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烈日,无垠麦浪随风浮动。地里只剩老幼妇人,如秦文这般年轻力壮十八好男儿,和这些人一块在地里干活,倒是真的像个异类了。
饶是如此,乡民们也是干的热火朝天,都想着今年如此好收成,都感谢着老天对于大秦新政的庇佑,让大家有了自家的私田,纷乱数百年,堪堪一统天下,不容易啊!
不过,能否如乡民们憧憬的那般安享太平,秦文却是抱着个大大的问号。
跟着学了半响,秦文已然像模像样。不过速度依旧不比在他旁边大汗淋漓的岚清儿。这让秦文悍然,这般好看水嫩的妹子,干起这等粗活来,居然如此利落!
那些新时代的一面醉生梦死,一面各种卖萌发嗲的萝莉御姐们,情何以堪?!
想到此处,秦文不由的心疼起岚清儿那双满是农活痕迹的小手来。
“岚清妹子,歇息片刻吧。”秦文不由分说,拉起岚清儿的手就往田道上走。
岚清儿顿感窘迫,因为此时她的爷爷,白老爷子,从地里直起身来招呼临近的乡民们到田道旁的井台边休息,却正好看见了他们。
“秦大哥,别…别这样,万一,而且今晚,唔…万一我这镰刀割着你的手怎么办…”
岚清儿差点将今天晚上将要发生的事脱口而出,心中大荒:幸亏反应快,哎呀,都怪爷爷,要人家今晚……不过…跟秦大哥的话……
飞快的思绪中岚清儿脸上泛起一片红潮,心里暗道:咦,不害臊,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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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文接过一脸慈祥的白老爷子递过来的大陶碗,大口咕噜咕噜喝着透心凉的井水。
“哈!舒坦!”
此时,远处田道,出现两个人影。
渐渐走近,秦文瞧的清楚,一人骑马,胖头颅仰的老高,似是只用鼻孔看路。不过秦文注意到的,是那一身华丽的楚人服饰。与秦人服饰大相径庭的加长衣襟设计,这位的衣襟还勾了边,加了样式,用料极其昂贵,绕至背后一条镶玉腰带扎着,总觉得它即将在下一刻就要被那肥胖的肚子给撑断。
秦文纳闷了,这是何方妖孽?其时天下统一不久,各国故地虽为郡县所制,然由于时日不过数年,其势任然微妙。何况此三川郡虽不比大秦关中腹地或者陇西老根基,却也是当年吕不韦之封地,吕不韦灭周后,为将周地从根本上化为秦人之地,将大批老秦人从关中迁徙至此,及至后来统一过程中灭韩后,这周、韩旧地之三川郡,不论是生活习俗穿着打扮还是老秦人对山东六国从祖辈就传下来的鄙夷之情,都已在此地有了沉淀有了根基,缘何这头仰的老高的死胖子,居然如此打扮,还如此趾高气扬的行进在老秦人的村庄!就不怕被官府当六国老世族暗中查验?
莫非……
秦文陷入沉思,好像连那胖头颅一手提着的三颗死人头颅都不值一提。
另一人小跑跟在马后,约莫五十来岁,与白老爷子年纪相仿,双手不停换来换去,挥汗如雨,也不知是热的还是吓的。
秦文识得,这是本地里长。
记得那日因为对苦菜汤这种美味还够适应,晚上肚子闹意见翻来覆去睡不着。起身上茅厕时借着月光和火把的光线隐约瞧见老爷子跟这位里长在院子里谈了许久,又隐约听到些诸如老世族…强买私地…灭门之类的话语。
仰天的胖头颅下了马,提着人头昂昂的走近人们站定,乡民们不由的往后退了一步,使秦文三人突兀的立在了最前端。岚清儿也吓的不敢说话,一手挽着白老爷子的胳膊,一手紧紧的抓住秦文的衣角。
秦文捞起挂在腰间的白布,抹了抹脸上的汗水…微微抬头望望了远处天际。鸟!这鬼天气,太热了!
秦文又侧头看了看老爷子,烈焰灼日下,老爷子那沟壑纵横,瘦骨嶙峋的老脸比平时更加让人看了心惊。虽年近花甲,却决然不至如此苍老,想必老爷子年轻时也经历过不少类似这种面对大活人倒提死人头的事情吧。
“乡亲们,此…此位大爷,颇有钱财,现下,欲将大家的,不,是咱们这里全部的几百亩良田买下来。”
里长的声音有些发抖。
乡民们也是心里一惊,顿时紧张起来,进而碎碎的交头接耳起来。
毕竟,眼看着已然熟透的粮食等待收割,眼看着好日子就要到来,谁家也不愿意卖掉赖以生存的良田。
何况,这胖头颅是何方神圣,提着死人头颅来买地?能给个什么价儿?还是来恐吓抢耕田的?
秦文默默点头,看来那日夜里,老爷子和里正说的正是此事,如今真的找上门来了,却不知这死头颅,哦不,还活着的胖头颅,是否真的楚国大族后裔?却又是哪一家?屈氏?项氏?亦或黄氏?
“扑扑”
只见那胖头颅随手扔了十来枚秦半两在地上,然后扯着那冒油的嗓子喊道:“贱民们!这便是钱!换你们地的钱!各自分了去吧!哈哈,到我这里领了书契各自签字画押去!!老爷我可没时间跟你们这帮贱民耗着!”
“哗!”
乡民们简直无法相信,这叫买地?还有煞有介事有书契呢!
“乡亲们,大秦新政,实郡县制,废封建,废井田,土地私有化,想必在县署法吏教法之时大家已经明确,私地买卖,合…合乎法度,大…大家就,就赶紧,认了吧。”
里长的语气似有急迫,生怕大家有人起哄一片反对进而引来血光之灾!
在乡民们异样的眼光之外,只有老爷子和秦文能理解里长此时的软弱和急迫。
秦文虽大致明白目前的状况:不交出耕地,便是人头落地!但同时也理解里长的妥协和老爷子的沉默不语,然则,却不能就此任由事态如此发展下去。
秦文明白,倒不是自己有多么勇敢多么大义凛然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是心里有几个大大的疑问,必须要弄清楚!凭借记忆中模糊的那点历史知识,他深感此事没那么简单!
“我总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在古代种一辈子地吧?即使有岚清妹子这个可人儿陪着。”秦文半眯眼睛,一副略有所思的样子。
老爷子已经看出秦文想要讲话,一下子着急起来,脸色眼神甚是关切。
抢在白老爷子开口之前,秦文扶了扶老爷子的胳膊,示意他不必担心。
秦文穿着岚清儿为他改的干净旧布衣,背着手绕着身穿华丽楚人服饰的胖头颅缓慢踱步,忽地朗声笑道:“嗬!可笑!这位老爷,凭这么几个钱,便要叫一村的男女老幼扔了自家田亩做了您府上的佣耕户,永无自由之日。便是官府也不能有此等做派吧?却不知这位老爷是什么来头,这等霸道?!”
不等乡民们感叹这白家老爷子去年隆冬大雪之际收留的不知哪来的后生此时怎地这般大胆,说的头头是道;不等里长惊慌的眼神望向白老爷子欲说无词;不等那胖头颅一口气吸进肚圆睁牛眼想要骂人——
秦文站定了盯着胖头颅紧接着厉声道:“便是官府允许私地买卖,却也不会允许佣耕奴隶制的复辟再现吧!阁下这是要造反么!?”
语气里没了刚才的笑骂,听的胖头颅又惊又急,举起手上的死人头颅想要震住秦文,嘴里出来的却是…
“不是…没造反,什么复辟,谁复辟了,是要买地,给给给钱的。”
……
乡民们看着胖头颅一只手高高举着死人头,大肚子挺的溜圆,说话也忽然变的吭吭哧哧,那样子实在傻极,不由的一阵哄笑。
老秦人,便是如此,自非子立国,祖祖辈辈经历不知多少血雨腥风,西拒戎狄,北抗胡虏,还要忍受山东六国的无耻馋食,甚至被很多游走六国信奉孔圣人那句“学而优则仕”只为做官的儒家大师讽为“异类”,说秦人风俗贱恶,算不得华夏文明人!可最后却百折不挠在商鞅变法后重振旗鼓,行至今日完成一统,将六国庙堂踩在脚下!
如今天下方定,战火熄灭不过数年,如此庶民们家里的爷们儿有几个没上过战场的?有几个没有过战场斩首之功的?即或是留守在家的老弱妇幼,也都在战时或多或少充当过军队后勤,如此心性坚韧的老秦人怎会轻易被你几颗人头给吓倒?何况面前的胖头颅看起来,是真的如此可笑啊。
不过,若是正在哄笑的乡民们知晓了里长和白老爷子将藏在心里的事的话,或许便不会如此轻松了…
胖头颅似乎恼羞成怒,终于想起手里提着的是什么,大声嚷嚷起来:“哎呀,不知死的小子,一群贱民啦!不卖地,就等着跟这帮鸟人一个下场啦!哼哼!!”说着将手里的人头拿近人们面前抖了抖。
秦文一听这胖头颅着急之下竟然流露出了楚地口音,立刻撇嘴一笑:“嘿,这位大爷,如此高高在上的气势,此地又属三川郡地界,莫非…便是老韩世族张氏?”
胖头颅听得秦文这般说辞,这下是真的急了。
“放屁啦!韩国张氏?!咳,那算个鸟!老韩国怎的?三川郡怎的?我大楚国项氏来不得?我大楚国项氏动不得?!”
白老爷子和里长听的眉头一皱:这人忒是狂妄,居然自报家门还口口声声我大楚国!不知你楚国已被我大秦所灭,现下大秦一统,你国君芈姓熊氏祖上之地都不得保留,何况你区区项氏?
同时白老爷子和里长也对秦文投来赞许目光,这自称来自“未来”的后生,说起话来如此铿锵有力还不失智慧!更重要的是话里透出来的见识,全然不似寻常庶人子弟能有的!难不成,是哪个地方的来的游学士子?现在这年候,游学士子可少的紧呐…“未来”又是个什么地方?
……
秦文却是心底了然,果然没错。
等等,项氏,根据自己在后世的了解,王翦灭楚时,项燕兵败自杀,这项家后来就剩了个项梁带着个……项羽,对了,就是那个火烧咸阳的项羽。
却不知这家伙跟项羽是什么关系?是否识得那后来的西楚霸王?不知那西楚霸王此时是个什么摸样?什么状态?这家伙怎么从江东老家收地都收到中原腹地来了?那老韩国的张氏,对,就是那张良,是否也在干着这等事?
还有这强买私地,怎么回事,咱也不是砖家,这秦朝庙堂允许私地买卖也就罢了,可这私地买卖中出现这等隐患这等大漏洞不知官府知晓不知晓?看那胖头颅提着的人头,只怕这事已非朝夕,恐怕已有不少百姓因此家破人亡沦为始皇嬴政新天下的新型奴隶了吧?
秦文不敢再往下想了。心里只有暗骂:“难不成我花钱穿越回来,抛下好好的工作和父母朋友,就是来当新型奴隶的?!”
只有秦文自己知道他缘何能如此不怕死。
必须得试试!当初带着全部身家走进那家穿越公司,最后的结果居然是那帮人操作失误,穿错了时代穿错了地方,本来要去的是大唐好好享受中华历史上最大盛世的啊!郁闷!
穿越潮流虽经常占据新闻头条,可毕竟还是个新鲜事物,产业链还未形成,这样的“超新星”行业,监管力度果然还没跟上啊!!太坑了!这个大半年的天天喝苦菜汤,太不容易了!唉,有时候还是会想念那些不健康的碳酸饮料啊,人就是这样吧?拥有的时候各种嫌弃,一无所有之后,就知道珍惜了。
秦文一抹脸,赶忙收了收神,告诫自己过多去想这些也没用了,已经渐渐适应了这秦朝的生活,就努力的走下去吧!
希望给穿越公司另加钱所得到的…拳脚功夫,没有跑偏!也能在这即将到来的乱世有一番作为,不至于种一辈子地!不然,当初的义无反顾抛开一切,将是多么大的一个笑话!自己坚持的那些东西,也会变成笑话,变得毫无意义!
公元前218年,始皇29年,三川郡原武县。
一个容貌不错的十八岁后生,不说剑眉星目,不说貌似潘安,却也是英气逼人,尤其那细长且格外有神的双眼,以及一边始终挂着一丝似有似无的坏笑的嘴角,给人一种无限神秘的感觉。
他便是秦文,头上戴了最具秦人特色的方块头巾,身上穿的是最朴实的交领长衫,虽然破旧,但是很干净。
窄袖半挽,裤腿上膝,没错,他刚才还在地里收麦子。
而此时的秦文,双手轻叠背后,看似轻松,却是已然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