的妈妈呀!这么巧——男孩子半是高兴半是尴尬地惊叹着。
是啊,人生就是有这么多的“巧”呢!你,叫什么名字呢?文心的妈妈感叹过后,问道。
哦,阿姨,我叫沈思文,今年大四了!沈思文一边竖起右手的四个手指头,一边认真地回答道。
沈思文?!哦,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进去买些东西就出来,你跟我一块儿回去吧!文心的妈妈向沈思文建议道。
那太好了!我就在这儿等着您,跟您一块儿回去!沈思文一脸虔诚地说。
嗯,那我先进去了!文心的妈妈指了指商店的大门,对沈思文说道。
——沈思文朝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这一微笑,使得文心的妈妈突然感觉他很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已经迈向商店大门五六步的她,忍不住地又回头看了眼沈思文,越看越熟悉,越想越心疑。
文心的妈妈拎着一个大号购物袋,从商店里出来了。
沈思文正安静地站在原来的地方,左肩上挎着一只黑色的背包。
看到文心的妈妈从商店里出来了,沈思文又微笑起来,望着她。
尚文?!文心的妈妈走在半途中,脑海里突然冒出了这个太熟悉的名字。
这个男孩子,怎么和尚文年轻时那么像啊?他的额头,他的眉毛,他的微笑着的双眼,还有那只高傲的鼻梁,完全是尚文年轻时候的模样啊!文心妈妈一边惊讶着,一边放慢了脚步。
阿姨,您买好东西了吗?就在文心妈妈迟疑着的时候,沈思文已经跑了上来,接过她手里的购物袋。
嗯?哦,买好了买好了!让你等着急了吧?来,我带你回家!文心妈妈惊醒了一下,快步走到自行车前,一边把沈思文手里的购物袋放进了车前的购物篮里,一边仍和蔼地说道。
不过,他好像比尚文还要高些哩!文心妈妈推着自行车,不时地朝跟在她身后的沈思文望一眼,这样想着。
沈思文低着头走着,好像一直在深深地思考着什么,偶尔抬起头碰到文心妈妈的目光,就充满感激地微笑着。
这个孩子,是我们文心的校友?他会不会是文心的男朋友啊?文心妈妈猛然想起隔壁李大妈的女儿前两天把男朋友带回家过年来了,于是更加诧异地想道。
于是,在通往乌镇东栅的街道上,在冬日午后暖阳的照耀下,在难得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这一老一少,一前一后地走着,他们没怎么说话,却各有各的心思。
乌镇东栅38号,到了。
文心妈妈一边把自行车推到了小院子里,一边招呼沈思文跟着她进来。
沈思文放慢了那莫名紧张又无比沉重的脚步,细细地打量起这幢陈旧的两层小楼来。
原来,他们刚才进来的大门是小楼的后门,对着东栅由石块铺就的狭长街道。后院里摆了许多盆栽的绿色植物,但也有不少已经完全枯萎荒芜的空盆,只剩下一些干裂的灰黑色泥土。
那些泥土微开着一张张细长的嘴巴,它们仿佛想要诉说着什么,对这个远道而来的不速之客。
沈思文也凝视着那些干涸的泥土,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情和它们是一样的。
他也想要诉说些什么呢?又向谁去诉说呢?
思文!对吧?文心妈妈从小院子里出来了,一边拎着那只大号的购物袋,一边对沈思文说。
嗯——沈思文听到文心妈妈的问话后,突然清醒了过来。
呃,你先来客厅坐会儿吧,我帮你去叫文心啊!文心妈妈一边领着沈思文来到正门前的客厅,一边说道。
哎,谢谢阿姨!沈思文说完,把背包放在一张木沙发的扶手上,然后坐了下来。
从上海到乌镇,再到文心的家里,这一路上三四个小时的颠簸,再加上那抑郁的心情,沈思文真的感到累了。他交叉着双手,有些心不在焉地观察着客厅里的什物。
沈思文?!真的是你啊!两分钟后,文心趿着一双深蓝色的棉拖鞋,从客厅旁边的楼梯上跑了下来。
是啊——没想到吧?沈思文一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一边望着文心那激动的脸庞,说道。
嗯!我妈跟我说,她带回来一个叫沈思文的男生,说是我的校友,我还不相信呢!原来——真的是你!文心又惊又喜地解释着。
哦,没有把你吓着吧?对不起,我是不是很冒昧啊?沈思文将双手插进黑色大衣的口袋里,温柔地问着文心。
嗯,冒昧,太冒昧了!你知道,我妈刚才还问我什么了吗?文心故意生气地说着,却仍然掩藏不了她的羞涩。说完后,她从饮水机里给他倒了一杯热水。
谢谢!沈思文双手接过文心递来的玻璃杯,继续说道,真的对不起!——哦,阿姨她还问了你什么啊?沈思文依旧是抱歉的语气。
我妈她还问啊,我什么时候交了个男朋友,却没告诉她呢!文心也端着一杯热水,坐在沈思文侧面的沙发上,不是很好意思地说道。
哦?是这样啊——沈思文似乎并没有文心想象中的那样高兴,竟有些轻描淡写地回答着。
嗯——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文心感觉到沈思文好像有些心事重重,就又小心地轻声问道。他只是想来看看我而已吗?文心疑惑地猜想着。
呃,其实——我还想见见你爸爸!沈思文考虑再三,终于鼓起勇气,一脸诚恳地说道。
我爸?呵呵,他一向很忙的,你有什么事,就直接跟我谈吧!文心忽然咯咯地笑了起来,调皮地说。
我想,我想——还是跟他本人谈谈!沈思文又一脸的严肃与认真。
你——真的很想见我爸?文心望着沈思文一本正经的模样,也认真地问着。
嗯——沈思文用一种哀怨的目光看着身边的文心,肯定地点着头说。
那好吧!我带你去见我爸!文心把手中的玻璃杯轻轻地放到茶几上,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
谢谢你!——梁文心!沈思文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并提起那只黑色的背包,思绪复杂地说道。
不客气!你稍微等会儿,我上去一下,马上下来!文心一边说着,一边快步地跑上楼去。
不一会儿,文心就又从楼上跑了下来。在楼梯口换好一双棕色的短靴后,又进了厨房,然后终于回到客厅,示意沈思文可以跟她出去了。
看到文心的手势后,沈思文重新挎起背包,跟着文心从后门回到了东栅的街道上。
下午的东栅街道上似乎更拥挤了些,有几户两旁的人家正在门前比划着什么。
我们这儿,每户人家过春节前都要准备好得体的春联,刚才那几家就正在测量门框的尺寸呢!文心见身旁的沈思文沉默着,就向他讲起了乌镇的一些事情。
哦——可是,这些大门上好像并没有贴过春联的痕迹呢!沈思文仔细地看着那一扇扇历尽沧桑的古老木门,不解地问着。
是啊,我们这儿的春联并不是用传统的红纸贴上去的。你知道,红纸经过风雨的侵蚀后,就会变白,白色的春联贴在大门上,你见了会怎么想呢?文心转过头,看了眼正认真倾听着的沈思文,问道。
白色的春联?应该是不吉利的吧?沈思文想到白色两个字,立即脱口而出。
是啊!一年到头了,为了讨个吉利,我们这儿的祖先就发明了木雕春联!文心继续自豪地说着。
木雕春联?沈思文还是第一次听说呢,所以一下子惊奇了起来。
对啊,木雕春联!很有意思吧?文心得意地问道。
嗯,我可真是第一次听说呢!沈思文无比崇敬地回答着。
不过,我们的木雕春联只是在每年春节的时候挂几天,然后就又小心地收藏起来了,等着来年的春节再挂出来。如此循环,所以很多人家的木雕春联都是好几代以前的祖先传下来的呢!文心继续说着。
好几代以前?那不就成了古董吗?沈思文惊讶地感叹着。
是啊!说不定我们这儿还是全中国最富有的古董收藏之地呢!文心一边望着身后的沈思文,一边快乐地说道。
——沈思文这次没有接过文心的话,只是一边跟在她后面朝前走着,一边观看着街道两旁的古老小楼,还在默默地想着什么。
真奇怪啊!沈思文今天突如其来地从上海跑过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还非要见我爸!他到底想跟我爸说什么呢?文心不再和沈思文说什么了,只一边埋着头走路,一边困惑地想着。
“乌镇文化办事处”,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