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方明给方子寒写来了第四封信,信是潮湿的,像是被什么浸泡过似的。方子寒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毫无疑问这是方明的泪水,难道他出事了?
方子寒快速地浏览着方明的信,他果然出事了。
方明在信中说:
姐姐:
我要告诉你一件不幸的事,这件事全是因为小红。
我是个笨人,没有保护好她,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你。
那天,我去找小红,主人家的门虚掩着,敲门没有人应声。推开门,我看见那个畜生正光着下身骑在小红的身上。我当时不知道自己有多愤怒,我不知道小红是不是被强迫,她在他的身子底下挣扎个不停。
我惊呆了。
那个畜生竟然没有插门就对小红动手动脚,胆子太大了。
血直往我脑门子冲。
我抓住那个畜生的衣领,把他提溜起来,用拳头擂他的脑袋。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打了他多少下,只听见他鬼哭狼嚎般的求救和小红歇斯底里的哭泣。
那个畜生被我打得七窍流血,瘫倒在地。
我用脚跺他的脑袋,小红爬过来,抱住我的腿,哭喊着说,他死了,你赶快逃吧,别打了。
我听不到她的喊叫,继续踢。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开始清醒过来。看着披头散发的小红和满地的鲜血,猛然醒悟了过来。
我拉起小红,想带她逃跑。她不愿意走,说跟着我无论跑到哪里都不会安生,还不如去自首。
这时我听见屋里有孩子的哭声,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从里屋的床上掉了下来,哭着向我这边爬。
我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会变得那么残忍,我一脚把那个孩子给踢出去好远。孩子的身体软绵绵的,像一个面团,重重地砸在墙壁上,落到地上就死了。
小红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嘴张得大大的,发不出任何声音。
门外有了动静。我看看小红,她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我在那个畜生的书桌里拿到三千块钱,跑了。我看见几个人站在门口向屋里看,他们不敢拦我。
我现在躲在开往东北的火车上,我知道公安局的人会在全国通缉我。我不怕,那里有很多农场、森林,他们不会轻易抓住我。
我不后悔自己做出了这样的事。
只是那个孩子,有些冤枉了,可谁让他是那个畜生的种呢!
让我痛苦的是,我不能再见到你和爹娘了,也许不知道在哪一天,我就会消失。这也许是我能给你写的最后一封信,你看完以后就把这封信给烧了,你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爹娘,他们问起我来,你就对他们说我还在南方打工,忙着挣钱呢。记住,无论是谁问起我,都说不知道。
小红大概已经疯了,我对不起她。
下车后我就把信寄了。
姐姐保重。
方子寒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方明,自己的弟弟,一年前还是一个天真的孩子,现在居然成了杀人犯!
方子寒无论如何也不相信。
可眼前的信却是千真万确的:方明杀了人,逃到了东北。
怎么办?告诉不告诉爹娘?方子寒犹豫起来。
遵照方明的安排,方子寒把信件烧掉了,看着那些信一点点变成了灰烬,方子寒心里久久难以平静。
2
方子寒几乎不大回学校住了。因为要联系工作,应付各种各样的面试,同学们差不多都不大住在宿舍。没有谁会注意到方子寒的变化,同舍的人知道方子寒有了工作,晚上不回来也是十分正常的。
如果在平时,夜不归宿肯定要受到学校的处分。
这所学校对学生的管理还是很严肃的,每年的春夏季节,学生工作处差不多都要开除几名女大学生,都是因为夜里去向不明。
方子寒记起大一那年军训,和教官一起过生日的事情。
她们的教官是一个和她们年龄相仿的南方人,刚参军两年,来到这个城市才一年,却讲了一口纯正的本地话。
她们非常喜欢这个个子小小的教官,军训休息的时候,就听他唱各种军歌,和他开各种玩笑。
转眼间军训就要结束了,这天是方子寒的生日,正好和教官是同一天。
宿舍小六出了个点子:让方子寒和教官一起过生日。大家一阵欢呼,觉得这个点子有创意。
经过慎重研究,大家决定派方子寒亲自出马,向教官发出诚挚的邀请。
方子寒有一种天降大任的感觉,要知道人家军人可是有纪律的,一般不能和学生在一起吃饭。
没想到教官却是很愉快地接受了邀请,听到方子寒和自己同一天过生日,他还表现出一幅很惊讶的样子,说真的,这么巧啊。
吃饭的地点就定在学校食堂二楼,方子寒提前订好了一桌子菜。
军训一结束,几个人就先来到食堂,等着教官。方子寒还为教官准备了一个小礼物:一个银灰色的小笨熊。
教官来了,换了一身便装,看上去很是潇洒英俊。他也给方子寒带来了一个礼物,是用子弹做成的一个金黄色的瞭望塔。
方子寒喜欢得不得了。
那天的饭一直到了晚上十一点钟才散,教官酒喝得有些多,说了许多心里话。
他说自己表面上看很快乐,其实内心里非常苦闷;他说自己其实并不喜欢当兵,但没有办法;
他还说女朋友刚和他分了手,和他的一个没有当兵的好朋友好上了……他说了很多。
回去的时候宿管办的人已经锁门了,她们只好不停地叫。
阿姨出来,问她们干什么去了回来这么晚,不知道军训的时候有纪律?
几个人不敢说谎,都老实交待了。
第二天,方子寒她们就换了另一个教官。
新教官说原来的教官因为违反部队纪律被处分了。
方子寒她们听了心里一沉,这样她们岂不是把教官给害了。可是她们想不出为教官解脱的办法。
后来教官设法给她们转来一封信,说自己其实知道部队的纪律,教官不可以和女学生出去,自己本来就不想当兵了,处分就处分,无所谓,你们不用担心。
因为这件事,方子寒整个宿舍都受到了警告。
现在想来学校的那些纪律其实都是可以变通的,就像现在,方子寒明目张胆地和胡天笑住在一起,也没有谁会过问。
3
日子一天天过去,再过几天方子寒就要毕业了。
同学们忙着往家里搬运东西,一包包的书和一捆捆的行李,通过邮局寄往四面八方。
方子寒让胡天笑开了车,把书和行李全部带到了他那里。等参加完毕业典礼,这四年的学生生活就算结束了。
宿舍里的几个姐妹在学校里最好的一家饭馆吃了一顿奢侈的散伙饭,大家好像都怕委屈了自己,这段日子都拼命地花钱,请人吃饭。有许多女孩子打破了减肥的坚定计划,几天功夫就变得肥胖起来。
大家拼命唱歌,一唱就是半夜两三点钟,唱她们所能想到的每一首歌,嗓子唱哑了,就哭,哭完了再唱。
有大胆的男生抱着自己一直爱慕却从未有勇气表白的女生,说我真的是很喜欢你,但一直没敢说。
女孩子就笑,笑完了就哭。
男生除了喝酒就是骂人、摔东西,他们骂学校,骂完学校骂老师,骂宿舍管理员,骂学校的食堂,没有什么可骂了就骂自己,骂自己不争气。
谁也不敢招惹他们,那些日子毕业班的男生都是眼睛红红的,酒喝多了眼就充血。满身的酒气。
男生之间的关系变得从未有过的融洽,往日里有过过节的也和好如初,哥们儿哥们儿地叫。他们和辅导员称兄道弟,摆脱了往日的拘谨和胆怯。
毕业时节的风景啊,一生能有几次?
离校那天,方子寒的心情很不好,专门向公司请了一天假,回到学校。
班里的女生差不多都哭了,大家相互拥抱着送走了一个又一个,方子寒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走的时候,她看见了回学校拿毕业证的张明亮,拎着一个大包急匆匆地走在她的前面。
她想叫住他,跟他说两句话,却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眼看着他越走越快。
不远处,方子寒看见了陶梅,她在等张明亮。
走到大门口,方子寒回头看看自己呆了四年的这所大学,怎么看都是满眼的依依不舍。久久地站在那里。
她想跟这所大学挥挥手,却怎么也抬不起来沉重的手臂。
走了。
走了就再也没有理由回来了。
毕业了。毕业了。毕业了。