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我没事了。”
肖一有些心疼地看着她，不敢就她的离婚再提一二。
在出了餐厅的大门后，两人沿着草坪上的小径缓缓并肩前行。
这时候，肖一想起夏芳跟自己讲的事情来，无论如何答应带到的话，自己还是必须要做到的。
肖一侧脸看了看安然，她消沉的模样，目光无神。肖一不觉心间微微作痛，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有些心疼这个女人了。但他还是开了口。
“安然，夏芳的被代理人，那个叫周小莉的女人，已经活不长了。”
安然被这一句给震住了，她不觉得停下了脚步，回头来看着肖一。
“你在说什么？”
“那个女人得了绝症，现在住在医院里，不过，她自己并不知道是绝症，只当是一般性的肝病。所有人都瞒着她。夏芳也是从她弟弟的口中才知道了此事，但也不得不瞒着她。”
安然这时回想起在法庭上见到周小莉时的情形，当时她就感觉那女人有些病容，但没想到有这样严重。
“是什么病？”她问。
“肝癌。听说出庭之后，她的病情就更严重，不得不一直住在医院里。夏芳从她弟弟那里得知，医生说也就最多能维持一个多月了。”
安然愣住了，这时候，她突然想起谢世杰前些天对自己离婚案所咨询的一些问题。安然懂了，然后，她心中忽然涌起难言的悲凉之感。
安然怔怔地盯着前方，她真想此刻就化掉，化在这虚无的上空。
“婚姻太脆弱了，简直不堪一击。”安然的口中，溜出这无力的话来。
肖一无限担忧地看着她，不明她为何这样讲。
自从安然提出离婚以来，高寒就搬进了客房。安然跟张姐说以后不用做饭了，只收拾屋子，做做清洁，洗洗衣服。安然不愿意在家里吃饭，更不想跟高寒一同吃，连跟他同处一室，她都深感不自在。她曾想过搬出家去，但能去哪里呢？总不可能去母亲及姐姐那儿吧，那只会给她们添烦恼，也会给自己多增加一些烦恼。所以只能这样将就着，同在这一屋檐下，直到劳燕分飞的那一天，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搬出去，或是让高寒搬出去了。
有两次，安然一个人呆在家里，是晚上。她在家里来回走了那么两趟，就没来由地万般悲伤起来，最后还忍不住掉起了眼泪。她想起了跟高寒从相识相爱到一起生活的这些年来，他们是如何一同把这个家建立到目前这样子的，且不说投入的金钱及精力，仅仅是感情，就是无法估量的。如今，当它即将解体之时，内心真有撕裂的痛楚。
高寒为了回避与安然在风头上的冲突，加上安然通知他张姐不再做晚饭了，于是他只能自己在外解决晚饭后再回家。只是，他反倒比以前更早些回家了。总是吃过晚饭，就早早地赶回家来。
小雅的纠缠，还是没完没了。为了避免与她正面接触，高寒把与小雅单位的业务也移交由其他同事处理了，并打定主意不再由自己出面跟小雅单位有任何的业务接触。小雅察觉到高寒的这些举动后，心里明白高寒是铁了心要与自己断绝关系的。她愤怒不已，直接去了高寒他们事务所。
因为是业务单位的熟人，小雅进事务所的大门时，前台小姐没有拦阻，反而是冲她微笑，她目不斜视，直奔高寒的办公室。
小雅前行的气势甚是吸引人，每位经过事务所的人员都不觉朝她看去，当穿越大办公室时，正坐在隔间里的人，似乎都抬头来看她。这样的场面正是小雅想要的：引起关注，从而开始好奇，继而怀疑，之后便是蔑视，高寒就应该受到这样的惩罚。
她一把推开高寒的办公室大门，如冒着火焰的立柱般驻足于门口。高寒的目光被强拉向门口，先是吃惊，继而又是漠然。
小雅站在门口，狠狠地盯着高寒，在观察高寒的表情时，也在传达着自己的愤怒。当看到高寒恢复了漠然时，她再也忍不住了，迈步向高寒逼去。
高寒冷冷地注视着小雅，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的，两天前他就彻底想清楚了。安然与小雅就代表着他将面临的两处悬崖，无论从何处跳下去，都有丧生的风险，但是，高寒仿佛清楚地看到，安然那里的景色是远远好于小雅的，如果要灭亡，宁肯选择美妙一些的情致。于是，他下定了决心。
来吧，痛苦就在眼前，高寒这般想着。
小雅走到他的办公桌前，还在怒视他。高寒毫无畏惧地迎着她的目光，根本无退却的意思，这让小雅在忽然间感到了恐惧，她以为她会看到高寒为她拉开门，并将一把匕首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对她说，你不从这门里滚出去，我就抹脖子，这是小雅最害怕的。她设想过高寒的多种举动，唯有这一种，她是毫无办法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毫无疑问，自己将经历由玉品转变为废品的痛苦过程，这个过程中，自己所有的由身体至精神中那些深感美好的部分，将全部被吸引殆尽，抛向这污浊的空气中去。
但是，如果真是这样，自己该怎么办？小雅已经想过了，那最坏的打算，其实一直在自己心间，从自己跟高寒说到怀孕之时起，就一直存在着。只是，倔强的个性总让她不甘心。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自己喜欢的男人，各方面都符合自己的要求，而且他也喜欢自己，那为什么要放过呢？不，我不。小雅总是这样想。
“为什么要躲着我？”小雅终于憋出这句话。
“还是不见为好。”高寒说道。
“你想甩了我？”小雅狠狠的口吻，但却带着哀调。
“我只能这么做。”
“你会离婚的。”
“不会。”
“你老婆不可能这样轻易放过你的。”
“那也是我的事，我只能面对。”
“我知道你还喜欢我，如果你会离婚，我们就应该在一起。”小雅只能这样直截了当了，没什么可装的。
“我说了，我不会离婚的。”高寒将目光移开，压低着声音。
这时，有同事从门口经过，朝里往了一眼，高寒视而不见。
小雅的眼中已经挤出泪来了。
“你是个骗子，你说了那么多好听的话。”
“我从来没有给过你任何承诺，不是吗？”
“那你为什么跟我上床？”
“我喝醉了，我……”
高寒很想说，我其实什么都不记得了，但他忍住了，觉得自己已经够无情的了，不能再不要脸了。
小雅操起桌上的名片盒朝高寒扔去，她没有什么其他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愤怒与哀伤了。名片散落得到处都是，高寒的肩上与前胸落了几张，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他知道自己必须忍受小雅的放肆，除了心怀愧疚，更重要的，只有自己沉稳地应对她所有的反应，她才有可能退却，他了解这一点。
高寒用手指轻轻将落于身上的名片一张张拈起来放至桌面上，这一过程，他都面无表情，他也知道，门口已有人在驻足看热闹了，但必须忍耐，不可妄动。如果自己也反应激烈，这便是将局面推向更大的混乱之中去了。他必须很安静地收拾这样的局面，他早就设想过了，甚至认为小雅会当众扇自己的耳光，向自己扔名片盒算什么，已经很客气了。事情败露是必定的，这是丑事，就像如果跟安然离婚，也不是什么好听的新闻，如果这样，他宁肯守住婚姻，给周围人以珍惜家庭的传统男人形象，这才是上策。人们只会在短时间内对自己的丑闻有所指责，可时间长了，他们会说，高寒是好样儿的，最终没有被外面的女人所诱惑，还是回归了家庭，回归了正途。
所以，自己必须忍耐，一切，都会过去的。
“你真的很不要脸。”小雅说道。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说吧，你希望我怎么来补偿你？”高寒平静地说道。
“我要生下这个孩子。”小雅斩钉截铁。
“可以，我会支付抚养费的。”
小雅惊讶地看着他。
“包括你生产的费用，我也会支付的。”
小雅背心蹿起一阵凉意，她这才感到眼前这个男人有多么可怕，也看清了自己的暗途。
小雅冷冷地哼了一声：“你老婆会同意你这么来干吗？”
“这是我自己的麻烦事，我自己会处理，我根本不会让她来承担的。”高寒看她一眼。
小雅感觉自己的心间开了一条缝，里面淌出血来，很痛，很痛。
小雅半哭半怒地离开后，高寒意识到自己该做些什么了，于是他起身离开自己的办公室。在走出办公室时，他注意到有好些人的目光正向自己投来，他抬头朝某个人看去，那同事尴尬地躲开了自己的目光。他在心中叹一口气，再给自己鼓鼓劲儿，然后迈步朝大老板的办公室走去。
大老板听完高寒的陈述后，沉默着。
高寒静静等待着，等着大老板对自己这件丑闻的态度，这非常关键，它会影响自己将来在这里的前途。向大老板主动“交待”这件事也是高寒事先就想好的，只是比自己的计划稍稍提前了一些。今天小雅的出现，是个时机。
高寒的主动出击是经过再三思量，因为他知道，这事儿迟早会传到他的耳朵里的，主动去交待，才有可能取得主动权，也会让老板觉得自己有面子，不但会欣赏他的勇气，也会对他对老板的忠诚、信任与敬畏深感满意。这些判断，全都来自高寒平时积累的对老板的了解。高寒的能耐之一，便是洞察人心。这一点，他很少失手。
果然，他的判断再次被验证是正确的。
大老板说：“高寒，听到你说的这件事情我很遗憾。这对你是非常不利的，不但会影响你在别人眼中的印象，也会大大影响你的家庭，这都是我不愿看到的。你是我们事务所正大力培养的对象，你也知道，我们事务所正准备向全国扩张，现在是非常需要像你这样的人才来出大力的。这时候出这样的事情，我真担心会影响你的工作积极性，我很不希望这样。”
他停顿一下又继续：“嗯，话说回来，我们这是民营单位，不像那些机关事业单位，我们对于员工的私生活并不关注，我们不会因为你私生活上的不检点，就否定你这个人，我们看重的，是你的工作能力，其他的，只能由你自己去解决，我们是不会插手的。所以，你大可放心在事务所里的影响，我会让它降低到最低的。倒是你自己，一定要处理好你的婚姻问题。我的建议是，还是应该好好跟自己的老婆过日子，那才是正道。男人偶尔在外花心是失误，如果为此要在家庭里大动干戈，那就是失败了。你是聪明人，懂我说的意思吧。还有，小雅他们单位里的事务你就不要管了，我会安排其他人去做的。可惜啊，这家单位估计以后合作起来会有阻碍了。不过还好，你最近也为我们事务所揽了不少业务，算是弥补过失了。”
高寒在表尽对大老板的感激之情后，便轻松地离开了。事实证明，主动“交待”，是正确的。
跟肖一吃午餐的那天夜晚，安然很晚才回家，她一直在办公室加班写材料。本来这些东西可以带回家去做的，但她不想，她宁可呆在寂静凄冷的办公场所里，也不想回到那个让自己忧伤的家中去。
写完东西，再无可写时，安然才不得不离开了办公室。
走到楼下时，安然抬头朝家中的阳台望去，那里正亮着灯，非常明亮，在整幢楼里显得特别耀眼。这要是在以前，安然心中会不知有多兴奋，那说明高寒在家，而且心情很好，正在等着自己。但现在，安然只觉得跟他碰面，是一种负担，她会不知所措。
进屋之后，发现客厅里竟没有人，安然觉得奇怪，边换鞋边想心事。刚准备在沙发上坐下来，高寒便出来了，两人对视了一下，安然扭过脸去抓茶几上的报纸来看。
高寒缓缓走到另一边坐下来，因为有了在办公室所积累的勇气，他打算今晚跟安然再次表明态度。
“我们再好好谈谈吧。”高寒轻声说道。
安然放下报纸，看着他。
“是要准备谈离婚的条件吗？那就谈吧。”
“我说过了，我不会离婚的，就算在法庭上，我也坚决不同意离婚。”
高寒说得斩钉截铁般，安然的心情竟开始复杂起来了。
“高寒，我们的婚姻还有什么可留恋的。既然你已经找到了新的目标，你就该与旧的决裂。”
“我没有什么新的目标。”
“那个叫小雅的女人……”
“我已经明确跟她断了。”高寒打断她。
安然吃惊地看着高寒，有些不敢相信。
“她来我办公室跟我闹了一场，我就表明了要跟她断决来往的态度，同时，我也已经跟领导主动讲了这件事情，领导虽然批评了我，但也表示不会追究这件事情，而且，领导还劝我应该跟你好好过日子。”高寒说道。
安然哼了一声。
“你们断不了的，她肚子里有你的孩子，你能舍得？”
高寒沉吟片刻。
“这件事情我会处理好的。我不会让你为难，也不让你为这件事情揪心。是我对不起你，我错了，希望你能原谅我，如果你不愿意，也没关系，你可以恨我怪我，我只希望你不要跟我提离婚，我们还是好好一起生活，不要离开我。”
高寒的话，不得不敲击着安然的心灵，她开始有些迷糊起来。高寒怎么能讲出这样的话来呢？他太可恨了。
“你以为你这样讲，就可以把一切都一笔勾销了吗？不可能。”安然有些愤怒。
“我知道不可能，我说了，我不奢求你能原谅我，只要你不提离婚，我会在将来的日子里好好补偿你的。”
安然开始不解地打量起高寒的脸来。
“我不懂，高寒，我有那么值得你留恋吗？如果有，你也不可能出轨了吧。”
“领导说得对，男人偶尔在外面花心是失误，如果为此而回家来大动干戈，那就是失败了。”
安然失控地笑出了声。
“你以为，在我眼里，你不跟我离婚，你就不是个失败的男人了吗？”
高寒不语。
“高寒，你曾经是多么骄傲的一个男人啊，现在，你为了不离婚就这样来求我，你不难受吗？你不怕我看低你吗？你不担心将来在这个家里，你永远会比我矮一截吗？”安然感觉自己离歇斯底里只差一步之遥。
高寒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安然。
“我知道你不会是那样的女人，否则我是不会这样来求你的，我知道你对我的感情。”
安然愣住了，她知道高寒是对的。说穿了，最致命的，她还爱他，即使这样毅然决然地要求离婚，她也明白，她是爱他的。
这便是女人的弱点，可恶的弱点。男人不会为了爱，去原谅出轨的女人，而女人会，一定会，这毫无悬念。
安然这样压抑着不向除肖一之外的任何一个人透露自己离婚的念头，并且一直挣扎在不肯再与高寒面对面的痛苦之中的原因，就在于此。她的内心不能原谅自己潜意识里的渴望，这多可悲。
安然站了起来。
“你太高看我了，也更高估了你自己。”
安然说完便向主卧走去。在经过高寒身边时，他突然起身，一把抱住安然。安然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住了，她有些不知所措，继而开始挣扎起来，想要挣脱高寒的怀抱。高寒却死死抱住她。
“不许跟我离婚。”高寒说道。
“你这个自私的家伙，我是不会原谅你的。”安然嘴里狠狠吐出这几个字。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