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不去吗？”
“不行，你一定要去。”
他和我站在喧闹的教室外头，隔着窗户，可以看见一群小魔头在教室里上窜下跳，尖叫奔跑，玩的不亦乐乎。
男人的苦着脸，嘴角向下挂着，看得出来，那幅纠结的表情哪像是乐意的样子，简直比上刀山下火海还难为他。
“真的一定要去吗？”他又问我同样的问题，尽管整个早上他已经在我耳边重复念叨了不下百次，仿佛期盼我下一秒就能改变主意，笑呵呵的顺着他的心意回答，好啊好啊，你说不去就不去了，我们回家。
“必须要去。”我推开教室的门，里面喧嚣冲天，刘老师在里面带着一群小孩蹦前跑后的，可惜他不是三头六臂，又上了岁数，总是顾着这个又落了那个的，一会儿一个小魔头哇哇大哭，一会儿一个小魔头嚷嚷着要去厕所，一会儿一个小魔头从椅子上摔了下来嗷嗷的叫。
我回过头，朝张泽天尴尬的扯了扯嘴角，解释道：“其实他们平时都还是蛮乖的，真的。”
刘老师回头看见我，像是看见宇宙大救星般两三步跨了过来，哀叫道：“天哪，小楚老师你总算是来了，我被这群小祖宗折腾的不行，徐老师今天早上请了病假，校长就零时把我调了过来，这群宝贝不太熟悉我，这节课刚开始我到现在就没歇过，忙得是团团转，还好你来了，总算能喘口气了，这里交给你没问题吧？”
我说：“没事没事，你去休息吧，我一个人能搞得定。”
刘老师点了点头，忽然看到我身后修长的男人，“咦？”他好奇的问：“这位是？”
“那个，嗯……我亲戚。”我说。
刘老师“噢”了一声，朝章泽天伸出手，“你好你好，我是老刘，很高兴认识你。”
章泽天看着那只手，呆在原地，双手垂在身侧，食指和拇指不停的互相摩擦着，他看上去有些紧张。
男人点了点头，眼神闪烁的低头张望，他说：“你，你好，我是章泽天。”
刘老师收回了放在空气中的手，以他当老师那么多年的经验来看，自然是察觉到了什么，他有些惊讶的看了我一眼，我心领神会，带着歉意笑着说道：“他有亚斯伯格症，不是故意无礼的。”
没事，刘老师豁达的朝我一笑，他轻轻带过刚才的小插曲，道：“没事，那么我走了，年轻人好好努力。”
把章泽天带来教室的确是我的主意，虽然我不知道这是个好主意还是坏主意，我想他既然有社交困难，那么就带他来和这群小魔头见见面好了，他们天真烂漫，诚实有趣，言行也比较简单直白，应该对张泽天来说比较好理解，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奇怪的事情都不会真正得罪这群小人儿。
比起复杂的成人世界，这里更单纯可爱。
柔和的光打在他的白色衬衫上，我在门口倚着身子，挑着眉毛，看着一群软绵绵白嫩嫩的小孩儿将他围的水泄不通的，尽管只是一群屎尿都无法自理的小人儿，他还是紧张到汗流浃背，全身僵硬。
那一双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的他压力好大，还有还有，居然还有小孩粘到他身上，扯着他的衬衣流着口水，一个圆嘟嘟的小胖孩都已经爬在他大腿上睡着了。
“别紧张，你是最棒的，加油。”我鼓励道。
男人闻声看了我一眼，忍不住甜滋滋的憨笑了下，接着他摸了摸头，有些害羞的转过脸，那双带领着全国最顶尖的乐团在无数世界殿堂级演奏指挥过的手灵活轻松的跳跃在黑白琴键上，姿势优美敲打出一个个美妙轻快的音符，每串音乐都带着强烈的画面感，如同梦幻的童话故事印在眼前。
那些最高才刚到我肚脐眼的小宝贝们听的手舞足蹈的，开心极了，然后不断破坏着美好的音乐，有几个调皮的甚至挤到他怀抱里乱按琴键，男人的手像是完美的工匠，将这些突兀刺耳的音符变为柔和悦耳的音调，后来他就干脆随心所欲的即兴演奏，畅游在音乐的海中。
刚才门口站了一个清洁阿姨，再后来来了几位换班的老师，等我再注意的时候，惊讶的发现教室窗户外来了黑压压的一群人。
一些年轻女老师更是捂着脸，眼冒爱心的窃窃私语：“哇好帅啊！”
好多人看的目瞪口呆，向来严肃的校长都来凑热闹，众人皆被这惊世骇俗的钢琴声惊艳到了。
只有一个人影，在人群中默默无闻的看了一会儿，然后悄悄的离开了人群。
韩老师。
我本想开口喊住那个清高的身影，但他刚好转身，我顿了顿，看着周围人那么多，也不好开口。
下课铃声响起，校门口排起了井然有序的队伍。
好多人和我来问他，好多人对他竖起手指，大家伙都崇拜不已，张泽天这个名字已经响当当的传遍了整个学校。
隔天，我刚来学校，校长挺着啤酒肚大老远的气喘吁吁的跑来喊住我，我心里一愣，尼玛校长是不是过来责问我私自带陌生人来学校的事情了？哇咧死定了死定了！
没想到他上气不接下气的手撑膝盖，喘了半天，然后问了我另个问题：“小楚老师，章泽天可是那个，那个，那个国际首席乐团指挥家章泽天？”
“啊？”我还真有些纳闷，说实在的，我没问过他，所以我老实的说：“其实我也不晓得。”
“他的父母叫什么？”
“父亲叫章程，母亲李云霞。”
校长一拍大腿，激动的说：“那就对了！”
我还从没见到校长那么失态的时候，战战兢兢的问道：“咋，咋了？”
他兴奋不已，眼里冒着崇拜的小星星，“那就对了，那就对了！我们阳光小学真是迎来了一位贵人阿，多亏了你阿小楚老师，实不相瞒，我刚才去查了下资料，不敢相信原来真的是章泽天先生本尊阿！”
然后他拉着我，滔滔不绝的讲了一大堆对章泽天的膜拜之心，接着问我能不能让章泽天来学校做音乐老师？
我回到家时，脑子里都是嗡嗡的。
男人坐在椅子上看他的宇宙飞船进化论，我冲上去不由青红皂白的捧住他的脸亲了口，“你简直太棒了！”
他一怔，耳根红了起来，低下头羞答答的回答：“章泽天就是很棒的阿。”
“嗯，很棒。”我笑咪咪的夸赞。
我问他有没有意愿到学校做老师，他问我，是和楚书君在一起吗？
我说，是呀。
他没有一口答应，反倒显得很犹豫不决，我有些讶异，我以为他会喜欢那些小孩子的。
“章泽天不喜欢那么多人，我也很笨，总是会得罪很多人，人很多我很不喜欢，不舒服，所以……我想应该不可以吧。”他皱着眉头说。
“即使是和楚书君在一起上班也不愿意吗？”我引诱道。
他抬起头飞快的看了我一眼，然后把目光放向别处，过了一会儿，轻轻的回答道：“我不愿意。”
即使知道他一旦决定的事情不会轻易改变，但是，我心里却还带着小小的期待，期待他能为我改变什么，就像一个男人真正爱着一个女人义无反顾的作出让步一样。
有些许的失落，但我还是笑了笑，说道：“那算了，你自己喜欢就好，我的确是建议你去学校的，这样可以接触到更多的人，对你的病也有帮助，还有……”
他不知为何，突然严厉的打断我：“我是一个正常人，我也有自己的思想，不愿意去是不愿意，不要把这些原因和我的病搭在一起，试图说服我，章泽天不愿意！”
说完他就从椅子上站起来，感觉很生气的走掉了。
还“嘣”的一声用力甩上了门。
我哑声失笑，摇了摇头，这男人还真是有够小家子气的耶。
我本来想出门去找他的，但是后来想想，就不去了。
他的脾气那么差，自己应该好好反省一下，不需要我的安慰，我才不要像表奶奶他们一样处处迁就着他呢，给他点时间，气消了应该就会回来了。
从超市回来的时候，我推开门，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进屋子里，发现厨房桌子上有一张纸条。
上面的字迹很潦草，用龙飞凤舞来形容再不为过，他写着：“楚书君，章泽天不回来吃饭了晚上。”
我有些担心，男人可能是赌气回家了。
所以我放下东西，连脱鞋都来不及穿好就赶紧打了个电话他家，电话响了三声，是琴姨接的，“你好。”
“喂，琴姨吗？我是书君，你还记得我吗？”
“噢，书君小姐，你好你好，请问你找谁？”
“我找章泽天，他回家了吗？”
“泽天先生去飞机场接老板和老板娘了，应该一会儿就能到。”
“他一个人去的？”
“嗯，是的，泽天先生一个人开车去的。”
“能告诉我是哪个机场吗？”我有些急迫的握着电话机问。
她愣了一下，然后马上告诉了我抵达时间和候机楼。
我拿着小包飞快的跑下楼，咬了咬牙，忍痛叫了一辆计程车飙到机场。
刚下了车，我就去机场出口等待，看看能不能刚好碰到他们。
章泽天一个人办事情，我始终是不放心，可能是做老师做久了，而且他有时候又像个小孩，不知不觉的就开始担心了起来。
果然，没过多久，一群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表奶奶和表爷爷走在前面，章泽天推着行李箱走的略慢，因为，他的手肘上还缠着一只玉臂，一个卷发迷人的女人，穿着儒雅知性的白色纺纱裙，笑颦浅浅的挽着男人走了出来。
我愣了一下，男人看上去表情自然轻松，还很开心，平常他不喜欢肢体接触的，偶尔我从背后突然抱住他，他还是会出现一瞬间的僵硬和不自在。
这说明，这女人对他来说不是普通人，而前她和他的关系，或许甚至比他和我还要好。
她是谁？
表奶奶先是看见了我，她眼睛一亮，朝我挥了挥手，“书君，你怎么来了？”
我有些不自然的扯开一抹笑容，有些尴尬的说道：“我路过而已。”
“路过？你这是要去哪里啊？幼儿园和你家都离这很远。”
“噢，那个，其实我，其实我是和朋友约好在飞机场里面碰面的，这么巧啊碰到你们了。”
“对啊，好巧，我和你表爷爷在加拿大有些公司的事情，开完会后又拖了一阵子，现在才回来，对了，和你介绍一下。”她笑的红光满面，拉过旁边的卷发美女，对我说道：“介绍一下，这位美女是Selina叶丽娟，我们家泽天在美国的青梅竹马，丽娟，这位是书君。”
卷发美女也笑了起来，搭着大奶奶的肩膀说：“是是，青梅竹马，我被泽天赖的还不惨阿，伯母，这次你让我回来，想必又打什么心思吧？”
“哪有哪有，我纯洁的很，只是叫你回来陪泽天玩玩，到处看看风景一下而已。”表奶奶回头朝表爷爷挤眉弄眼了下，“老头子是吧？”
“Yes，你说的都对。”表爷爷也逗趣道。
他们你来我往的聊天着，气氛很是欢乐，我看着章泽天，他也一下子看到了我，走到我面前：“楚书君。”
“嗯。”我深呼了一口气，克制住压抑在心底的那股情绪，勉强扯起大大的微笑，“你给我留了一张没有透露出任何实际有效信息的纸条，我很为你担心，就跑到这里来找你了，下次你应该留一张更能反映实际情况的纸条，去哪干嘛什么时候回来，总之能告诉我你的信息的东西，好吗？”
“撒谎。”他皱眉头，脸臭臭的。
“什么？”我一愣。
“我说你撒谎，你不是来找章泽天的，你是在等你朋友，你不是来找章泽天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好，我是撒谎了，我是来找你的。”
“撒谎是不对的。”他很固执的重复这句话。
“对不起，我承认是我不对，我的意思是，你知道我刚才找你的时候想的什么吗？我在想我他……我在想我居然没有你的电话号码，不然我也不会那么……”我停顿，没有再说下去。
他好像听懂了我的话，笑了一下，露出整齐漂亮的牙齿，歪着头说：“我记得你的啊。”然后他流利的说出了一连串的电话号码。
我有些意外，他居然会记得。
“那我问你，只问你一次，你愿意不愿意和我走？”
他沉默了会儿，说道：“不愿意。”
仿佛一块巨石压在我胸口，沉的我呼吸困难，手心冒汗，周遭的一切都模糊了起来。
这时表奶奶他们走了过来，看着我们开玩笑道：“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呢，都把我们隔在话题外了。”
她的声音把我拉回了现实，“没呢，”我假装没事的说，“只是闲聊。”
她问我：“你不是在这里等朋友吗？他怎么还没来？”
“噢，应该不来了吧，我也不知道，再等等吧！”我有些语无伦次。
“要不要来表奶奶家坐坐，这几个星期我们不在，听琴姨说泽天去你家住了？真是不好意思，还麻烦你照顾他。”
“应该的，没什么。”我淡然的笑笑，其实心里快紧张尿了好不好，表奶奶那么精明，莫非是发现了什么？！
她让我一定要去她家坐坐，我说改天，然后抱着身体不适这个勉强的理由，狼狈的先行告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