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中午父亲炒菜时，良子突然对油烟的气味不再敏感，自己也很奇怪，就接过父亲手中的铲子，说：“爸，我来吧。”父亲站在良子旁边，看她炒菜，高兴地说：“良子怎么学好了？”
良子天真地对父亲说：“也不知怎么回事，前一段什么也吃不下，闻到做饭的气味就想吐。”父亲没有做声，交待良子做好先吃就出去了。良子吃好饭洗漱好，准备出去，妈从外面回来，悄悄地拉良子进了自己的卧室。妈郑重地问：“你这几个月月经正常吗？”良子浑身细胞抽紧了一下，嗫嚅道：“没来。”
妈直接问了：“你是不是怀孕了？”良子心一横：“不知。”
妈顿了一下，只好说：“我带你到医院查一下吧。是的话想办法。不是就是有病了，就得治。”
良子心中还有一线希望，希望不是怀孕了，就说：“好。”給良子检查的是妈的老同学常阿姨，常阿姨对妈说：“孩子末婚，不能做这种检查。”
妈冲常阿姨坚定地点点头：“做吧。”
常阿姨让良子脱掉一只腿，躺在产床上，先在外面摸了良子的肚子，问她：“几个月了？”
良子老老实实地说：“四个多月。”
常阿姨说：“摸起来也有五个月了。”
然后，常阿姨右手戴上橡胶手套，把手伸进良子的下体。良子紧张得身体蜷缩着，常阿姨就用左手抚着良子的小腹，轻轻说：“放松放松。孩子发育得挺好呀。”良子心中一点“孩子”的概念都没有，她甚至以为这个“孩子”是指自己。妈在旁边说：“不能要。你看怎么办？”
常阿姨说：“她这个月份比较大了。要做中期引产，门诊不能做，后面住院部都是熟人，肯定不能去。我在L城有个熟人，你带孩子到那里找她吧。”
妈说：“好吧。”
回到家里，妈说：“是谁的？是不是成刚？"良子麻木地点头，她想起小时候，自己到邻居家写作业，为了贪玩让邻居姐姐替自己写了作业，拿回家给妈一看，妈劈脸就是一耳光。现在不知要怎么惩罚自己，就可怜巴巴地垂下眼皮。
妈看着良子瘦瘦弱弱样子，叹了一口气：“你怎么这么气人，我和你爸到现在连午饭都吃不下去。你准备怎么办？要不要？”
“不要。”
“成刚家在哪？我们去找他家。”
“我不想找他，更不想找他家人，我现在不想见他，也不想让他知道。”
“傻瓜呀，你硬气什么。你现在只能去找他，看他说怎么办？”良子觉得妈的话可以接受，就点了头。想想成刚也该到房管局上班了，就说：“我去找他。”
进了房管局的大院，成刚正在迎门的办公室对窗而坐，一眼看到良子从外面进来，立刻走出来。良子看到成刚满腹的委屈，泪水溢了出来。成刚诧异地望望良子，料定是有事情，就向大门外走去，良子跟了出来，不知怎么开口。
成刚问：“怎么了？说呀。”
良子终于说：“我怀孕了。”
“是我的吗？我们都五个多月没见了。你现在和黑什么在一起，我都见到了。”
良子的身形真的没有太大变化，只是自己知道腰围变粗了点。但是小腹上的隆起到这时是能够看到的。良子侧过身子，给成刚看她的肚子，说：“我的体型你是知道的，现在这肚子都五个月了。这真是你的，我才告诉你，我并不想要求你什么，我骗你做什么？好了，我走了。”
成刚记起了6月初的个夜晚，勾起心中无限爱怜。他走上几步，叫住良子：“你现在回家吗？不上学去了？”
良子的泪已经憋了回去，她点头。
成刚说：“你在家等我，我找你。”
良子回到家中。家里没人，她上楼进屋躺在床上。又想起了红，也许她走的是最好的解脱之路吧。可是良子觉得生活中应该还有很多很多，也许这只是人生磨难中的一个，那就让它来吧。
成刚从虚掩的大门进到院中，叫道：“良子。”良子出来，站在二楼的楼梯口，让成刚上来。成刚上楼时腿稍显摇摆，他说过自己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一只腿稍细点。可是和他相处那么久，成刚打球、跳舞、领操样样能干，只有今天从高处望下去，良子才看出他腿不便，心中不免一阵唏嘘。
成刚进到屋里，坐到床上，良子站在屋中间，成刚说：“你准备到哪儿去？”
“L城**医院。”
成刚站起来拉住良子的手，良子挣脱了。
成刚叹口气，从口袋里掏出钱来，对良子说：“我问了朋友，他说是二百元够了。你要去那么远，谁和你去？”
“我妈妈。”
“那就没问题了。”成刚把钱放在良子手中，走出去了。
良子没有推辞也没有说话，眼泪又在眼里打转，她看了一下手中的钱，是三百。就顺手放在床头插上门，睡到床上。晚上父母很晚才回来，父亲没顾上喘气就上楼叫良子。良子不知如何面对父亲，躺在床上不说话。父亲叫了几声不答应，马上说声不好，就要砸门。良子看父亲误会了，赶紧说：“爸，我没事。你们吃饭吧。我不想吃。”
父亲放下心来，郑重地说：“有什么事告诉大人，不要想不开呀。”良子终于哇地一声哭出来，答应说：“好。”第二天一早，良子和妈来到L城**医院，找到常阿姨的同学。这个妇科医生给良子做了检查说：“这是头胎，头胎的孩子多数聪明健康，能留下来多好。”
妈说：“她丈夫在外当兵，现在不能要呀。”妇科医生说：“她这个要做中期引产，这两天就我一个人值班，做不了。我推荐你们到七0医院，你们到那里去吧。”
七0医院的妇产科医生特人情昧，问长问短，让良子母女编出种种理由来搪塞坠胎的原因。良子真恨不得这些医生变成机器人，只会工作。终于例行完了手术前的检查，良子躺上了手术台，医生先在良子的手上扎上点滴，然后她感到自己的身体被打开，医生用各种冰冷、尖利的工具在里面扩张、穿刺、搅动……
妈握住良子的手说：“疼的话你就叫出声。”
良子只感到麻木，她忍受着。最后不知医生在她体内放入了什么，就收起东西，让妈帮良子穿好衣服说：“等催生素滴完，你们可以在外面走走，吃饱午饭。可能要等到下午两三点以后，文思良才会有阵痛，要等到痛得受不了时，再进行手术。”这个女医生胖胖的，很温和。良子心中产生了信赖感，问：“下午你还上班吗？”
妇医生说：“上呀，你是我接的产妇，我要负责到底。”
产妇——这个词让良子心中又是一痛，自己的样子已经是产妇了吗？
终于打完了点滴，还不到12点钟，良子妈难得出来转转，就问良子疼得历害吗？良子很疼，但是不知道什么叫痛得受不了。想起医生说要活动，就说：“我们出去看看吧。”走在异地的大街上，良子才感到肚子的笨重，心中放松，肚子就挺起来了。她忍着痛陪妈走遍了这条街上的所有商店，吃了很多风味饮食，直到3点多钟，妈说：“我们回去吧，脚都痛了，你现在痛得怎么样？”
良子倒吸着冷气说：“很痛呀。”
“快点回吧，要不怕来不及了。”
良子肚子疼得走不快，但是还是咬牙坚持着，到了病房躺在床上。
妈叫来胖女医生，女医生诊断一下说：“看她疼到这样子，是时候了。”就和妈一起搀起良子，进了手室。
体内的小生命被打成了碎块，又一块块夹出来，放在一个白色托盘上对成人形，良子哑声叫着，她感到这就是地狱中的刑罚了。她听到妈说真是个男孩呀，指甲都长成了。就大叫一声向黑暗坠去……“良子，良子，要坚持住。”良子张开眼不再向黑暗走了。她微弱地说：“好了吗？”
“还有一只手。你要坚持呀，不拿出来怎么办。”医生和气地说。良子坚持着，腹内的肉被一块块掏光了。第二天下午她们坐上返程的车，妈说：“你到学校住一个月吧。”
良子麻木地说：“好吧。让妹妹把我的被褥送过来。”良子的小妹妹给她送来生活必需品，良子开始了住校生活。
在校的第五天下午放学时，良子来到操场，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原来是茹在校门口对自己招手，良子陪茹到了校外的一个小吃店，两人叫了馄饨。茹说：“刚才见你妈，她说你住校了，这次是下了决心要考学了。”
良子笑了一下：“你不也是这样吗？”
茹顿了一下说：“像我们这些人，谈恋爱就要找对自己有用的人，不管成与不成，对自己都有好处。如果找一个市井小混混，只能把自己的名声混得很糗，弄不好还会爱伤害。”
良子惊异茹这话的来意，睁大眼睛看着她。
茹说：“你听说过社区卫生院的护士如云吧。卫生局马副局长的儿子看上她了，她就和他处了一段。马副局长的儿子是个无赖大草包，如云实在不能跟他处下去了。前几天见到回来探亲的男同学，男同学正上军校，如云和男同学在高中时就合得来，这次就在一起吃了一顿饭。马副局长的儿子纠结一伙黑帮，把如云的同学打成轻伤。本来副局长家的儿子打了人，不过陪点钱就够了。可如云这个同学是军校学生，军校亲自出面干预这件事。马副局的儿子被抓起来，另外一些人逃跑了。这如云走上大街，没人不指点的。”
如云——土豆的姐姐，还有“马季”，那么打人的人里面有没有黑风？已经快一星期没见到黑风了。
晚上，天上一勾残月，良子悄悄地来到黑风家大门口，大门竟然轻轻一推就开了。良子来到黑风住的北屋，门锁着。南屋窗帘垂着，里面却有人在说话，良子悄悄地走过去，伏在窗台上听。里面好像有好几个男孩在说话，其中一个声音特像黑风。良子想叫又不知该不该出现。
这时，一只猫从头顶的瓦上一掠而过，良子一惊，碰掉了窗台上的东西，“叭嗒”一声在夜里格外刺耳。屋里的人齐声叫着“谁？”往外奔来。
良子急不择路，向院内跑去，转过上屋，来到后院的厕所里。她紧帖在墙角。听着院里一群人转了一圏后，说：“什么也没有。”渐渐平息下去。
夜深了，良子单薄的棉衣已经凉透，她走了出来，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叫道：“谁？”
良子借月光细看，这个男孩竟然和黑风如出一炉，只是略显单薄。就说：“你是黑风的弟弟吧？”
“你怎么知道？”男孩诧异地说，“你是谁？怎么在这里？”
“你的声音和黑风很像，我是找黑风的，不要让你家长知道。”
男孩看到柔弱可亲的良子，压低了声音说：“你到我屋里去等等吧，晚一点再走。”
南屋里刚才的人已经走光了。昏黄灯光下的这个男孩比黑风文气一点，稚气一点。
男孩脱掉鞋钻进刚才打开着的被窝，问：“你冷不冷？”
良子发着抖说：“不冷，没事，你哥呢？”
“你和他熟，还不知他的事？”
“我出去了几天，回来后又呆在学校，没见到他。”
“他在山上出事了。你到我被子里来吧，真的很冷。”男孩睁大眼真诚地说。
良子拿起男孩放在床边的蓝色羽绒服披在自己身上，男孩说：“你穿这种衣服真好看。你叫什么？多大了？怎么突然就从后院冒出来一个美女。”
良子说：我知道你18岁，我都快20了，你应该叫我姐。”
“姐？你看起来绝对没我大。”
“我真的比你大，何况我是你哥的朋友，你更应该叫姐了。”
男孩机灵地说：“姐，我都叫你姐了，你脚肯定冷，你把腿放我被子里来吧。”
良子犹豫着终于脱下鞋子，掀开另一头的被子，把腿盖进去，男孩的热量大，被窝里真的很暖和。
“黑风在山上出什么事了？”良子急于知道的就是这件事。
“黑风在山上押车，正好碰到林业局巡警来查贩运证，在疙瘩的示意下，黑风举起拦车的长杆，放车通过，然后追上开着的汽车，抓住车身爬了上去。后面巡警骑摩托追了上来，要超车拦停时，黑风从侧面一脚，踢在巡警肩上，把那家伙踢下摩托，倒在地上。下山后，黑风就不知跑哪去了。可能去了L城，他一直对“二子” 佩服得不得了，肯定是去找二子了，你可不敢对别人说。"
“这样说来如云的同学不是黑风打的了。”
“那是‘马季’找六六的战友打的。黑风那时已经跑了。”
“六六是不是也跑了？”
“‘马季’都抓起来了，他不跑等着进去挨打。”
“你怎么知道会挨打，共产党不许打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