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两个腼腆的人相遇时,他们都缺乏热情和表情,就像两根寒气逼人的冰柱一样。他们总是偷偷地侧身而走,在一间房子里也背对着背,在旅行的时候,他们总是各自爬进铁路客车的不同角落。当腼腆的英国人坐火车外出旅行时,他们总是沿着火车向前走,想找一个空的分隔间休息。一旦他们安顿下来以后,当有另外一个人进来的时候,他们的内心总不高兴。同样,当他们进餐厅用餐时,也总是找一个没有人坐的位子,一直到整个餐厅里的每张桌子都被占满了为止。这种带有显著特征的不善交际的行为主要是出于羞怯、腼腆——这是英国人的民族特征。
最近的国王阿尔伯特一世是那种最和蔼可亲、最平和的人,他也是一位相当孤僻的人。他曾经努力与这种胆怯和腼腆作斗争,但最终他既没有战胜它们,也无法隐瞒它们。他的传记作家在解释这些事情时说:“过分拘谨的性格所造成的腼腆,如果没有必要的自信心和适度的自豪感的话,往往会使一个人显得更加温和。”
与许多最伟大的国王一样,许多著名的科学家也有这种缺点。伊萨克·牛顿先生也许是他那个时代最为羞怯腼腆的人。为了不致使自己出名,他自己作出的伟大发现,多年没有对外公开。他发现了二项式原理,该原理具有十分重要的应用价值,但是牛顿等了多年以后才公布自己的成果。他发现的万有引力定律也是隔了多年才公开。当牛顿告诉科林斯,他已经解决了月亮绕地球旋转这个理论问题时,牛顿不准科林斯把自己的名字公布在《哲学会刊》上。他说:“这可能会提高我的知名度——但这正是我最为厌恶和拒绝的。”
从我们所能了解到的有关莎士比亚的情况看,我们可以知道,他是一个十分谦卑、腼腆的人。他的表演风格早已风靡全世界,但他自己从未编辑、修订或授权出版他的任何一本剧本,流传在国外的所有有关莎士比亚剧本上的不同日期,都是他人臆造的结果。在自己创作的剧本中,他往往扮演二类或三类的角色,他一向淡泊名利,更反对同时代的人们给他太多的荣誉。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创作激情已经一般的时候,他就从伦敦这个英国戏剧艺术表演中心隐退了。当时他大约40岁。在随后的岁月中,他在中部地区的一个小镇上住了下来,过着默默无闻的生活。这些都足以表明莎士比亚是一位十分谦卑、腼腆的人。
除了腼腆害羞这种本性之外,(关于腼腆害羞这一点,他可能与拜伦的这一情形相似,拜伦的跛腿使他更加腼腆)莎士比亚并不具有很高的天才,这是一个值得注意的情况,在他的写作生涯中,莎士比亚各方面的天赋都得到极为丰富的展示。诸如情感、道德等方面都是这样。但是,有关希望方面的文字却甚为少见,即使出现,也是采用一种令人沮丧、使人绝望的语调。比如当他说:
“真正的痛苦是无药可医的,
也许只有希望才能医治吧!”
莎士比亚的许多十四行诗都凝聚着这种使人精神抑郁、顿生绝意的精神。[8]他为自己的跛脚哀伤;为自己当演员的职业而痛苦、悲伤;他不敢相信自己,绝望的感觉时时袭扰着他,无限的情感似乎错置于他的身上;是什么让他过早地预见到这无法逃避的“死亡幽谷”;他不得不发出悲怜的呼喊——归来吧!“宁静之死!”。
莎士比亚作为一个演员,经常在观众面前抛头露面,这应该有助于他战胜羞怯感,人们完全有理由这样去想。事实上,经常在大众面前露面确实有助于一个人战胜胆怯之心。但生而俱有的害羞之感,往往十分强烈,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战胜的。[9]谁能相信最近的查尔斯·马修先生每天晚上都在大型的晚会上表演,然而他却是最为腼腆的男人呢?为了避开熟人,他宁可沿着伦敦的小巷绕一个大圈子,尽管他的脚有点跛。他妻子说他显得“羞怯,”如果有人认出他来,他会慌乱不安。在街上散步的时候,假如听到有谁在低声地叫他的名字,他的目光一下子就收了回去,脸上也会不自然地露出局促不安的神色来。”[10]
人们也不会一眼就看出拜伦勋爵也是一位十分胆怯腼腆之人,而事实上他也是个腼腆胆怯的受害者。他的传记作家写道,有一次在南威尔,当时拜伦正去拜访比戈特夫人,当他看到一些陌生人走过来时,他立即从窗子里跳了出去,逃到草坪里躲避他们。
还有一个最近的、更为突出的例子就是最近的大主教华特雷。在早年时期,华特雷深受羞怯感的压抑。在牛津的时候,他老穿着白色粗糙的衬衣,戴着白色的帽子。人们于是给他起了个绰号叫“白熊;”他自己的行为举止(据他自己说的)与这个名称完全相符。有人告诉他,在日常生活中注意模仿那些举止优雅的人的行为举止,这样可以去掉自己一些不文雅的动作。但每当他这样做的时候,他的羞怯感反而增强了。每当他注意这样做的时候,他总是想到他自己,从来没有想到别人;而时时想到别人而不想到自己这才是真正有礼貌的实在内容。
发现自己没有一点进步后,华特雷完全失去了信心。他自言自语地说:“我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忍受着这种折磨呢?假如有半点成功的希望的话,我倒还愿意忍受一下这种痛苦,既然没有任何希望,我就不用再作任何努力,还是静静地死去吧。我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但还是笨拙得像一头熊一样。我总是尽力不去想有关熊的事情,并下决心来忍受这无法治愈的心病。”从此以后,他尽力不再想有关行为举止的种种教导,也尽量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评价和看法。采用这种做法之后,他说:“出乎意料的是我竟然成功了。此后我不但摆脱了多年来一直折磨着我的害羞之苦,而且也摆脱了种种有关行为举止应遵循的种种教条的束缚,自己的行为举止也自然起来。事实上,极而言之,粗心大意往往是对太多条条框框的不自觉的反感行为。正因为有太多的束缚,我才自己反对自己。许多性情粗暴、举止笨拙的话都是别人说出来的,事实上也许并非如此。性情平和、举止优雅并不在我预期的轨道上,而且,在很大程度上,它们只不过是一种迂腐的行为。潜意识自然会体现出善意,我自己确确实实地感觉到这一点,我完全相信,这才是主要之点。”[11]
从血统方面看,华盛顿是一个英国人,他也有些腼腆羞怯之情。乔西亚·昆西先生曾不经意地记下了这一段话:“他这个人有点不大自然,行为举止也不大合乎传统习俗。面对陌生人,他总不大自在。他有些乡村绅士的样子,不太善于交际。尽管他十分有礼貌,但他的言谈并不太温和,行为举止也不大优雅。”
今天,我们已不认为现代美国人是害羞的腼腆的人。拉沙尼尔·霍桑十分羞怯、腼腆,近乎病态。我们曾仔细观察过他,当一个陌生人走进他所在的房间时,为了避免认识这个人他把背转了过去。一旦他的害羞的样子消失以后,霍桑就变得十分热诚、亲切。
霍桑最近发表的《笔记》[12]一书中记叙了这样一件事:有一次,在一个社交场合,他碰见了荷尔普斯先生,发现荷尔普斯先生有些“面无表情”。毫无疑问荷尔普斯先生也有同感。这就是两个都有些腼腆的人碰到一块后,彼此都觉得对方不大热情,于是来不及在友好的交流中消除这淡淡的羞怯感,又各自离去了。先不要对这种情形作草率的评论,最好先记住爱尔维修的这句格言——边沁承认他视此格言为珍宝——“要热爱人类,就不应腼腆害羞。”
关于羞怯腼腆的缺点,我们已经谈得够多的了。如同看任何事物一样,我们也可以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待这个问题。羞怯腼腆也包含有利的因素。对于那些比较羞怯的个人和民族而言,在社会生活中,他们不大善于交际,行为举止不大优雅,感情也不显露在外,由于他们总是逃避社交活动,而不是积极主动地参与,因此,他们不可能具有优雅的风度。没有大量的社会交往,要想具备优雅得体的举止是不可能的。这种羞怯腼腆的人们见了陌生人总是局促不安、手足无措,有的人即使在家中也不大自然,他们的各种情感都隐没在这无限的沉默寡言之中,即使他们要表露自己的情感,也仅仅局限于自己的内心之中——别人无从知道。情感仍然滞留在他们自己的心中,并没有释放或显露出来,这无疑是不利于健康,也不利于交流的。
古代的德国人很不善于交际,那些喜爱社交活动、情感外向的人们和他们在一起,都感到很难交流,这些外向型的人们把德国人称为“哑巴”或Niemec。这一称呼同样也适用于当代的英国人,与那些反应机敏、善于交际、喜欢畅所欲言的法国人和爱尔兰人相比,这一名称太符合英国人的国民性格了。
英国人还有一个显著特点就是对自己的家充满强烈的爱。这一特点也为其他主要发源于英格兰民族的种族所具有。英国人一旦有了家,对社会的兴趣就大为下降。为了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他会漂洋过海,去占据茫茫大草原或大片原始森林,并以此为家。荒野的偏僻并不使他感到害怕;妻子和温暖的家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他似乎别无所求。因此,正是日耳曼民族的人们以及发源于日耳曼血统的英国人和美国人在尽情享受着殖民者的快乐,今天,他们作为移民者或者殖民者仍在积极地向这个地球上能居住的地方尽情拓展。
作为殖民者来说,法国从来没有取得什么进步。这主要是由于他们那种过于强烈的社交本能——这自然是他们富于风度的秘密——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忘记自己是法国人。有一段时间,在他们的能力范围内,他们看来可以占领北美大陆的大部分地区。他们的城堡沿着下加拿大一直延伸到圣劳伦斯河,从方德湖延伸至苏必利尔湖,沿着圣·克拉克斯河,顺着密西西比河一直到新奥尔良州的河口,都是法国占据的城堡。但这些伟大的、自力更生的、勤劳的“Niemec”沿着海岸不断向西延伸他们的殖民边界,并占据这日渐扩大的殖民地;但渐渐地,法国原来在北美占领的殖民地就只剩下在下加拿大的法属阿卡迪亚这弹丸之地了。
即使在北美,我们也能发现法国人的一个显著特征——即他们天性喜欢社会交际活动。正是这一特点促使他们无法像其他的日耳曼民族一样去不断扩大领地,并巩固地占据这些地方。而在上加拿大,那些英格兰和苏格兰血统的殖民者却总是尽最大努力向森林和荒凉地带渗透,他们之中最近的邻居也相距好几英里。下加拿大的那些法兰西血统的殖民者却总是聚居在一个村庄里,他们的房子成排地建在路旁,房子后面是狭长的农田,已经分成细而又细的小块。他们心甘情愿地忍受这种耕种方法所带来的种种不便,为的就是要便于社会交际活动,而不愿意到偏僻的边远蛮荒地方去。英国人、德国人和美国人则与此相反。事实上,美国的那些边远蛮荒地区居民不但习惯于这种偏僻、荒凉的生活,而且从心底里喜欢这种生活。在美国西部各洲,当殖民者们来到他身边时,整个村子显得“很拥挤”,他往往会在大量族居者到来之前,就收拾好自己的家用物品,然后驾着一辆四轮马车,带着自己妻子和儿女们,愉快地向西进发,去寻找更遥远的属于自己的乐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