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医院，还好没什么大碍。包扎完后的顾邵阳处在昏迷当中，医生要求住院两天观察观察。
顾妈妈来了，赵淼来不及躲。她在病房外站了一夜，顾妈妈从头到尾都没看过她一眼说过一句话。之前她曾多次想过与顾阿姨见面的场景，她想不管顾阿姨会怎样对她，她都接受。然而，现在看来那只是一种奢望而已。
一直等到顾邵阳醒过来，赵淼才安心离开了医院回家。回家的路上深夜的凉风一直吹一直吹，可是再凉，哪有心凉，心若失去了温度，这个世界也真的不过如此了。
睡了几个小时，第二天天不亮赵淼就起来熬好了粥送去医院。到医院时顾阿姨还没有走，赵淼一直等到她走了才敢进到病房里。
外面的天刚蒙蒙亮。病房里的灯没开，光线很暗。
本以为床上的他在熟睡中，谁知她刚坐到床边，他就转过头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他的眸子里带有深深的爱恋。
他那么努力地隐藏了，却还是被她看出来了。她知道他不想在她面前泄漏更多情绪，她知道他在不安，她都知道。
胸口传来阵阵憋闷的窒息感，赵淼强抑制住恍惚的心神，努力挤出一个微笑：“这么早就醒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昨晚你去哪儿了？”因为害怕他妈妈怀疑，所以都不敢守候在他身边吗？
“能去哪儿，一直在家哭呢，你没看到我眼睛都肿成这样了吗？”
他伸出手想摸摸她的眼睛，她握住他的手放到嘴边轻轻地吻了吻。
“你还生气吗？”
“气什么？”他光顾着看她，没舍得花那两秒钟的时候去想她的话。
“昨天的事，你还生气吗？我们不气了好不好？”
眼神忽地一暗，顾邵阳扭过头看向别处，虽看不清表情，但不高兴是明显的。她只不过是提了一下，赵淼心中不解，便问：“你为什么生这么大气？难道在我醒来之前赵琦还做了什么吗？”
沉默。
他固执地不说一句话，有失去血色的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病房里的茉莉花响起沁人心脾。
此刻，窗外的太阳也正缓缓升起。
清晨的第一缕金色出现在他眸子里，静静地看，如梦似幻。
她微笑深吸一口气，仿佛作出一个很大的决定。
首先，摊开他的手跟自己比了比，要大要多，指骨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就是黑了点，不然这爪子还真能迷倒许多有恋手癖的女生。再亲了亲那厚实的掌心，手一抖，差点缩回去。他慌了，呵呵，还好她抓得紧。
最后，她深深凝望他一眼……
仿佛这样就能把他刻进灵魂里。
他能感受到她灼热的视线，却不知道她要干什么，搞得他有点脸红红心慌慌的。她的手凉得像夜里的细雨，在他掌心里划来划去，好痒。
不对，她分明是在写着什么！
第一个字——我。
第二个字——爱。
第三个字——你。
我爱你。我爱你。
离考试没剩下几天时，天台上的三棵葡萄树长出了许多新叶子。浇水、修剪、施肥，该如何管理赵淼一窍不通，全是顾邵阳亲力亲为。每天她都会和他在天台上待一会儿，顾邵阳说春天栽的葡萄树要等第二年才会开花，第三年才会结果，过程有些漫长，不小心照料很容易死掉。
赵淼没太在意这些，她想种葡萄不过是随口说说，她最在意的是每天和他相处的时光。不过有了葡萄树也不错，因为考试的原因，她现在能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少之又少。她开始为第一志愿努力用功念书，她对他说，不管你去了多远的地方，我就在这里等你。然而他只是笑，轻淡描写地回避这个话题。
他头上的伤渐渐结痂了。他说很丑，换药时从不让她看。她也不太想看，因为只要一想到那天他把她推开的事，她连他人都不想见。
星期六，他来到天台给三棵葡萄树浇水。
她在一旁默默陪他。等浇完了，夕阳刚好西下。
他坐到她旁边冲她笑一下。她递上泡好的茶。
“看书看得怎么样？”
“还好了，我基础又不算差，不懂的自然会CALL你。”
“嗯，我二十四小时都不会关机。”仔细想想，在一起后他哪天关过机？
“顾小妞……”她叫着他的名字伸个懒腰，然后趴在他腿上。夕阳中，她美好的笑脸看得他呆呆的忘了回应。
对心爱的人露出在这个年华最美的笑容，赵淼的声音在暖暖的风中有些失真。
“你能不能……再对我说一次圣诞节那夜说过的话呢？”
他怔住。
“不能吗？真是小气。”
他但笑不语，黝黑的肤色被夕阳映得通红。
缓缓低下头，他未闭眼，轻轻吻上她的唇……
这个吻不那么浓烈，淡得就像白开水，可却让她感受到这其中积压已久的情感。
他对她时而浓烈时而冷漠的情感，时而盼望她能懂时而又害怕她能懂的情感。
“考完了试，我们再去海边，把上次的遗憾补回来。”
“到时候再说吧。”
赵淼坐直身子，望向天边的夕阳，忽然转淡的语气换作以前一定能让顾邵阳第一时间不知所措。然而现在……他已经学会了如何控制住那些瞎冲动。
是在不高兴他以这种方式来表达吗？顾邵阳苦笑，喉咙收紧，仿佛被一根鱼刺卡住说不出话来。她就是那根鱼刺！卡得他疼痛难受眼泪都快出来了的那根刺！他不想再说是因为爱让他变成了胆小鬼，爱得愈多，愈怕失去，愈怕受伤……
“对了，你还没说医务室那天你为什么生这么大气呢！”
她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想要气他。
“是我自己心眼儿小，都过去了，你不知道更好。”
“难道你不知道越是这么说就会越是引起人的好奇心吗？快说！说啊……顾邵阳你说不说说不说……”
她边喊边捶他几下，蛮不讲理的样子叫他无可奈何。
“他……亲了你。”
“什么？赵琦吗？”赵淼悻悻地缩回手，不太敢相信。
“他怎么会……”
“那你就要去问他了。”顾邵阳不温不火地回答，神色并未有异样，让赵淼都差点误以为他不生气没什么了。
小心翼翼地偷瞄几眼，赵淼感到好笑。怪不得之前一提就炸毛，怪不得现在不管多忙都会来教室门口接她一起回家，到底还是很在意的啊，估计再过个六十年也不会忘记吧？
赵淼偷笑，一头栽进顾邵阳怀里，抱着他难得地撒娇：“你怎么不给我消消毒呢？”说着把脸凑到他嘴边，“快帮你媳妇儿消消毒。”
调笑着调笑着，一声惨叫划破天际，直冲云霄——
赵淼睁着大眼使劲儿瞪着顾邵阳。
“你敢咬我？”
摸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一照，左边脸颊有排清晰可见的牙齿印。赵淼哭笑不得，正要炸毛，顾邵阳又扑上来乱咬一阵，脸和脖子上被他种了各种大大小小数不清的草莓。赵淼红着脸试图挣扎了一下，不想情势愈演愈烈！温顺的大狗竟毫无征兆地进化成了饥渴的大灰狼将她扑倒在地……
赵淼吓了一跳！这个天穿得少，薄薄的一层裙子，女生的身体哪能跟男生比，男生皮糙肉厚，跟座大山似的。眼前的这座“大山”一压下来赵淼就痛哼了好几声，喘不过气不说，他坚硬如铁的胸膛暧昧地抵在她柔软的胸脯上，每一次心脏的跳动都如此清晰地传来……
咚！咚！咚！
羞得她不敢睁眼看他。
“顾小妞你弄疼我了，快，快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紧张，她连声音都变了，身体滚烫。
他轻轻咬着她的脖子，一路细细咬下来，咬到锁骨。
异样的感觉让空气陡然升温——
她不禁轻颤，呼吸渐渐乱了节奏。他温热的唇流连在她冰凉的肌肤，密密麻麻的吻时而温柔时而甜蜜，时而粗暴野蛮时而只知道占有。
她望着快要消失的夕阳红叹口气，然后紧紧抱住他……
对着自己喜欢的女孩的身体，就算再有理智，顾邵阳也难免意乱情迷控制不住自己。他放任着内心的恶魔，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阴暗面渐渐扩大……
她说过爱他的！也说过愿意给他的！既然这样那没关系吧？只要将关系再进一步，即使不喜欢了，她也不会轻易离开他的对不对？这样很可怕吗？可是没有她更可怕！纵使她藏得再深演得再好，他一样能一眼看穿她。她在挣扎！她在犹豫！
他不敢去想她在挣扎犹豫些什么，他只能保持沉默！并且不断欺骗自己，相信她，相信她，她说了爱他，她不会变的，不会离开的，不会厌倦的！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是不是？”他已经没有太多理智，可还是像个傻瓜一样问了出来。他只问这一次，只问一次！
天边最后一抹血色也消失了。
夜幕降临，她的脸被暮色笼罩着看不清楚。他也不想看清楚，否则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他不知道还会做出些什么！
每分钟的等待都让他无比煎熬。如果他是一只玻璃瓶，那她的沉默让他的瓶身慢慢地裂开了无数条缝，最后等待他的，只有支离破碎……
赵淼的心忽然骤痛！原来他还是看出了啊！自以为装得很完美，却不想在她面前就破绽百出！一直在忍耐吧，忍着不问她，一直忍到赵琦的事才爆发了出来。本就是个多疑的人，不明真相的他会不会根本不相信她的话？会不会以为她不喜欢他了？该怎么做……她该怎么做才好……
赵淼喉咙深处一阵哽咽，心仿佛缺了一个口不再完整。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说了谎话：“是。会一直在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
她美丽而残忍的谎言会帮了他，也会害了他。会让他拥有短暂的甜蜜，也会让他在甜蜜后的一颗心千疮百孔、万劫不复！
爱很美，也很痛。
爱到浓时世界都成了陪衬。爱到恨时只希望从来不曾遇见过对方。
如果爱变成了回忆，那会有谁愿意在回忆里等待？
等待的人独自看着回忆的风景，又是哭是笑是痛苦是释然？
一切，都要等到高考结束后才知道……
考试前一天，一场六月的雨终于让闷热的天气凉爽了些。
这天，顾邵阳头上的伤最后一次换药，赵淼坚持要亲自来，结果换的时候还是被吓了好一跳。很长很难看的一道疤，伤的地方头发剃了许多，估计以后长出来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他调笑，以后要是嫌他丑的话，他就买顶帽子戴好了。
她沉默，吻了吻那道疤，然后准备去给没吃饭的他下碗面。
厨房里，她望着墙壁发呆，心里空荡荡的，像被挖走了一般麻木到始终没有任何感觉。痛苦时、内疚时、伤心时，她都越来越感觉不到，仿佛机器人一般。她也很少哭了，不管多么悲伤，她的眼睛只会酸涩得发疼，很难流泪。
对往后的事她不知该何去何从，却也渐渐淡定了。不管怎么样，不管未来会如何，只要他还爱着她，她就不会放弃，即使他要放弃……她会等的！
“笨蛋，水都烧开了，你发什么呆！”头被轻轻敲了下，赵淼回过神来。
丁点大的厨房里，变成他在忙碌，转来转去系围腰放面条洗青菜。
时间静静流淌。
她从后面抱住他……
“你敢跟我约定一个二十年吗？二十年后我们还是会在一个小小的厨房里挤来挤去，我还是会从后面抱住你，酱油还是海天牌的，鸡精还是太太乐，你满头大汗，我帮你擦汗，你亲我一下，我亲你两下，这样闹来闹去，闹到最后我们只能吃黑糊糊很难吃的饭菜……”
缓缓说着，赵淼的眼神飘到了很远，渐渐虚幻抓不住的声音让顾邵阳的心莫名紧缩感到一阵恐慌……
他不想这样，于是努力平复调整自己，用轻松的语调回答她：“我有什么不敢的？倒是你这个胆小鬼，还是第一次跟我约定什么呢，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谁是胆小鬼？谁是胆小鬼！”
顾邵阳盯着锅里沸腾的面条，睫毛低低垂掩，脸上的笑尽是苦涩。还好背对着她。
“从不敢作任何承诺、跟我表白也不敢大声说出来的人不是胆小鬼是什么？”
“所以，你现在是在不满吗？”她双手环胸，一副快生气的样子。
他不去哄，诚实地点点头：“是有那么一点。”好吧，其实何止是一点，当初他可是胡思乱想把自己折磨了个半死。现在想想，真是累得慌啊！
关小了火，面条很快可以挑起来了。他一心两用，眼睛看着锅里，耳朵却注意着身后的动静。
厨房里温度高，本来可以挑起来的面条在锅里又煮了很久。
顾邵阳看着已经煮熟的面条，毫无察觉，因为她的话，他的脑子混乱成一团，又无法做到淡然。他总是像个永远学不乖的傻子一样被她牵着鼻子走。
她说要跟他约定二十年，他偷偷惊喜、惊讶、疑惑、怀疑……因为他第一时间就害怕这些话只是镜花水月的一场随便说说而已！
回想一下，他们之间的爱情并没有大风大浪太多波折，却总是纠结万分。所有纠结都源自于……他觉得她不够爱。不够在乎。他贪心，想要她多一点的爱，像他一样爱，然而她却害怕受伤一直逃避。他懂她为何逃避，所以只能独自神伤自己找罪受。
他会想很多。再怕也要想。想他们的未来，想他们的结局。
知道吗？有种结局叫《十年》！
十年之后
我们是朋友
还可以问候
只是那种温柔
再也找不到拥抱的理由
情人最后难免沦为朋友
“顾邵阳，我爱你。”
……
“真是没办法，不想被你说成胆小鬼，只好说出来喽。”
……
“我爱你。不管过了多久你都要记住。我爱你，想和你一生一世到世界终结。”
面条煮烂了，水也烧干了。
被油烟微醺过后的墙，橘黄色的灯光，外面是晃一晃的阳光。还有水槽里那只养着乌龟的盆儿……
这些多年后的他每天睁开眼脑海中都会自动回放一遍……
考完了。高中三年的生活到此画上一个句点。
画上句点的还有很多人的爱情。他们的爱情被高考活生生地拆散。因为将要各自奔上不同的前程，所以经不起考验的爱情在这时就好像脆弱的泡沫，只能消失。也许他们还会记得曾经喜欢过彼此。
录取通知书下来这天，顾邵阳带着赵淼再次去了海边。到了海边，他们从天黑坐到天亮，看着最美的日出整整坐了一天没有说话。
那是一生中最美丽的风景！
顾邵阳霸道柔情地在赵淼手上套了枚不知从哪里来的戒指。赵淼震惊到了，睁大眼睛呆得不知说什么好。
他眼里倒映着大海的蓝，怎么也看不见底，神情淡淡的，仿佛在对她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我们……毕业后就结婚吧。”
原以为，我们会像其他情侣一样毕业就分手，竟不料都像傻子一样陷进去了。原以为，我们的爱情只是年少轻狂过过家家就完了，竟不料还牵扯到了一辈子。
十八岁。
一辈子。
十八岁是一个能说一辈子的年纪吗？说过的，有多少实现了？
顾小妞，你为什么要这么傻？
如果你不这么认真，我也不会如此难过了！
……
黑夜。摸着中指上那枚温度冰冷的戒指，赵淼紧咬的牙关里流泻出凄楚的恸哭。她缩成一团，后背倚着墙面，无尽的夜色中，任由痛苦将自己吞噬……其实痛苦还好，毕竟还没到真正绝望的那天。等到那天，她的世界才会完全地被摧毁……
那天是七月七日。七夕。
他又花费了不少钱买了一大束玫瑰花送她。
玫瑰花有九十九朵，他说平平淡淡的天长地久。
天长地久……她点点头，说好。一句好，他笑得傻乎乎，看到她左手上一直戴着未取的戒指，脸一红，忽然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学着上次发神经抱起她就开始原地转圈圈。当着那么多路人的面，什么都不顾，搞得有人还真以为他们在拍电影。
这一刻，幸福满了，装不下了。
幸福是什么？纵使以前没有对人生绝望，赵淼也还是会觉得这两个字实在可笑。然而现在，她的幸福也满了。她的幸福只有三个字，它们有可能短暂得如同绚烂的烟火，只有那么一眨眼的瞬间……
“奇怪，家里不知道出什么事了，我妈突然叫我必须回家一趟。”接完电话的顾邵阳因心中疑惑，并没有发现赵淼渐渐苍白褪去血色的脸。
“你去那边的奶茶店坐坐等我好不好？我很快回来找你。”
“嗯。好。”她没有看他，脸上却是笑着的，那笑如同被一把锁一直牢牢锁在了脸上，没有了其他表情。
原来，竟真的只有眨眼的瞬间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