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牧心便拿起包袱,头也不回的向屋外走。
方敏石赶紧上前拉住她道:“你走?你能走到哪?”
牧心道:“管他呢,反正我是不想回伍家,也绝对不想去高家!”
方敏石一头雾水:“我已经给了师父五百银元,你不用去高家了呀。”
牧心“呸”了一口道:“那你就回去问问你的师父和大师兄吧,如果不是我跑得快,今天晚上我就被高云岚带走了!”
方敏石半信半疑道:“怎么可能?我从未听师父再提起过此事呀?”
牧心无奈道:“无论你信不信,事实就是事实呀!否则我干嘛要跑?吃饱了撑的么?!”
方敏石一时也顾不得问她是怎么跑出来的,只问道:“那你将来有什么打算?”
牧心犹豫了一下,答道:“我想学说相声,我想凭自己的能力养活自己。”
“你说相声?”方敏石愣了一愣,说道,“说真的,城里没有女人说相声。虽然我也听说过女人说相声的,可是她们不能拜师,不能摆知,名字也不能上族谱——”
牧心不耐烦道:“我不在乎什么拜师,什么摆知,我只要能挣钱,能有口饭吃,不必靠别人赏饭就行了!”
方敏石摇头道:“可是,相声艺人不拜师,单靠自己一个人的能力,是很难生存下去的。”
牧心倔强道:“我知道,但是我没办法,我宁愿在街上要饭,也不想当那个姓高的二奶!”
方敏石捂住额头,慢慢的坐到了床沿上,轻声叹道:“小师娘,你以为要饭很容易吗?”
牧心一时语塞,的确,她从来没有要过饭,而且也从来没有真正想过要饭的日子是什么样的。在她的记忆里,乞丐全都是破衣烂衫,蓬头垢面,有的跪倒在天桥上,身边放上一只碗;有的穿梭在地铁里,伸出手向别人要钱。
自己真的能够不顾脸面的去要饭吗?
牧心一下子泄了气,低声道:“我想女扮男装的说相声。在这个世界,女人想独立自主的生存下去,太难了。不过,方先生,你不必担心,我这里还有些银钱,多少还可以撑些日子。”牧心打开安敏洋给自己的钱袋,从里面拿出了一块银元,“我拿了你的衣服,就算是我买的。”
方敏石叹了一口气道:“只要你能过得好,我连这祖传的老宅都可以舍弃,又怎么会在乎几件破衣服呢?”他站起身来踱了几步道,“你若是真的铁了心不回去,那我倒可以给你指一个好一些的去处。”
牧心“哦”了一声道:“哪里?”
方敏石道:“城东有一处坟地,原名叫做格格坟,里面葬的都是些未出嫁便已死去的格格。现在,这个坟地荒废了,但是你说格格坟,大部分人都知道是哪里的。”
牧心听他说的有些阴森,忙问道:“坟地?我去那里干什么?看坟么?”
方敏石笑道:“昔日的那些王爷们早就没落了,能把活人管好就不错,死人他们是顾不上了,自然是没有看坟的。只不过,那里有一位高人,你若是想学相声,找他是再好不过。”
牧心奇道:“若是相声的高人,为什么要住在坟地里面?”
方敏石道:“他是高人,也是怪人,昔日里他风光无限,突然有天从云端跌落下来,因此脾气古怪些也是正常的。不过,他在相声上的造诣非一般人可比,你如果能好好的跟他学,说不定有天也能红起来呢。”
牧心听他说的神乎其神,心里也有些打鼓,但想着方敏石总不会坑自己,便问道:“那你所说的,是什么人?”
方敏石看了看窗外,天已蒙蒙的亮了。他犹豫了一下,说道:“要不我现在带你去吧。”
牧心无语,好歹你方敏石也是个小有名气的相声艺人,居然敢在大白天光明正大的带自己走街过巷去格格坟——你就不怕被人认出来然后告诉你大师兄吗?这么大个人怎么连瓜田李下都不懂呢,果然是个傻子呀!
方敏石见牧心不说话,又道:“怎么了?你不想去?”
牧心道:“不是不想去,是不想和你这么大摇大摆的去。本来你大师兄就怀疑是你把我拐跑了,你怎么就不知道要小心点呢?”她掏出包袱中的镜子,又照了照自己的脸,思索了一下道,“我这头发还是太长了,你赶紧拿剪刀来,把我的头发剪得越短越好。”
方敏石茫然道:“多短?”
“贴着头皮剪,能多短就多短。”
方敏石这是第一次替女孩子剪头发,一时手有些哆嗦。牧心安慰道:“你不用紧张,剪坏了又不用你赔。”
方敏石叹道:“你倒是想得开。”
牧心道:“我都沦落到这地步了,再不想开就只能一头撞死了!”
听她这么说,方敏石倒扑哧一声笑了:“我看你倒真的很适合去说相声——假如你不是个女孩,我都想收你做徒弟了。”
牧心也笑道:“我可是你的小师娘,要收,也该是我收你当徒弟才是。”
回到民国有好几个月了,可是像现在这样的轻松时刻却没有几个。牧心看着自己落在地上的点点秀发,心中突然充满了新生的希望。
方敏石拿过镜子给她看,问道:“怎么样?”
牧心一看,方敏石果然下手够狠,镜子中的自己完全是一个青涩小尼姑的形象。
“可是我觉得,好像还不是很像男孩呀。”
“因为你长得挺漂亮的。”方敏石脱口而出。
牧心一怔,皱着眉头站起来,突然抬脚向厨房走去。
方敏石连忙跟了上来道:“我不开伙好久了,你若是饿了,我到街上去给你买些吃食。”
牧心道:“不开伙好久…锅底灰有没有?”
方敏石把大锅掀起来,用手指在上面摸了摸,答道:“有。”
“那赶紧给我刮点,我在脸上抹点锅灰,这样别人就认不出我是谁了。”
方敏石拿来菜刀,一边刮锅灰一边道:“小师娘,那位高人姓白,是咱们城里有名的白海城的叔父,你叫他白先生就行了。当然,他一向是不收徒的,但我和他有些交情,因此你提一下我的名字,他或许会收下你的。”
牧心摇头道:“我可不想提你的名字,万一被你大师兄知道了,只怕是要连累你。”
方敏石笑道:“你放心吧,白先生在格格坟多年了,平时也没有什么人去看他。我大师兄并不知道我和他的关系,而且,白先生很不喜欢他,更不会和他说话的。”
牧心好奇道:“为什么?他们之间结过梁子吗?”
方敏石道:“这话说起来就长了,不过,你千万不要问白先生任何有关他身世过往的问题,他会生气的。”说着,他用手将刮下来的锅灰聚拢起来,招呼牧心道,“小师娘,你自己抹吧。”
牧心道:“我自己又看不见自己的脸,你帮我抹吧,记住别抹到眼睛里啊。”
方敏石搓了搓手,讪讪道:“那怎么可以,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你又是我的小师娘。”
“封建!”
牧心拿过镜子,开始自己给自己抹锅灰。
自从一出了伍家,她那压抑许久的本性便渐渐苏醒了过来。牧心原本是个活泼爱笑,古灵精怪的人,只可惜在伍家宅子里,成日对着那阴郁沉沉的伍一品还有尖酸刻薄的柳方陵,害得她也变得阴郁刻薄起来。
现在终于呼吸到了自由清新的空气,牧心不由得暗暗下定了决心。
这伍家,自己是再也不会回去了!
那高家,自己也不稀得要去!
许牧心就只能是许牧心,是凡事都靠自己,不依赖别人的许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