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颜微微侧首,将眸底一闪而逝的沉痛掩去,一张绝色容颜被鬓角点缀着的鎏金朱钗垂下的细碎金线流苏晃得有些不真实。今儿的天气极好,有破碎的阳光透过厚重的云层落在雪地之上。
云洛埙看着夕颜发髻间点缀着的几朵紫色蔷薇花上,潋滟的紫和她俏丽的白交相辉映,再衬着冬日细碎的阳光,有一股子透彻心扉的凉。
云洛埙敛了敛眸,心底一片雪白。
琪常在被云洛埙那句诛九族给吓了个魂飞魄散,如同一滩烂泥一般跌坐在地上,目光无神的盯着脚下的地板,心里有无数的绝望的在尖叫。
李善全接了皇上的口谕,一刻也不敢耽搁的行礼退下。临出殿门的时候,冲候在外头的侍卫招手,“赶紧进去把琪常在拿下吧,省的摊在那碍皇上的眼。”
说完转身步履匆匆的离开,皇上被戴了绿帽子,这事儿是万万多嘴不得啊。
两个膀大腰圆的侍卫进来,一左一右拖了琪常在的手臂就要将她拉走。琪常在尖叫一声,猛烈挣扎着将侍卫推搡开,纤纤食指指着座上的夕颜,“月夕颜,你这个狠心恶毒的女人,竟然如此陷害我。”
死罪已定,苟且之事被揭发出来,便是任谁来求请也不会有用。琪常在此刻也顾不上什么身份礼数了,直呼起皇后的名字来。
不少宫人听到她这样以下犯上的话,都识趣儿的背转过身子。主子间的争执,向来容不得他们这些做奴才的插嘴,更何况九五之尊的皇上还杵在那呢。
夕颜神情冷冽的抬起凤眸,眼底投射出凛然的气息,轻启朱唇,冷淡的道,“琪妹妹,你这话确实从何说起。今日皇上召见的,也只是你宫里的小宫女罢了,却是你自己巴巴的赶着过来。如今不过是碰巧叫人发现了你身怀有孕之事,与人私通、秽乱后宫这样的罪名,本宫难不成还能胡乱栽赃在你头上?皇上面前,妹妹竟然如此诬赖本宫,当真是枉费本宫方才还在为你感到高兴。自己咎由自取却想着要将责任推在别人身上,全然不思悔改,当真是执迷不悟!即便皇上赐你个凌迟处死也不为过。”
“皇上,皇上你要为嫔妾做主啊。都是这个贱人陷害嫔妾,嫔妾、嫔妾怎么可能怀有身孕呢。皇上,还请皇上明鉴,还嫔妾一个清白啊。”琪常在转而去看云洛埙,哭喊着希望能得到他的一丝垂怜。
夕颜清浅一笑,唇角的弧度说不出的惬意畅快。
原来这后宫中多得是这种空有美貌却无智慧的女子,此时此刻竟然还敢说自己冤枉。像她这样上赶着找死的,还真是少见。
果然,云洛埙冷冷瞥了她一眼,目光说不出的厌恶,眼眸中汹涌而来的杀意让身边侍候的小太监和宫女齐齐打了个寒颤。
“你的意思是,莫太医污蔑了你,胡乱栽赃你身怀有孕么?”云洛埙的口气冷意十足,霎时让内室的温度下降不少。薄唇轻轻勾起,竟是一抹冷彻人心的笑意,“朕却不知道莫太医与你有何等的深仇大恨,竟拿这样的事情来诬陷于你。”
一旁的莫松浩赶紧大声呼冤,“皇上明鉴,这位小主的脉象确实是喜脉啊。微臣行医三十余年,就诊的孕妇不下数万,绝对不会诊错。”
夕颜又是一笑,琪常在却彻底瘫软在地上。她方才也是情急想要求得宽恕,没想到越急越出错,竟然将这么没脑子的话也给说了出来。
“行了,还愣着干什么。这样不守妇道的女人还留在这里做什么,没得污了皇上的眼睛。”夕颜掏出手绢擦了擦唇角,眼风淡淡扫过琪常在带来的那个宫女萍儿身上。
那萍儿一瞧就是个惯会见风转舵的,此时她的主子落了难,不想着辩解两句,反倒是远远的离了开去,似乎深怕被琪常在给牵连上。这会儿见夕颜的眼风扫来,登时重重一个头磕在了地上,诚惶诚恐的道,“启禀皇上,奴婢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何事?”云洛埙冷冷道。
“安妃娘娘送来点心时,我家主子只看了一眼,便推说近日食欲不佳,叫奴婢给淑贵妃娘娘送去。奴婢现在想来,莫不是主子知道自己有孕不能吃那点心,故而叫奴婢送去给了淑贵妃娘娘,想借机……”萍儿话头到这儿戛然而止,但是该说的,她却是都说到了。
云洛埙面色一寒,登时怒从心起,“来人呐,将琪常在收押,明日午时处以蒸刑。琪常在亲族下狱,择日流放漠北,终生不得回京。”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边是后宫!
一人得宠,家族荣光。若是这宠爱变成了致命牢笼,便也将一家老小的生死给就此交付了。
夕颜闭了闭眼,心里对这个九五之尊又生出一丝别样的情绪来。
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习惯了众人诚服朝拜的尊崇,自然不能接受自己将这些肮脏的事情赤裸裸摊开在他面前。
他可以知道,却不该以这样的法子知道。
她到底,还是不太了解他。只以为不叫他被欺瞒蒙蔽便是好,却不想并非如此。
他们之间的距离,是跨越了两个时空的鸿沟,只怕怎样都牵连不到一起。
两个侍卫想要上前拉人,却被推搡开,一旦接近,便被琪常在胡乱踢打着推开,一时进退不得,只得低声询问座上的皇帝,“皇上,琪常在……”
“拉出去!”云洛埙清冷暴喝,略头疼的揉着额角,凌厉的视线剐在琪常在的身上,将后者惊得一身冷汗,“她如今只是罪妇,只管拖下去。若是反抗,打死勿论。”
“是!”两个侍卫齐齐应和一声,上前使力架起琪常在往外拖走。
琪常在在听到云洛埙暴怒的高喝时也是浑身一个机灵,登时脸色死白,支撑着身体的手臂开始瑟瑟打颤,眸光茫然的搜寻着人来帮忙。
入目所见俱是众人闪躲逃避的眼神,她身上那件孔雀罗桃红色翠芝八宝裙在明明灭灭的阳光当中显得格外的讽刺,本来趾高气昂的脸色好似一盆冷水当头浇了下来,冷得比殿外的皑皑白雪还要冻人。
夕颜宫中的炭火烧的正旺,上好的银碳将整个鸾凤宫的主殿熏得异常暖和。但是此时的琪常在,却觉得周身都是无尽的寒凉刺骨。
她蓦地抬头,鬓间斜插着的红宝石镂空蝴蝶簪随着她的动作,簪尾缀着一串粉色的珍珠剧烈摇晃着,她努力将被拖得向后的身子仰直,惊声的尖叫道,“月夕颜!你这个贱人!这样陷害与我,你一定会不得好死!”
夕颜挑眉冷笑,幽深的目光落在琪常在绝望凄惶的脸上,里面满满的嘲弄叫琪常在霎时住了口。
“本宫倒想看看,本宫会怎样个不得好死法。”夕颜的声音更加的森然,语调却是慢慢悠悠甚是不经心的样子,凤眸微眯、柳眉一挑,那纤长的睫毛交叉在了一起,整个脸庞上带着一种清丽的绝美。
“月夕颜……”琪常在几乎要将一口的银牙咬碎了,一字一蹦的从齿缝间迸射出来,眼中是一目了然的怨恨,纠缠着恶毒的诅咒,如飞刀般狠狠的向着夕颜飞过来。
夕颜绝美的容颜上波澜不惊,但一直收敛住的王者气势却瞬间铺散开来,将鸾凤宫的正殿全数笼罩其中,一直侍候在她身边的云珠不禁瑟缩了一下。
小姐——这是怎么了?
琪常在凄惨的冷笑逐渐变成了苦涩,眼中的绝望也渐渐转变成嘲弄,临出门时忽然牢牢掰着门框,幽怨的目光落在云洛埙俊美无铸的脸上,不忿的开口道,“皇上,您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可您可曾在意过我们这些后宫女子的心吗?豆蔻年华之时,只想着能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可是一入宫门深似海,有多少女人的目光都落在您的身上,我们每日盼啊盼啊,却只能盼来您一时兴起的宠幸。那之后,不知道有多少个深闺夜里,要将蜡烛点到天明也等不到您的身影。凭什么,凭什么您的一朝恩宠,就要用我们的一生来换。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云洛埙虎躯微微一震,快的几乎是不可察觉,蓦然张开双眸,眸中劲射出道道寒光逼人,脸色阴郁的好似山风暴雨来临前的天空。
他的容颜侧面的肌肉紧紧的绞在一起,一边的夕颜见状也禁不住打了一个激灵,急忙示意那两个侍卫将琪常在拖下去。
虽然她说了一句万千后宫女人心底里的话,但却没有选好时机。
那两个侍卫伸手粗暴的掰开她的手指,将她拖了出去。可是她恶毒的尖叫却响彻了鸾凤宫上空,怨恨中十无尽的恨意,“月夕颜,你这个贱人!我做鬼也不会犯过你的!啊——!”
夕颜冷冷的垂下眼睑,睫毛在洁白的肌肤上投下一层月牙形的阴影。
周身的气息霎时消弭殆尽,反而染上了一丝消沉。内心里无尽的崩塌,几乎是在瞬间便蔓延开来。
云洛埙,这样多的女子为了你的后宫充盈,成为了朱墙丽绮中的金丝鸟,一辈子也只能为你一人老死宫中。即便你不是有意而为,但你身在其位,便注定了不能成为我厮守一生的良配。
这样的人生,即便是为了你,只怕我也难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