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入氏
国丧不准嫁娶,可却没规定说不准人认祖归宗的。殷竹要入柳家氏族里的事儿,自然就没了顾忌。柳子贺当真不是说说便算,还特意着人挑了黄道吉日来,将柳家所剩不多的宗亲都召集到一起,将殷竹的名字划入族谱,又祭拜了先祖。
“从今往后,你就不再是殷竹,而是柳家,我柳子贺的女儿。”柳子贺将族谱郑重合起,对着跪在祠堂祖宗牌位前的殷竹说道。
“是。”
“这名字,也要改一改。为父自作主张为你定了一个名字。就叫柳莹竹吧。”
“殷竹,莹竹…”殷竹低着头,呐呐地重复着这两个名字。名字念起来是谐音,柳老爷虽说让她斩断前尘往事,从此做好柳家的女儿。但终归是为自己留了些念想。
思及此处,殷竹感激地又给柳子贺重重磕了几个响头。
(从现在开始,名字我就都打柳莹竹了。)
柳莹竹做了柳家大小姐,自然就不能再与柳君竹同住在竹潇居。柳子贺一个大老爷不可能事无巨细地为柳莹竹安排,这安排住所的事情自然就落到了当家主母柳王氏手中。柳莹竹乖地跪在柳子贺和柳王氏跟前敬茶,柳子贺笑眯眯地接过茶盏,柳王氏却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女儿敬茶,你还不快接着,干什么呢?”
“哎呀,怎的她就是我女儿了。咱们自家亲生闺女是荷娇!!”
柳子贺正要发作,柳莹竹那边儿开口了。
“夫人莫要生气伤了身子。莹竹日后定当您是亲生母亲,尽心孝敬。”
只见柳莹竹垂着额首,睫毛轻颤,好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柳子贺看着眼前女娃,越发觉得跟这个女儿是有缘分地很,且莹竹越长大,越叫他觉得,有种熟悉的感觉。
柳王氏心中冷笑,我就知你是个狐媚货色。进了府没几年,这家里的老爷少爷统统叫你魅惑了去。怕再过几年,这家里就没有我和荷娇立足的份儿!
想罢,拍桌起来恨恨地走了。
柳莹竹从大早晨开始就跪着,跪倒现在腿脚酸软得厉害。柳子贺叫她起来,又嘱咐了几句便让她去了。
“累了吧。”出了正厅的门,柳君竹关切道。
“还好。我也不是真的大家闺秀来的。这种程度还受得。”
“咄,说的什么话。今日在祠堂爹不都说了,日后你就是柳家的大小姐。你要先看重自己,才能赢得别人尊重。”
莹竹被柳君竹正经的模样逗笑了,清亮的眼睛眯成月牙儿,嘴边儿两道小小的酒窝儿。柳君竹望着,忽觉得好似一阵春风吹进心里,荡起褶褶涟漪。
柳家人口并不多,当主子的除了柳子贺夫妇,柳君竹,外加尚在襁褓的柳荷娇加共才四人。
“夫人,您说安排大小姐住哪儿比较好哇?”春杏搀着柳王氏往房间走,边走边问。
“什么劳什子大小姐,柳家的大小姐只有荷娇一个!!”柳王氏杏目一瞪,春杏赶忙拍自己的嘴。
“哼,至于住处,那不是有的是院子么,随便挑出来一间让她打扫了住。记得,要离竹潇居远一些。”
春杏是个人精一样的,听了柳王氏的话便知道是什么意思,紧忙去办了。莹竹做了主子,身边儿自然就有了两个服侍的丫头。待主仆三人收拾了东西去了柳王氏安排的居所,顿时都呆了。
“小姐,这…”
春杏候在一旁等莹竹住进去好回去回话儿,莹竹的一个丫头就说话了:“嚯,这房子叫人怎么住呀,在柳府里搜罗出来这么个房子,也真不容易。”
莹竹闻言扭头看去,见那丫头眸子清亮,嘴角淡淡勾着,说话又快又干脆,怕也是个直性子的人。
春杏听着就不干了,嚷道:“这府中的哪个院子不是需要拾缀出来的?那当然是谁住谁收拾。什么都凭人伺候,还真当自己是大小姐呀。”
话是冲着那丫鬟说的,可话里的意思,却是说给莹竹听的。柳莹竹笑了笑,道:“春杏姐姐这般,怕也是夫人着意了的。既如此,咱就住进去吧。莫叫外人听了觉得咱不懂事。”
春杏听得鼻子皱了皱,总觉得这话中有话,可细想了会儿人家说的也没什么不对,便匆匆弯了个腰走了。
莹竹打量着身边的两个丫头,笑着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方才抱不平的丫头回话儿:“回小姐,婢子们都是从府外叫少爷买回来的。按规矩,名字都要小姐重新给取。”旁边的丫头连忙点头。
“咦?你们之前的名字呢?”
“回小姐,婢子们大小就被牙子卖给各家府里,名字都是流水儿的换。之前服侍的钱员外家里出了事端,就将婢子们给遣了出来。之前婢子叫二丫,这丫头就叫三丫。”
莹竹看着两个丫头眉目间有些相似,便问道:“你们是不是姐妹呀?”
那二丫往三丫身旁靠了靠,连忙道:“小姐目光如炬,婢子二人是一同卖进钱员外府里,又一同收进柳府里来的。”
“二丫三丫,这名字现在叫着不打紧,可到年纪大了终归不妥。那我便做主给你们新起个名字吧。二丫叫平安,三丫叫平乐。可好?”
“婢子感谢小姐赐名。”二丫三丫给莹竹俯身行了个礼。
“小姐,这房子…若不,咱回了大少爷,叫他做主?”平安打量着那房子,房子显然是常年无人居住,若说柳府里的房子即便是无人居住的院落也是时常有人打理,但这房子破得跟什么似的,就是那库房也比这儿好一些的样子。
莹竹抬头看,匾额上的名字风化得厉害,已经看不出原先写的是什么字了。院中林立着几株翠竹,竹下有石桌,地上厚厚的落叶也不知是多久没有清扫过。再走进房中,房门一推,顿时激起满室烟尘,屋里的摆设简单却也雅致,桌台上平铺着一张画纸,边儿上还搁着一支早已干涩的笔。好似这房子的原主任本来正在作画,却不知为何,出了门便没有再回来。
“不用了,这事莫要告诉少爷。这里自己打扫一下也住得,咱就三个人,那旁边儿的房间收拾出来给你俩住。”
说干就干,院子里有口井,平安打起一桶水来试着喝了一口,清澈冰凉的,丝丝沁舔。
“哟,不看这破败的屋子,这井是个宝贝。”
平安平乐不叫莹竹动手,莹竹偏不。屋里的灰尘大,平安从包裹里撕了几块布给三个人当面罩用,仍是吸了不少粉尘。到最后累得浑身疲软,屋子也收拾妥当,再看三人的模样,个顶个儿的小花猫的脸,衣服都脏了。
“小姐,咱不得给院子起个名儿么?我看大少爷的院子叫竹潇居,清雅得很呢。”平乐是个内向的,一般只听不说。平安却喜欢跟莹竹说话,莹竹声音软软甜甜的,说起话来往往都是未语先笑,看着叫人心里舒爽。
“嗯…就叫迎月阁吧。”
“好听好听,小姐好文采。”
“平安,你可是读过书的?”
莹竹听着平安谈吐间不似一般丫鬟,且喜欢那文士清雅之事,便问道。
平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婢子两个从前在钱员外家,起初是钱家大小姐的伴读。后来大小姐病毙,才转去做其它活儿。”
“原来如此,这迎月阁里也没太多事情需要做的。那你们就如从前一样,陪着我读书作画如何?”
“平安(平乐)感谢小姐。”
院头挂的牌匾,两个姑娘家可弄不来,最后还是寻了柳君竹去办。笔杆儿扛着牌匾走在柳君竹身后,越走越纳闷儿,不由得嘟囔道:“咦?这不是去竹园的路么?”
柳君竹身影一顿,脚步立马加快了速度。随着平乐到了地方才发现,莹竹住的,真的是曾经的竹园!
竹园,也就是柳子贺之前的那个妾室所居之处,而那妾室便是柳君竹的生身母亲。知道了自己身世之后,柳君竹就不时来这里待一会儿,在竹下的石桌边坐一会儿。现下看到曾经破败如斯的房子被三个女人打扫地十分干净爽利,心头又不免触景生情。
“少爷来啦。”莹竹一溜儿小跑出来迎接,看见柳君竹,露出大大的小脸。
“嗯,给你送牌匾来了。迎月阁,你也真敢。”说着,轻轻点了点莹竹的额头。
“咦嘻嘻,有文采不?晚云将雨不成阴,竹月风窗弄影。”
看着莹竹沾沾自得的模样,柳君竹不禁莞尔一笑。那边笔杆儿挂牌匾,平安在后面大呼小叫:“歪了歪了,唉哟又斜了嘛”
笔杆儿站在高凳上,叫平安一顿熊,又不干了,直嚷嚷:“你来你来,牌匾都提不动的妮子。男人做事妇道人家莫要插嘴。”
“我呸,@#%¥……%¥&”
“幽院独惊秋气早,小门深向绿阴开。”
“谁怜翠色兼寒影,静落茶瓯与酒杯。”
莹竹与柳君竹相视一笑,晚风微醺,栖霞映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