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玉娇莫名其妙的死了,说葛玉龙一点也不伤心,这是假的。毕竟是一手带大的妹妹,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突然间人没了,多少都是会伤心的。
可是与伤心难过相比,他的心里更多的是不安和惶恐。
他原本以为自己的一味讨好能够取得高云卿的信任,谁知道高云卿竟然卸磨杀驴,马上就翻脸不认人了。高云卿明明说好了会帮助自己重新将伍家立起来,可是现在却默认方敏石才是伍家的继承人。
当然,葛玉龙也能理解,自己要巴着高云卿,高云卿还想巴着安敏洋呢——只是这个方敏石是怎么得到安敏洋的青眼的?
难不成是因为那个疑似小师娘的胡路娃?
假如他真的是小师娘,那自己可就惨了,想当初,可是自己一手安排把她卖进高家的。
但是他还是没有死心,打算下午再去高家一趟,谈一谈赔偿的问题。不管怎么说,高云岚是高老爷的亲生儿子,为了能让儿子减轻点罪责,想必高老爷是能舍得那三千枚银元的。
他打发走了秦凤荃,见柳方陵站在院子里,便问道:“方陵,你来做什么?”
柳方陵镇定的说道:“师大爷,我来和您说一声。我爹病了,这几天都不能过来了。”
葛玉龙有些疑惑,柳峰杰一向身体壮硕,很少生病,但他又一想,柳峰杰一向和伍一品感情甚笃,如今伍一品猝死,伤心难过以致身体不适也是正常的。
不管怎么说,柳峰杰这个人没有什么心眼,自己不用太过于担心他。
只是方敏石此时倒是真的成了自己的绊脚石,原本想利用妹妹牵制住他,谁知道妹妹居然无声无息的上吊了,使自己的一番苦心全都化为了泡影。
一想起葛玉娇,葛玉龙就有些恍惚。他虽有妻子儿女,可是妻子与他脾气秉性皆不相合,平时多带着孩子在娘家一起住。平时都是妹妹葛玉娇陪着自己,虽说自己并没花多少心思在妹妹身上,但现在回忆起来,妹妹还是真心对自己好的。
葛玉龙的心头突然涌起了一丝内疚和后悔,但是他很快就硬下心肠,把那一丝流露出的感情又压了下去。
若是此时还只顾着伤感,只怕是将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鲜春籽见葛玉龙要出去,连忙追上前问道:“大师兄,是不是要去高家?”
葛玉龙闷声道:“是,你帮我把秦在天叫来。”
鲜春籽不解道:“叫那小子干嘛,大师兄,我陪你去就是了。”
葛玉龙冷着脸道:“叫你去你就去吧,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
鲜春籽知道他因为什么生气,心里也不禁暗暗嘀咕起来。相比之下,方敏石自然是比葛玉龙要更好说话些,若是他成了伍家的老大,那么自己的日子说不定还更好过些呢。至少,方敏石安于现状,是不会想着去拿赔款盖什么茶馆,自己和众师弟也能多分点儿钱。
只是这样的心思,只能是暗暗的藏在心里。鲜春籽跟随葛玉龙多年,深知他的睚眦必报——既然自己只是个小虾米,翻不起什么大浪,那倒不如跟在大鱼后头随波逐流,就算捞不着大的,但至少也不会吃亏。
再来说一说牧心,她和秦凤荃一块儿到赵家给赵一国请了安,便匆匆的赶到了格格坟。他俩一到格格坟,便看见白老头背对着他俩,正在唱着数来宝。
“棺材铺,这个棺材铺供祖先,棺材铺祖先是鲁班。这个鲁班爷不下山,世上谁把手艺传。鲁班老祖下山早,下山他带着这么几宗宝……”
牧心问道:“这是什么段子?”
秦凤荃答道:“这是《武数同仁堂》里面的《棺材铺》。”
牧心疑道:“同仁堂不是卖药的吗,怎么又和武术扯上关系了?难不成和宝芝林一样,同仁堂的掌柜是个武术大师?”
秦凤荃哈哈笑道:“不是武术,是武数,数数的数。之所以说是武数,是因为数来宝分为文数和武数两种。”
牧心皱眉道:“这不是快板吗,怎么又来了个数来宝?”
秦凤荃笑道:“数来宝和快板很像,以后我再和你讲它俩的不同。文数指的是坐着不动去数,武数指的是走街串巷的去数——数的呀就是街边上的买卖,讲的就是七十二行的祖师爷。数了铁匠炉、鞋铺、首饰铺、棺材铺好几个行当,最后一个就是同仁堂。”
牧心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说道:“以前很少看到白前辈这样自娱自乐呢。”
秦凤荃道:“是呀,宝刀不老,雄风犹在——唱得真好。”
牧心问道:“师哥,你知不知道为什么白前辈会落到今天这个田地呀?”
秦凤荃摇头道:“这个我倒真不是很清楚,要知道白前辈出名的那阵儿,我还没出生呢。不过,我依稀听我师父说过一些传闻。相声艺人的风格,大约可以分为‘帅、卖、怪、坏’几种类型,白前辈是属于‘帅’的那一类的。”
牧心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感叹道:“现在可是完全看不出一点儿帅的影子了。”
秦凤荃叹气道:“是呀,他当红的时候,别说是咱们的师父了,就是易家的易老爷子,也是被他抢尽了风头。”
牧心又问道:“那他的师父是谁呢?”
秦凤荃答道:“他没有师父,是单打独斗的,再加上他这个人不爱经营关系,所以树敌颇多。至于他后来为什么会自毁容貌,甘愿一个人在格格坟生活,这我倒是真的不知道了。要不你可以去问问方敏石,他与白前辈私交也不错,或许他知道呢。”
牧心想起自己在格格坟生活的那段日子,从未见方敏石来过,不禁嘀咕道:“如果他俩的关系真的这么好,那么怎么从来不见他过来呢?”
秦凤荃轻声道:“或许是因为这一阵子,在他身上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吧。有时觉得老天爷对他挺不公平的,从小到大就没有遇见过什么顺心的事儿。”
正讲到这里,白老头转过身来看着他俩,粗声粗气道:“站在那儿干嘛?听了半天了,不给钱啊?”
秦凤荃忙陪笑道:“白前辈,给钱就见外了。我看您住在这儿实在是太冷,所以就找人想给您盖一间砖房。估摸着过会儿人就该来了。”
白老头冷笑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吧?我告诉你秦凤荃,你就算再给我献殷勤也没用,我的那些段子都烂在我肚子里,不会教给你的!”
牧心颇有些为秦凤荃抱不平,见他微笑不语,便愤愤的说道:“白前辈,你这样说就太过分了。一直以来,不都是我和师哥想着你,照顾你吗?他什么时候跟你提过段子了?谁稀罕你的段子呀,我们自己也会写!”
牧心原本还想再说,却被秦凤荃拉住了,他在她耳边悄悄说道:“你就少说几句吧,他这不是在骂我,是在骂你呢。”
牧心莫名其妙道:“关我什么事啊?”
秦凤荃悄声道:“不是和你说了吗,你和安家攀上关系,白前辈很不高兴。他最讨厌有权有势的人家了。但是他又不好意思直说,所以就通过骂我来出出气呗。”
牧心不以为然道:“你还真以为你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他说不定就是讨厌你呢!”
秦凤荃笑道:“行了,别贫了,咱们陪白前辈说会儿话吧。”
白老头虽然情绪不佳,但是经过秦凤荃和牧心厚着脸皮锲而不舍的没话找话,他的态度也慢慢的和缓了下来。
果然没过多久,一行人赶着驴车,浩浩荡荡的过来了。牧心一看驴车上满载的都是砖瓦和各种工具,忍不住上前细细的察看,回头高兴的问道:“师哥,这房多久能盖好啊?”
秦凤荃笑道:“十天左右吧。”
牧心看着他温暖的笑容,不禁感慨道:“师哥,说句实话,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
秦凤荃微微挑了挑眉毛,笑道:“不是吧,难道我比方敏石还好,比安少爷还好?”
牧心笑了笑,没接他的话,却在心里暗暗琢磨着。
方敏石待人是极好的,只是有点太滥好人了;安敏洋呢,对自己是很好的,只是个性有些古怪,都比不上秦凤荃个性温暖,又有自己的主见。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心念念的仍旧是方敏石,也许喜欢这种东西,多少不受理智的控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